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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時他在想什么? 殷淮夢臉上的血色一寸寸退下去。 那時他的心情與今日何其相像—— 你們什么不懂,在亂說些什么。 他抬起手,蒙住臉,閉上眼。 他曾經覺得江隨瀾對別人亂傳言傻樂是膚淺、不自重,活在他人口中,為他人捕風捉影的幾句話那樣快樂,實在淺薄。 可現在,他想別人再傳那樣的話,人家都不說了。 好像一夜之間,全換了說辭,換成了會叫隨瀾傷心的話。 隨瀾……真的還會再為這樣的話傷心嗎? 殷淮夢睜開眼,看著桌上那張花箋,臉色蒼白,想,真希望隨瀾聽了會傷心,傷心……代表還在乎。若是隨瀾在乎都不在乎他了…… 他忽然覺得腰間一塊玉佩微微發熱。 愣了一瞬,殷淮夢猛然醒悟過來。 這塊玉和隨瀾手上的一塊玉是相系的,他們曾約定,隨瀾若是遇險,捏碎他手上那塊玉,殷淮夢會在玉上篆刻的陣法力量之下瞬息間出現在江隨瀾面前。 隨瀾在喚他! 隨瀾……遇到什么危險了? * 已是正午,那荒蕪院落長滿的雜草在狂風吹動下腰彎得近乎伏地,云片糕的毛炸了起來,站在江隨瀾身側,對著狂揚露出尖牙。 狂揚那張臉,自從出現在江隨瀾身邊開始,第一次露出了溫和以外的神情。倒不猙獰,但透著邪肆——那樣的一張臉,白凈俊美,眼微微瞇起,似笑非笑,魔氣在周身鼓蕩時,竟在一瞬間就讓人清醒地認識到,這人絕非什么文弱書生,而是不折不扣的魔尊,魔修們的絕對領袖。 “你要做什么?”江隨瀾擋在前面。 擋在……一道淡淡的人影前面。 那人影站在院子屋檐的陰影下,穿著素雅的青衫,束著發,一點兒也不畏懼,甚至沒怎么看狂揚,只怎么也看不夠似地看著江隨瀾。 狂揚無辜地說:“我沒想做什么啊?!?/br> 話說得好聽,院子里風雨欲來的氣氛仿佛是假的。 江隨瀾說:“那你把……你的魔氣,收一收?!?/br> “我不能,隨瀾,”狂揚微微笑了一下,“我要收了,宋從渡就要殺了我?!?/br> “不會的!父親——” 狂揚打斷他:“父親?” 他玩味地說:“你怎么就管他叫父親了?” 江隨瀾頓了一下,慢吞吞地說:“父親和我說了一些當年的事,我覺得,其中似有誤會?!?/br> 狂揚眉毛一揚:“哦?” 他說:“宋從渡現在甚至不是人,而是只鬼。鬼的話,你也信?” “三魂七魄滯留人間成鬼,與人有什么分別嗎?” 狂揚說:“有執念、怨念,才成鬼。鬼滿腦子都是那些東西,滿嘴謊話,沒一個善茬。你知道使宋從渡滯留人間的念頭是什么嗎?” 江隨瀾想說,我知道。 狂揚說:“是殺我。我這人,信奉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所以我一定要先殺宋從渡。他一個當年連江微都不認的負心漢,不值得你叫這一聲父親,隨瀾?!?/br> “不是的?!苯S瀾說。 狂揚眼睛瞇起來:“你要攔我?” 江隨瀾看著他的神情,愣了一下,遲疑道:“我……攔得住你嗎?” 狂揚嘆息一聲。 須臾間,院落恢復了風平浪靜。 江隨瀾怔了怔,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見一道殘影,狂揚瞬移般到了他眼前。 宋從渡猛然踏出陰影,將江隨瀾擋在身后。 狂揚掐住了那鬼魂的脖子。 第19章 昨晚,江隨瀾和狂揚從武場回到客棧,小二為他們準備好沐浴的熱水,客氣地叮囑兩句,叫他們早日歇下。 江隨瀾洗漱后合衣躺在床上,撫著小腹,絮絮叨叨地說話,說今日發生的事,說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雖然是在畫中。又低低笑了一聲,溫柔地說:“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見到我呢?” 會很快吧。 懷胎十月,于壽命長于凡人千百倍的修士來說,有時只是一次短暫的閉關而已。 江隨瀾閉上眼睛。 武場那一通舞劍,令他的酒意散了大半,現在這樣躺著,一點兒都不困,反而倏地想起了宋從渡畫的那些畫。 從畫中感知,宋從渡在知曉江微懷孕后還對他愛意不減,那么這就與狂揚所說有了沖突。今日在那荒廢宅院,江隨瀾一直有模模糊糊的感覺,問了鄰居,談及鬧鬼的時候,他沒忍住心中一動。 修士不像凡人那樣忌諱鬼魂,而且九洲亦有鬼修。 江隨瀾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窗戶,吹了片刻微涼的夜風,添了件薄外衣,走窗離開了客棧。 只是出于直覺,他選了這樣鬼鬼祟祟的方式。 已是三更天,街上沒有剛入夜時熱鬧,清冷得只有更夫和巡邏隊。江隨瀾懷著萬般滋味往那宅院走去。 到了地方,月色正好,院子雖雜草蔓延,但竟在月華下顯出幾分生機勃勃的溫柔。 云片糕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和他一起看到了院前階上坐著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一身青衫,臉色是沒什么生氣的白,沒有影子,整個兒身體看起來很淡,顯然非人。他一雙桃花眼,薄唇,沉默垂眼時顯出幾分不耐煩的冷淡。江隨瀾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比對著,覺得自己與他的眼睛真像,只是自己的眼尾稍下垂一些,像是江微杏眼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