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從洛洲出來,乘覓雀路過桓洲山林上空的時候,他想到了樓冰。 樓冰只是明境,他那meimei樓雪卻有化境,甚至化境得足夠強,已能將周身環境轉變為自己的“域”。殷淮夢曾到達過那個境界——在無情道動搖之前,無情道動搖的剎那,他的域就分崩離析了。 殷淮夢記得樓冰曾帶給自己的輾轉反側、和克制于心的歡悅。是陽光燦爛的溫柔,是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竊喜。樓冰的目光也曾時刻追尋著他,在他身后,在他面前。 樓冰和隨瀾不一樣的是,樓冰是暗暗的、極力自控的、但又無法自控的,因為他們那時只是師兄弟,因為他那時冷淡,不給他機會;隨瀾卻是呼啦啦的,所有的情,所有的愛,不加掩飾、不加隱藏地兜頭蓋臉地淹沒他。 因為是他先主動的。是他令隨瀾以為他愛他,于是隨瀾純粹地、加倍地愛回來。 過去的樓冰,是雁歧山的小師弟,是正氣浩然的。 但那日在芳流洞的樓冰,滿身的執拗和不顧一切的瘋狂,都叫殷淮夢陌生。 是墮魔的緣故么? 還是……因為他? 過去他從不會思考這個問題。過去的殷淮夢認為,每個人應該為每個人自己負責,你做對了事,是你對了;你做錯了事,是你錯了。他與樓冰錯過了,便過了罷。 但如今,因他不愿意與隨瀾錯過而做出種種不像他的事后,因他徹底擺脫無情道的掣肘后,他終于回過頭想,許多事情,本該有另一種可能。 憾恨。 這種情緒突地涌上來,叫他愣怔住了。 殷淮夢有過一線沖動,甚至手掌已經覆在覓雀后翎,想叫它下去,回芳流洞看一看。 那日他拼盡全力破壞了樓雪的域,給她造成重創,才得以逃脫,其實若真與她面對面動手,他跟她的勝負是難說的。只是他對付化境之域有些了然于心的手段,才占了便宜。 從芳流洞那座山谷離開時,他都沒回頭看一眼樓冰。 他聽見樓冰叫他了。 聲音絕望,哽咽癲狂。 他的心狠狠顫了一下,但自知難以面對他,于是不回頭。 自知難以面對。 殷淮夢放在覓雀后翎的手緩緩拿開,凝聚的魔氣在空中飄散至無形,他隱隱聽見自己嘆了口氣,又好像沒有。 江隨瀾的魂火在他掌中,小小一團,堅定不移地指向魔淵。 他就這樣到了魔淵。 * 冥河上的樓閣,樓閣外掛著一塊空的匾額,只有一筆朱砂痕跡,不清楚其涵義。 閣內昏暗,空氣中飄著浮塵,一進去就是大廳,左右兩側擺著桌椅,正前方高堂上掛著巨幅的畫,畫的是……人身蛇尾的、美如神的……白迆。那不是江微,應該就是江月意,江月意仰著臉,對著月亮,月華照在他的臉上、身上、烏黑鋪散的發和白色鱗片上,此刻再看,那光都像活的似的在閃亮游動。 真美。 江隨瀾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心念一動,江隨瀾不知道是自己幻覺了一剎還是自己的雙腿真的在剎那間變作了蛇尾,但只一瞬間,就恢復了原樣。 他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待那陣心驚下去了,才在樓閣中慢慢走著,看他過去的白迆留給看他什么。 桌上放著茶,冰涼,但還有茶香。 剛進來時覺得有浮塵,但一摸桌子,卻是干干凈凈的。 走過廳堂,撩開簾子,后頭是一間小屋,擺了張可供休憩的小玉床,床上堆著各式各樣的玉簡和丹藥瓷瓶。小屋外面,是花園,各種鮮花爭奇斗艷,靈氣溫養著——靈氣? 看起來花園底下是埋了座陣法,以靈石供養靈氣,維持了許多年。 花園一角,有一道樓梯,通往二樓。 江隨瀾扶著木梯扶手,聽著嘎吱嘎吱的響動,一路走上去。這響動顯然也是刻意做出來的,否則以修士手段,絕對能保證這樓梯踩上去和棉花一樣又柔又輕,一絲一毫的聲息都不會有。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的書架。 江隨瀾怔了怔,隨手抽了一本,發覺就是修道心法。他隨意看了看,要么是劍譜,刀法,煉器,煉丹……什么樣的都有。魔修和仙修混雜在一起,講妖的也有。再往深處看,江隨瀾逐漸意識到,這里的好多秘籍,都是失傳已久的。有幾本,他還在各種故事里常見,什么主角掉下山崖撿到從上古以后就失傳的某某心經,修煉后大殺四方之類。 翻開看了看,內容一本正經,聞所未聞,不似編造。 他想起阿玄說他們從天上來。 這是……從天上帶下來嗎?為何不論是江月意,還是江微,都不曾帶出去哪怕一張紙? 他放下書,繼續往里間走。 里面是臥房,很大,角落擺著一張大床,床邊擺著梳妝臺,也不似女兒家的嬌小風格,架得很高。大抵是江隨瀾開門帶起了風,床上籠著的雪白薄紗顫了顫,顯得到處空蕩蕩的。 陡然間,江隨瀾覺出無限寂寞。 他默然良久,合上了房門。 原路返回,出了樓閣,站在冥河邊,看阿玄整條龍從水里竄出來。 “如果我一直待在這里,會被找到嗎?”江隨瀾問。 阿玄說:“不會。而且入口可以封起來,有個陣可以開,在樓里,你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