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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是天才,十歲開始修道,百年時間就已至明鏡。江隨瀾向來有自知之明,和這樣的天才比是比不過的,而這樣的天才對他修道速度不滿,也是可以理解的。雖然他也試過努力過了。 “莫哭?!笨駬P不知何時退回了吞天鵬上,他滿身血污,身上是縱橫琴傷,看起來有些嚇人。他說:“你師尊不要你,我要你?!?/br> 琴音再度殺過來! 狂揚喊道:“樓冰,怎還不出手?” 樓冰說:“魔尊大人,我……下不了手,師兄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廢物?!笨駬P嗤笑一聲。 殷淮夢臉色蒼白,唇角隱隱有血。他手背脖頸都有青筋爆出,狂風中白衣墨發散落,懷中抱琴,琴音錚錚,布成一道殺網,天衣無縫地籠向吞天鵬。 狂揚揮袖,魔氣化作利箭射出去。他道:“孤琴,你瘋了?這樣放招,你這小弟子也要被你殺死了?!?/br> 殷淮夢沉默不語,再度織出琴音殺網,這次更狠,無一絲余地。 江隨瀾眼睜睜看著那如有實質的冰藍琴線籠罩而下,一團漆黑魔氣猛地罩住他。在眩暈失重中,他從空中墜落到地面,魔氣散去,他咳嗽著站起來,發覺這是一處山坡,不遠處就是狂揚那只吞天鵬支離破碎的尸體。 他……剛才差一點就……死在了師尊手下。 江隨瀾望著底下仙魔戰場,忽地笑了起來。 笑自己百年癡情錯付,笑自己可悲可憐。 他只是一替身,一玩物。 在殷淮夢眼中,死亦無不可。 可笑他還以為,師尊愛他,如他愛師尊。 那些不耐,那些嘲諷,那些冷漠,原來不是錯覺,不是師尊天性冷淡,而是因為自己非他所愛。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江隨瀾抬手抹掉淚水,決心此戰結束后便去信蹇洲北原,同掌門說明情況,并退出雁歧山。 不再做殷淮夢的弟子,不再做雁歧山的弟子。 按那位師兄所說,他本來就沒有資格不是嗎? 初境壽數只有百余年,他修為若不得進益,也沒多少年可活。既然如此,便用剩下的時間在九洲走一走吧。 江隨瀾十七歲入雁歧山,此后生命中只有小銀峰那一方天地,九洲好景,他大多只在話本讀過,殷淮夢為他搜羅的虛境故事中看過。他想親眼去看一看。 有了計劃,江隨瀾情緒平復了很多。 他站起身,天驟然黑了。 不是自然的黑,而是有什么東西被召喚而出,黑云凝聚壓在高原上空。 江隨瀾聽見底下有嘈雜聲浪,全在驚呼:“魔龍?。?!” 龍吟震聲,江隨瀾只覺耳朵一痛,一熱,流出血來。他腦中嗡嗡作響,經脈大痛,站不穩,又倒回地上。 黑云中魔龍若隱若現,閃電與琴音并作,霸劍之劍出鞘,長御之槍橫掃。 沒過多久,琴音驟斷。 江隨瀾心中一緊,喃喃:“師尊……” 因魔龍之吟,他心臟跳得厲害,又痛,加之殷淮夢的琴音斷了,令他腦中繃著的弦也斷了。 江隨瀾昏了過去。 平洲之戰,仙門大敗。 魔修之勢摧枯拉朽。 江隨瀾醒來時,聞到了一陣很濃郁的檀香。他深嗅了一口,慢慢清醒,緩緩起身。 這是一間客棧。 床上裝了紗簾,望出去,桌前坐著個隱約人影。 那人倒了杯酒,小酌一口,道:“你醒了?!?/br> “狂揚!”江隨瀾震驚地脫口而出。 “噓,”他說,“我現下要隱藏身份,不要叫這個名字,叫我文詞柳?!?/br> “這是哪里?你想做什么?我師尊呢?” 狂揚笑道:“別急,我一個一個回答你。這是平洲北部,福緣客棧。你師尊大約還活著吧,不過那傷勢,活下來,修為也至少要倒退百年。一戰,我便叫他道心被破神魂大損,本命琴也被我砸成了齏粉,即便活下來,也不會再是以前那個孤琴仙尊了?!?/br> 江隨瀾抓緊被褥,聽這描述,就痛得喘不過氣來。 狂揚繼續說:“至于我要做什么,其實我還沒想好。你師尊帶走了我的右護法,禮尚往來,我就帶走了你。不過放心,樓冰此時恐怕也不好受,陣前投敵,這樣的叛徒,不配做我護法。我廢他修為,傷他三魂七魄,也不知他會變成什么樣子?!?/br> “師尊……帶走了樓冰?” “是呀,”狂揚笑瞇瞇地說,“分明已經傷得呼吸不穩,氣力皆無,垂危之際了,還惦記著我的右護法,真真是一往情深?!?/br> 江隨瀾輕聲附和:“是啊?!?/br> 他仿佛心死了。 狂揚撩起簾子,遞給他一杯酒:“冥河酒?!?/br> 那夜狂揚就是借著請江隨瀾喝酒,把他帶走了。 說江隨瀾輕敵吧,可不遠就是仙門駐地,五位仙尊駐守,誰敢想那神秘的魔尊狂揚會孤身來此? “喝吧,”狂揚說,“冥河水釀的酒,能叫你忘卻憂愁與痛苦,那晚你不是體會到了嗎?” 他的聲音似有極強的蠱惑力。 江隨瀾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酒燒過他的唇齒咽喉、五臟六腑,燒盡哀愁,只剩歡愉。他又想舞劍了。 狂揚遞給他一把黑色的輕盈長劍,牽著他到了客棧天井,月光冷冷,江隨瀾飄逸如仙。他醉了,狂揚似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