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瀾撐著腦袋，一邊聽一邊點頭。

    “凡人正是以血脈延續生意經營，道義夢想?！?/br>
    江隨瀾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

    他說：“這樣也很好?！?/br>
    狂揚笑道：“是啊。季洲什么都好，可惜不宜修煉，靈氣與魔氣都匱乏?！?/br>
    江隨瀾無所謂地說：“沒什么關系，我已入境，壽數長了好大一截，足夠了?！?/br>
    他向來在修煉上是沒什么野心的。

    狂揚噙著笑意看他：“我就說你修魔，會一日千里?！?/br>
    江隨瀾低頭說：“我自己都沒想到，修煉竟然會是這樣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自然的事情。在……雁歧山時，我總是費老大的勁才能進步一點點，師尊曾經抽空指點過我，還探過我的經脈，只是什么都沒檢查出來，只以為是我不夠努力。我見不得他失望的神色，那時候真是覺都不睡了，只要是不用陪師尊的時候，我就打坐修煉，吸收靈氣，化為己用，充盈丹田，想要晉境。但我怎么修煉都不夠，總是事倍功半。后來……師尊不在我面前提修煉的事，我也裝著不在意了，就當是我偷懶吧——其實我真的以為是我還不夠努力。好長一陣子，我都因此而異常沮喪?！?/br>
    江隨瀾笑了笑，說：“誰想到我只是用力的方向錯了。人家修煉是往前跑，我修煉是背著二百斤的包袱往前跑，速度自然不能同喻?！?/br>
    狂揚說：“好在如今總算找對了方向?！?/br>
    江隨瀾說：“是啊?！?/br>
    他轉過頭認真看著狂揚，說：“謝謝你?！?/br>
    狂揚道：“不用客氣?！?/br>
    他帶江隨瀾走下云端，未免驚擾凡人，尋了個角落悄悄落地。

    “凡間吃食也有趣，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辟谷，對吃喝沒甚么欲望，也就沒甚么研究的動力，凡人不同，有些人，短暫的幾十年壽命，盡研究吃了，倒有些新奇的玩意兒?！?/br>
    江隨瀾在狂揚的帶領下試了好些吃的。

    酸甜苦辣咸，各種模樣的，他尤其喜歡各類糕點。他對狂揚說：“我那貓，叫它云片糕，便是我小時候在碧城，最喜歡吃那一種糕。雪白的薄薄一片，又甜又糯，吃多少都不膩?！?/br>
    如今貓跟在他身邊，乖得不得了。

    “真奇怪，”江隨瀾歪著頭撓了撓它的后頸，“怎么就跟換了個貓一樣。我離開雁歧山，從沒想過帶云片糕走，它平日是真的不大搭理我的?！?/br>
    狂揚想了想，說：“或許你身上白迆血脈被激發的緣故。白迆是魔神，又有蛇身，與動物之間許是有什么特別的感應?！?/br>
    江隨瀾點了點頭：“有可能?！?/br>
    他們從城頭走到城尾，狂揚帶他在一座生草的院落停下腳步，說：“這座院子，就是百年前，江微與宋從渡同住?！?/br>
    “宋從渡？”

    “對，你的另一個父親?！?/br>
    他推開門，門上已結著厚厚的蛛網。

    江隨瀾好奇地看著，還伸手去抓了一縷。

    殷淮夢極愛干凈，小銀峰常年不染纖塵，修士做的虛境故事，也不會呈現這樣雜亂老舊的特屬于凡人聚居之地的質感。

    狂揚見了，說：“你倒是什么都好奇?！?/br>
    江隨瀾羞赧道：“我見得太少了。在雁歧山上……”

    他嘆了口氣：“你瞧，我說點什么，總說到雁歧山，要么就是碧城，我長這么大，統共就最常待過這兩個地方，所有的回憶和經驗都與之有關?！?/br>
    狂揚說：“不必妄自菲薄，有人從生到死都只住一洞xue也能悟大道飛升，有人走遍九洲乃至十洲都過不了迷境?！?/br>
    江隨瀾笑了笑：“那我便接著說罷。在雁歧山上，除我以外的師兄弟、師姐妹乃至師侄們，都會有例行的下山歷練的任務，隨著修為境界而劃分任務等級，他們每回做完任務回來都有好多可講的事，那時我還跟著雁歧山上修煉的大課，每次聽都很羨慕，盼著什么時候可以做我的任務，但與我同上課的都做完回來了，還沒派到我。我去問先生，先生說，‘孤琴仙尊叮囑了我，叫我不必給你派任務，免你在外受傷；修道上有什么問題，你都可以問他，若想下山，也可隨孤琴仙尊同去?！f是這么說，可后來帶我下山的次數寥寥可數，也走不遠，停不久，差不多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人也認識不了?！?/br>
    “所以現在看看這些，開心么？”

    江隨瀾點頭：“開心的?！?/br>
    他們慢慢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院中草都長得齊腰高，可見這宅院荒廢了許久。蟲子在草間簌簌地動，江隨瀾還發現了一只灰褐色的兔子，他一動，兔子“咻”一下就躥沒了。

    云片糕從他肩上下來，抬著下巴歪著頭，凝視著不遠處空地上啄草籽的麻雀，躍躍欲試地要撲。

    江隨瀾沒有管它，隨意找了間屋子，推門進去。

    恰巧是一間書房。

    江隨瀾對凡間的書也很感興趣，他掃了一眼書桌，又在書架上看起來?？戳税肷?，默默退開了。都是些他看不太懂的，經世治學之類。

    轉頭桌邊有一只畫簍子，簍子里放滿了畫卷。

    他隨便抽了一卷，撫掉書桌上厚厚的灰，又抖掉畫卷上的灰塵，緩緩展開畫卷。

    畫的顏色微微褪了，但年輕男人的容顏仍然栩栩如生，百年前的英俊與溫柔撲面而來。

    只一眼，江隨瀾就意識到了，這畫中人是他父親，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