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林知夏充滿疑惑:“楊學長怎么了?” 譚千澈說:“不用管他?!?/br> 他們的實驗室位于四樓。四樓的走廊盡頭有一間餐廳,廳內擺放著洗手臺、微波爐、十幾張桌子和沙發椅。此處距離實驗室很近,環境優良,整潔干凈,譚千澈經常和他的同學們在這里聚餐。 半個小時之前,組里的幾位同學出發去了食堂?,F在,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外賣盒子回來了。氣氛一下子變得嘈雜而熱鬧,譚千澈幫忙擺開飯盒,招呼道:“坐下吧,難得我們大家都有空聚一聚?!?/br>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環視四周:“我們是aa制嗎?我今天帶了零錢……” “哪兒能讓你花錢啊,”譚千澈遞給她一雙竹筷,“你第一天來實驗室,我們這些做師兄的都應該請客?!?/br> 另一位學長附和道:“兩三年了,我們組沒有女生進來,別說今天請你一頓,就算天天請你……” 眾人的視線落到他的身上,他默默地算了一下飯錢,改口說:“哈哈,我的工資不多。譚千澈拿得多,他是我們組的富翁?!?/br> 林知夏追問道:“你們平常怎么掙錢,能掙多少?” 洛櫻想問林知夏是不是缺錢了,然而周圍擠滿了谷立凱組里的博士生和碩士生,考慮到林知夏的面子,洛櫻就沒問出口。 比起洛櫻的小心謹慎,譚千澈顯得十分坦然:“我每個月固定工資1500元,學校會把錢打到我卡上。我是《量子計算》這門課的助教,年薪五萬,我有校長獎學金,每月五千,另外有個項目的資助,每年發三萬,總共就這么些錢吧。組里還有人,掙得比我多,他十一放假出去玩了,等他回來我幫你問問他?!?/br> 林知夏一秒算出總數:“所以,你博士沒畢業,每年就能拿到十五萬八千塊的稅前年薪?!?/br> “你以后也能拿到?!弊T千澈沖她一笑。 林知夏捧起一盒炒飯,若有所思。 原來,在谷立凱的手底下做博士這么掙錢。 林知夏記得,沈昭華組里的學長學姐們就沒有這么富庶。比如牛思源學長,就是一個很節儉的人,他經常在辦公桌上整理超市打折卡,他還是二手舊貨市場的???。如果他像譚千澈一樣有錢,就不用在辦公室里哭窮了。 林知夏思前想后,忍不住問道:“我可以當助教嗎?” 洛櫻心中一驚:“你要給本科生當助教?” 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本科生的課程,絕大部分都比較簡單,只要給我一段時間準備,我一定能達到老師的要求?!?/br> 洛櫻卻說:“理工科的老師很嚴格的,教學任務重,助教忙得要熬夜?!?/br> “我不會熬夜的,”林知夏解釋道,“我有詳細的規劃表。我能在白天做完我想做的所有事情。每天晚上七點以后,就是我的休閑娛樂時間?!?/br> 楊術文聽完林知夏的話,捧起一份巨辣無比的酸辣粉,譚千澈還在勸他:“楊術文,你口味清淡得很,你不能吃辣椒吧?!?/br> “沒事?!睏钚g文抽了一下鼻子,飲下一大口酸辣湯。 林知夏轉頭,盯著譚千澈:“你們還缺助教嗎?” 另一位學長回答:“助教是稀缺資源,位置滿了,你去問問別的專業課程?!?/br> “那不是專業課程的問題?!弊T千澈開了一罐啤酒。他輕輕地呷一口酒,才說:“你比一般的本科生年紀都小,你往那兒一站,恐怕沒人會把你當成助教啊,林知夏?!?/br> 林知夏有些挫?。骸拔視L大的,不要嫌我小?!?/br> 譚千澈靜靜地看著她。他晃了一下啤酒,唇邊笑意更深:“放心,我會等你長大?!?/br> 他低下頭,手里握著酒罐,喃喃自語道:“四年而已,我等得起,四年后,你就十八歲了?!?/br> 洛櫻忽然一拳頭錘上譚千澈的肩膀。 洛櫻用了全部力氣,譚千澈痛得臉色鐵青。他的同學們幾乎都在埋頭吃飯,而洛櫻的速度又快又急,根本沒人察覺洛櫻的力道有多重。 譚千澈真沒想到,洛櫻看起來文文弱弱,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她打人居然那么痛!那一拳下去,幾乎打空了譚千澈的血槽。過了好幾分鐘,譚千澈才勉強恢復過來。 洛櫻并未和他道歉。 洛櫻氣得不輕。 餐廳內的氣氛和諧又歡快,幾位博士生正在討論電路設計,還有人提起了隔壁實驗室的芯片制作。只有四個人的狀態不對勁——楊術文捧著一碗酸辣粉,神態萎靡,魂飛天外;林知夏正在考慮兼職,她想一邊上學一邊掙錢;洛櫻冷眼看著譚千澈,而譚千澈坐直身體,仿佛無事發生。 譚千澈低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交往的對象,都是18歲以上的女孩子?!?/br> “你有交往過的女孩子?”洛櫻冷嘲熱諷道,“你有女朋友嗎?” 譚千澈執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我現在是單身?!?/br> 洛櫻笑了笑:“你脖子上的口紅印還沒消?!?/br> 譚千澈攥著紙巾,擋住他的下巴:“你介意嗎?” 洛櫻端起她的盒飯,湯油濺開,沾到了她的手指。她一語雙關道:“好臟啊?!?/br> 譚千澈似乎永遠不會發怒。他靠近她的耳邊,用一種近乎于呢喃的氣音說:“我本月還沒臟過,你把我這個月的第一次拿走吧?!?/br> 洛櫻拍案而起。 林知夏回過神來,忙問:“學姐,你怎么了?” 洛櫻說:“吃不下去了?!?/br> 林知夏驚訝道:“學姐,發生什么事了?” 周圍的同學們接連問起洛櫻的狀況,負責買飯的幾個男生還有些自責,以為他們沒挑好飯菜,不合洛櫻的胃口,惹她不高興了。 洛櫻站定片刻,想和譚千澈撕破臉,又怕影響了林知夏在實驗室的工作。她只能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但她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哪里受過這種氣呢? 她重新坐回原位。這一次,她主動靠近譚千澈。 譚千澈洗耳恭聽。 洛櫻卻對他說:“你再敢對我說一句那種話,或者敢對林知夏有什么超過同學情分的想法……” “你就怎么樣?”譚千澈問她。 她掃視他的全身:“我不只會打你的肩膀?!?/br> 譚千澈又飲下一口啤酒,平靜地問道:“校內斗毆,你不怕被學校開除?” “我家做房地產的,我輟學回家也有事干,”洛櫻輕聲說,“省立一中旁邊的桃花源別墅區是我mama設計的。你猜得對,我的名字是跟《桃花源記》有關?!?/br> 譚千澈靜默不語。 洛櫻又問他:“你一年掙十五萬八,是嗎?” 她指尖微翹,垂首看著地板,并把自己的愛馬仕鉑金包放在腿上:“還沒我這個包貴?!?/br> 洛櫻的聲調稍微提高了一點,這一次,包括林知夏在內的不少人都聽見了她的話。那群博士生們面面相覷,不太明白洛櫻為什么突然和譚千澈炫耀起自己的身家。 楊術文捧著酸辣粉,站在另一張桌子邊,偷偷和一位博士說:“這個,就叫pua?!?/br> 林知夏雙手端著飯盒,走到他們的身后。 她聽見楊術文說:“我暑假在家,逛天涯論壇,天涯上有個帖子,介紹了pua。pua通過打擊一個人的自信,控制他的精神,達到惡劣的目的?!?/br> 林知夏不自覺地重復道:“pua?” 楊術文明明聽見了林知夏的聲音,但他沒有回頭。他恍然大悟,林知夏對他的打擊可能也是一種pua,他越在意林知夏,就越容易被林知夏打倒。 * 中午的聚餐活動結束之后,大家返回了各自的崗位。 林知夏回憶上午的cao作流程,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工作中。她敢于試錯,經常遇到棘手的麻煩,有時候,連譚千澈都無法給出準確的解釋。 林知夏寫了一封郵件,列出一些疑難點,發送到谷立凱的郵箱,抄送到整個研究組。 林知夏認為,她發現的問題,對組里的所有同學都有幫助。 然而,楊術文看完她的描述,眼皮打顫,腦袋犯困,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覺。 譚千澈讓他去休息室待一會兒,他謝絕了。他戴上手套,穿上制服,繼續他未完成的事業。 設置實驗參數的時候,楊術文還在思考林知夏的那封郵件。他無意識地調整儀器,隱約覺得自己的腸胃很不舒服。他一向不習慣吃辣,中午的那份酸辣湯……真是要了他的命啊。 楊術文強忍不適,放好一塊量子芯片,儀器的屏幕突然跳出來一個紅框,要求輸入密碼。他從未見過這個紅框,扯著嗓子吼了一聲:“譚千澈,最高權限的密碼是多少?” 譚千澈正在寫報告。他分神回答:“你要密碼干什么?” “全實驗室就我一人不知道最高權限!”楊術文吶喊道,“密碼是多少?” 譚千澈直接報出口:“351426!” 楊術文在觸摸屏上輸入“351426”這一串數字。他單擊“確認”按鈕,卻聽見另一位博士生說:“哎?你先別動啊,那是一臺老機器,好幾年前買的,用來做超強磁場,機器的系統被學長修改過,它一般不會問你要權限密碼,除非你設置的參數超過了安全范圍……” 楊術文渾身僵硬。 他使勁單擊“暫?!?,根本不管用,系統提示“實驗正在進行中”。他忙說:“總閘在哪里?快關機!快關機!” 另一位博士說:“你按緊急按鈕??!” 緊急按鈕和楊術文的距離只有三米。 千鈞一發的關頭,林知夏剛好從另一個房間里走出來。她抱著一沓圖紙,正要路過楊術文的身邊。楊術文放棄了緊急按鈕,他拽住林知夏的袖子,拖著她跑向安全出口,邊跑邊喊:“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他話音未落,遠處爆發“砰”的一聲重響。 超大電流導致線圈瞬間爆炸。 窗戶碎裂,玻璃四濺。 淡色的煙霧彌漫,幾個男生發出尖叫聲。 林知夏嚇了一大跳。 她腳底一滑,跌在地上,腳踝巨痛,實驗圖紙撒了一地。 實驗室的警報器嗡鳴,譚千澈沖出cao作間,臉色大變。他極快地恢復鎮定,切斷相關的機器電源,哪怕楊術文一直在喊他,他仍然不慌不忙地善后。 他組織所有同學有條不紊地離開,并給谷老師打了一個電話,谷老師聽聞線圈爆炸了,立刻問:“有沒有人受傷?” 譚千澈蹲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里。他低頭看著林知夏腫起的腳踝,連連嘆氣道:“林知夏摔了一跤,扭到腳了,其他同學都沒事?!?/br> 谷老師說他馬上來,讓譚千澈先把同學轉移出實驗樓。谷老師還說,上個月的27號,也就是9月27號,隔壁大學也有三位博士生把實驗室給炸掉了。 譚千澈忙說:“老師,我們的損失不嚴重,就那一臺機器,線圈爆炸,電路燒焦,窗戶碎了,樓下是綠化帶,沒砸到人。我打過火警電話,消防隊馬上就來?!?/br> 谷老師囑咐道:“好,你把你師妹背下樓,帶她去學校的醫院拍個x光片,有沒有傷到骨頭……” 譚千澈掛斷電話,單膝跪在林知夏的面前:“上來,我背你下樓?!?/br> 林知夏驚魂未定。 她無法向別人形容自己的記憶力。 當她回憶剛才的事故,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玻璃爆破的巨響、古怪刺鼻的氣味、突如其來的恐懼感,都像潮水一樣淹沒她的一切認知。她在這個瞬息明白了為什么她從小到大都那么討厭打針,因為她最害怕的記憶會不受控制地浮現,讓她再度經歷當時的情景,就像現實版的恐怖游輪一樣循環播放,永無終點。 她臉色慘白:“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