第48頁
那無可阻止的、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 他那須臾間的驚慌失措,從心臟到腦海通通崩裂的痛楚,所有的怨恨都成了云煙,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眼前只有殷淮夢,耳邊只想著那一個詞:師尊。 他的師尊。 高不可攀的,出塵脫俗的,清冷疏離的,強大無匹的孤琴仙尊。 怎會對他露出那樣狼狽而絕望的神色? “隨瀾,看看我罷?!?/br> 那樣喑啞低落的祈求。 江隨瀾閉了閉眼,慢慢在殷淮夢身側躺下來。 月光淺淺,冥河寂寂。 他蜷進殷淮夢冰涼的懷里,閉上眼睛,喃喃著說:“師尊,我也很想你?!?/br> * 殷淮夢猛地醒來,身上還殘余著那極其真實的痛感。貓蜷縮在他的一片衣角上,睡得很沉,殷淮夢的手撫上去,貓半睜了眼,發出咕嚕咕嚕聲。 殷淮夢一下一下梳著云片糕的毛,慢慢地,才把幻境里的事都想起來。他抬眼,這座霧靄籠罩的懸崖盡收在他眼下,他曾在此處徘徊又離去,后來想著懸崖下還未找過,又折回來。 恰逢無境飛升,混沌之氣降落,他和江隨瀾崖上崖下,被籠進了同一個幻境里。 真是巧。 也是幸運。 天道眷顧他,叫他一次、兩次、三次,找到了隨瀾。 殷淮夢抱起云片糕,魔氣與云相凝,帶他下了崖間。他下來時很小心,幻境中,這片崖底有喜愛吞食人類的發光菌子,在幻境里,他是魔神黑龍,不懼此物,但在幻境外,他只是一普通修士,仍然是血rou之軀。 然而到了崖底,除了黑石,卻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殷淮夢頓了頓,想那東西在這三百年間定然是覆滅了,他對那菌子樣的魔物沒甚么憐憫之情,消失得如此干凈,不失為一件好事。 此地寒冷,貓有些不安。 殷淮夢一邊安撫著他,一邊循著記憶中的路徑找到進入冥河的通道口。 這里的洞口是有陣法的,在殘存的沈識幽的記憶中,這陣法交織著江月意和沈識幽兩人的氣,是擋不住他二人的。因此在幻境中,殷淮夢進出冥河,沒什么阻礙。 但出了幻境,他作為殷淮夢,對陣法就毫無影響力了。 略有踟躕地撥開洞口雜草,殷淮夢倒是怔了怔。 陣法沒開。 是他想錯了,隨瀾不在這里嗎? 殷淮夢眸色微微一暗。 不論怎樣,他都要進去看一看,仔仔細細確認,隨瀾到底是在還是不在。 眼前的冥河和幻境中三百年前的冥河看起來別無二致。 那座樓閣巍然矗立,時光仿佛不曾流逝。 然而殷淮夢只看了那樓閣一眼,目光便被冥河河畔臥倒的人影吸引住了。 是他的……隨瀾。 貓從他懷里躍出去,歡騰地朝江隨瀾奔去。 殷淮夢也一步一步走過去。 江隨瀾還沉沉睡著,混沌之氣在他身上的作用絲毫未有消減。他神情寧靜,眉目舒展,好像只是簡單地睡著了。 殷淮夢有些愣神地想,他還以為他在幻境中死了,做出了天道所說的那個選擇,便終結了此次混沌之氣構建的幻境,江隨瀾也會醒來。 現在看來,他似乎錯了。 貓繞著江隨瀾嗅了嗅,蹭了蹭,最終在江隨瀾腹部停下,靠著他隆起的肚子躺下了,美滋滋地想要再睡一覺。 殷淮夢的目光凝在那兒。 幻境中過了那么久,他險些忘了,江隨瀾還懷著孕。 他撩起衣擺,坐到江隨瀾身側,把貓趕走,手掌微微貼在江隨瀾的小腹。那里孕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他現在都還不知道,這是江隨瀾和誰的孩子。 原先那文詞柳……也就是狂揚,說是他的,后來在永寧酒樓,江隨瀾說不是。那時看隨瀾的神情和狂揚的神情,殷淮夢便知,這是真話,至少比在碧城橋上說的那話真。 除了狂揚,還有誰? 是他不知道的某人? 還是……是他的孩子? 過去那么多年,隨瀾分明只有他。 可若是隨瀾和他的孩子,隨瀾怎么不說?隨瀾怎么對他避之不及成這樣? 江隨瀾腹中那小生命大約還未徹底成型,但已有了靈息與心跳,蓬勃有力地生長著。過不了多久,隨瀾就將他帶到這個世界,會像全天下所有的父親母親愛自己的孩子那樣愛他。 “等你醒來,告訴我吧,隨瀾,”殷淮夢一下一下在江隨瀾隆起的肚子上撫著,“告訴我,到底是誰的孩子。若是我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等他降世,伴他成長,只要你愿意,我們便合契成名正言順的道侶,做令孩子驕傲的父親……若是別人的,隨瀾……” 殷淮夢低頭吻了吻江隨瀾的唇,喟嘆道:“隨瀾,你說了算?!?/br> 他說:“只要你說是我的?!?/br> 殷淮夢牽住江隨瀾的手,與他躺在一起。 此時此刻的靜謐安寧,像是回到了小銀峰的日子。 * 從殷淮夢醒來,到他找到江隨瀾,說了幾句話,才過了一刻鐘不到,幻境中卻滄海桑田,眨眼過去了二十多年。 殷淮夢死后,冰原封印頃刻被破,魔物重回魔淵,大開殺戒。剛修生養息了沒幾年的魔修所有的歡愉享樂全都戛然而止,重回到了剛墜入魔淵時的慘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