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聶天清還沒講完,柴陽就眼皮直跳。 創業公司最怕什么? 一怕沒錢,二怕缺人。 想當年,柴陽剛剛創立“江科軟件”的雛形,就聽從眾人的建議,組織了“雙層股東”的結構——第一層股東是創始人的核心團隊,第二層股東是公司最初期的員工。通過這種方式,柴陽快速地提高了團隊的聚合力,鞏固了自己的領導地位。 柴陽離開江科軟件時,帶出來一批員工,那些員工都被江逾白回購了股權,從此與江科軟件毫無瓜葛。 柴陽知道,他團隊里的那些員工,并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輔佐他。 他和江逾白鬧掰了,又脫離了江科軟件,他的老員工們繼續留在公司,難免會陷入派系斗爭,倒不如先把股權變現,再跟著他一走了之,把他的“陽陽直播”當作跳板,跳向全國各大互聯網公司。 柴陽并不是驕傲自負的人。 他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拿捏分寸。 首先,他必須穩住公司的技術骨干,其次,他必須通過b輪融資,最后,哪怕賠上全部身家,他也要保證“陽陽直播”的用戶活躍度。 他想得越細,心里越急。 聶天清依舊穩如泰山:“怕什么,來什么,少擔心,少cao心?!?/br> * 臨近中午,省城的車流量很大。 聶天清想盡快把柴陽送回他的家。 柴陽住在市中心的一棟豪華公寓大樓內。于是,聶天清跟隨地圖的指示,繞到了一條商業街上,此處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街頭巷尾都是一群又一群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年輕人。 柴陽把車窗往下降了一截。 二月底的冷風甚烈,吹來一陣刺骨寒意。 鼻腔內部連通到氣管的一根線都仿佛被冷風化作的冰刀戳斷。 柴陽打了個寒顫。 他側目望向遠處。 這條商業街的盡頭,通向省城的金融區,江逾白控股的那家“白騏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的總部大廈就坐落于金融區的核心地帶。 “白騏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是一家涉及股票、債券與宏觀期貨策略的私募基金公司。柴陽曾經是這家公司的座上賓。而現在,他見到“白騏”二字就要繞道走。 他抬起一只手,指揮聶天清:“咱們換道,去西邊那條街……” 聶天清不費吹灰之力就看穿了他:“白騏公司在東邊,咱們去西邊,能避開白騏的大樓?!?/br> “白騏的基金規模,少說也有幾十個億,在投資圈的地位很高啊,”柴陽心血來潮般訴說道,“我進過的每個圈子……都是拜高踩低,無一例外?!?/br> 他詳細地論述道:“我做學生那陣子,班上的老師和同學只看得起成績好的,只有成績好的學生才是人。大學畢業,進了社會,我琢磨過勁了,誰有錢,誰就是爹,誰有權,那他媽就是爹的爹!六年前,我窮得叮當響,幾百個天使投資人把我的計劃書扔進垃圾桶,我連a4紙的打印費都出不起,在北京一家金融公司的門口,保安拽著我衣領子,狂扇我耳光,那是個大白天,路人跟蒼蠅樣的圍了過來……” 聶天清第一次聽他提起“耳光事件”。 聶天清神色微頓:“保安扇了你幾下?” “十幾個巴掌,”柴陽誠實地描述,“我腮幫子高高地腫著,還賠笑,笑么呵的,賴著不走,就想見他們公司的人,給我投點錢。你說我是乞丐,我也認了,出來創業,就得沒臉沒皮——我那張不經事的薄臉皮,早就被人家保安幾巴掌打得稀爛?!?/br> 聶天清并未表示同情。他握著方向盤,隨口一問:“你沒臉沒皮,怎么躲著江逾白,他比保安不講理?” 聶天清的勸告,柴陽聽進去了。 躲避不是辦法。 柴陽便說:“你車開慢點,調個頭,停路邊,我去一趟白騏公司……林知夏這場官司,咱們輸了,我團隊員工的股權,最好能拿回來?!?/br> * 今天恰好是白騏公司一年一度的“投資策略審查會議”。 從早晨九點開始,江逾白就非常忙碌,直到中午的午休時間,他才能放下手頭的工作,坐到落地窗之前,寂靜無聲地品嘗午飯。 清淡溫熱的飯菜香味飄蕩在私人辦公區域。 玻璃窗上蒙了一層霧氣。 江逾白打開手機,瞧見林知夏發來的消息:“吃過午飯了嗎?” 江逾白說:“正在吃?!?/br> “你好忙,”林知夏安慰他,“忙完今天就好了,明天我帶你放松一下?!?/br> 江逾白抬起指尖,搭住手機屏幕,落在“放松一下”四個字上。 這時,林知夏又說:“我這邊名譽權的案件庭審終于結束了,再過幾天,柴陽就要和你打合同糾紛的官司了。今天你不在現場,你沒看見,我舅舅做了柴陽的律師……” 林知夏和江逾白一向都是無話不談。 舅舅的庭審表現,屬實震撼了林知夏。她就轉述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并且不讓江逾白回復她。 林知夏的意思是:“你好好吃飯,不要打字?!?/br> 江逾白問:“能不能視頻聊天?” 林知夏原本不想答應。但她拇指一劃,不小心碰到了視頻通話的按鈕,江逾白的聲音就繞過手機屏幕,直抵她的耳朵。 “終于見到你了?!彼f。 江逾白的聲調極低,念出第一個字之前,似乎停頓了一秒,這讓林知夏懷疑他當真經歷了一場漫長而艱辛的等待。 他們分開多久了? 不到六個小時。 今天早晨,他們還在同一張床上醒來。 林知夏剛想調侃他一句,他的附近忽然傳來一陣電話聲——原來是他辦公桌上的內線座機響了。 江逾白沒有掛斷視頻通話。他拿起聽筒,簡略地說了一聲“可以”,就沒再表態。隨后不久,他的秘書來了一趟辦公室,說什么“他們沒有預約”,“沒想到江總會答應”,“他們能等三十分鐘,您先吃午餐”之類的話,林知夏根據以上這些零碎的信息,推斷出柴陽大概要來江逾白的辦公室做客。 “做客”只是一種客氣的說法。 具體會有什么糾紛,林知夏也無法預測。 她當機立斷,攔下街頭的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你好,我想去金融區的白騏大廈?!?/br> 第167章 千鈞一發 冷風凜冽,鋒芒如刀,刮得柴陽臉上生疼。 柴陽的重心傾倒,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陽陽直播”,“對賭協議”,“江科軟件”之類的詞匯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多年來的雄心壯志化為烏有,突如其來的耳鳴穿透了他的鼓膜。 他要死了。 白騏大廈高達百米。 從大廈頂層的窗戶向外看,街上的汽車都像是玩具模型。 窗邊一共站了四個人,除了聶天清,還有江逾白、林知夏和申秘書。 江逾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柴陽的小腿,這一瞬間他使出了巨大的力氣,外套遮擋下的胳膊青筋暴起。他平常練習臥推的杠鈴都大于兩百斤,而柴陽的體重不足七十公斤,他降低重心把柴陽往下拖,申秘書連忙搭了一把手,柴陽的神智逐漸清醒。 柴陽拼命夾住窗欄,大喊道:“救我!江總!” 林知夏一巴掌拍響了警報器。 幾秒鐘之前,林知夏的視線被聶天清遮擋,她沒看清柴陽的動作。但她注意到,柴陽說的是“江總救我”,而不是“聶天清救我”,聶天清也像個旁觀者一樣靜立不動,她生怕聶天清從中作梗,就站到了聶天清和江逾白的正中間。 聶天清掀起眼皮,林知夏冷聲說:“聽我一句勸,你最好冷靜下來,助理和保安都在附近,你現在收手,柴陽沒有證據,你要是再動手,就要坐穿牢底?!?/br> 聶天清不禁感慨道:“你真的很聰明?!?/br> “你也不笨,”林知夏回敬道,“很能沉得住氣?!?/br> 林知夏和聶天清對話的時候,江逾白和申秘書已經把柴陽拖進了室內,總裁辦公室的眾多工作人員也趕了過來,保安如臨大敵般圍在江逾白的身邊,而柴陽雙臂伸直,呈“大”字型平躺在地上。 大理石地板潔白如雪,微微反光,映襯著幾滴鮮紅的血跡——那是柴陽由于過度緊張而流淌的鼻血。 申秘書單膝跪地:“柴先生?” 林知夏牽起江逾白的右手。方才他為了救柴陽一命,用力過猛,手掌也被柴陽褲子的粗糙布料磨出血痕,但他就跟沒事人一樣善后道:“報警,打急救電話,我們公司在市中心,人流量大,柴陽差點跳樓,底下可能有人拍視頻,安排好公關新聞稿……” 申秘書一聽這話,馬上撂下了柴陽。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冊子,一邊速記一邊說:“放心,江總,我這就聯系公關部和法務部?!?/br> 是時候表現一把了!申秘書心想。 作為“集團第一秘書”,申秘書永遠把自己的工作放在第一位。他暫時遺忘了躺在地上的柴陽,直到柴陽悶咳出聲。 柴陽半坐起身,背靠墻壁,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林知夏記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在咖啡館見到他時,他的神情與現在很相似。 林知夏打量他片刻,他忽然用雙手捂臉,像是在組織語言。 “柴先生,”申秘書站得筆直,“救護車快來了?!?/br> 柴陽沒答話。 聶天清混在人群里,一步一步往后退,趁著無人注意,他提前離開了。 林知夏瞥了一眼聶天清的背影,轉頭看向柴陽。她問:“你還想談股權分配嗎?公司回購離職員工的股權,是合法合理的,你繼續打官司,肯定贏不了,網絡風評還會一邊倒,對你沒有好處?!?/br> 柴陽抬起下巴,望著江逾白。 他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皮的褶皺清晰可見。 江逾白的秘書、助理、以及公司的管理總裁、投資經理都站在走廊的另一側。他們這一幫人低聲交談,音量極輕,柴陽依稀聽見“江總”之類的稱呼詞。 柴陽抹了一把頭發,喃喃自語:“江總……救過我兩次?!?/br> 這是他講出口的最后一句話。 林知夏反問他:“當年我們在咖啡廳里,約你見面的那位投資人沒有帶走你的商業計劃書。你是不是覺得,等你飛黃騰達了,就能打他們的臉?等你把某個行業做到第一,就能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追悔莫及?” 柴陽扶墻站立。 他沒有搭理林知夏。 林知夏依然大度道:“專業的投資人手上至少有幾百個項目,祝你好運?!?/br> 柴陽深吸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