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不,”江逾白嚴詞拒絕,“她不愛看?!?/br> 湯婷婷仍然堅持:“她愛看?!?/br> 江逾白說:“你不了解她?!?/br> 湯婷婷反駁:“我是女生,林知夏是女生,我比你了解她?!?/br> 隨后,湯婷婷詳細地指示道:“你寫一下,這個月,湯婷婷的作文在市里獲獎了?!?/br> 圍觀的同學們爆發出一陣笑聲。段啟言直接嘲諷道:“湯婷婷,你不就是想讓別人知道,你的作文在市里獲獎了嗎?林知夏都拿到全國的獎了,她會在意你這個市里的作文獎?” 去年九月份,段啟言和湯婷婷在《變遷》這出戲里演了一對夫妻。班上就有幾個好事者,總把段啟言和湯婷婷湊成一對。他們戲稱段啟言是“有家室的人”,經常在班級里帶頭起哄。 段啟言非常憤慨。他和湯婷婷的關系之惡劣,全班有目共睹。 段啟言心中暗想:江逾白和林知夏才是真正的形影不離,為什么沒人議論他們兩個? 很快,段啟言強行編造了一個理由——就憑林知夏那高不可攀的競賽成績,大家都沒把林知夏當人。林知夏在初二(十七)班,如同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大家參拜她還來不及,又怎么敢去嘲笑她呢? 段啟言堅定地認為,他之所以會和湯婷婷扯上關系,都是因為他不夠強。如果他足夠強,超過了林知夏,那么,在初二(十七)班,他就可以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段啟言一只手撐在課桌上,距離湯婷婷更近了一些。周圍又有幾個同學暗暗地笑起來,青春期的微妙情愫正在他的身邊萌芽,而他惡狠狠地說:“江逾白,你快告訴林知夏,她回來以后,必須整頓班風,肅清不正之氣!” 江逾白合上筆記本:“班級風氣哪里不好,你直說吧。我是代理班長?!?/br> 江逾白好大的官威。 段啟言不自覺地屈服了。 如同在官老爺面前申冤一樣,段啟言低眉順眼、欲語還羞地敘述道:“就是那個,那個《變遷》的劇組……”話說一半,他和湯婷婷視線交匯。 湯婷婷頗為不悅地挑眉,段啟言的臉色頓時改變,漲得發紅,像是秋天傍晚的燦爛霞光。 湯婷婷在《變遷》的戲里有一句臺詞,稱呼段啟言為“夫君”。去年九月,段啟言覺得沒什么。今年二月,他再回想起那一幕,整個人都感覺不太好。 可能是因為,他年滿十四歲了,開始注意自己的名節。 段啟言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才說:“班上老是有一群混子起哄,你能不能管一管他們?” 江逾白微微點頭,應道:“哪些人再起哄,你只管告訴我。林知夏去國家隊集訓了,我會幫她做好班風建設工作?!?/br> 江逾白從座位上站起來,闡明他的觀點。他希望大家注意開玩笑的界限。他說,尊重是相互的,班級是大家的。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非常認可江逾白的說辭。 江逾白天生擅長演講。他條理清晰,觀點明確,說話的語氣沉穩有力,讓人很想聽信他的忠告。他就像包青天一樣講理、講公道。他平息了班上的風言風語,還了段啟言一個清白之身。 段啟言甚至覺得,林知夏的處理方式,都不一定比江逾白更好。 不過,段啟言仍然盼著林知夏早點回來。江逾白雖然在治理班級上有一手,但他畢竟不是林知夏。他坐不穩年級第一的位置,偶爾會輸給十八班的金百慧。 十八班的金百慧,真是段啟言心頭的一根刺。 他由衷地希望,林知夏的考試成績,永遠比金百慧更強。 * 此時此刻,林知夏正在參加國家隊的集訓。 集訓時長兩個禮拜,期間共有四次考試。林知夏打定主意要參加國際比賽。她認真對待每一次考試,不敢失誤。 數學集訓隊的管理比較寬松,并不苛刻。課堂上,旁聽生的出勤比率極高,還有一些集訓隊的成員經常曠課——他們堪稱“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在考評時現身。 果然,真正的高手都有自己的風格。 全國的數學競賽高手匯聚一堂,林知夏最大的感受就是,尖子生基本都有自我規劃、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空去過多地在意別人。尤其準備出國的那一部分同學,還要關注國外的大學、整理申請材料、復習托福和sat。 集訓隊里已經有同學收到了康奈爾、斯坦福、普林斯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林知夏很佩服他們。但她從不主動和別人搭訕。她總是跟在洛櫻的身邊。 林知夏和洛櫻住在同一間宿舍。洛櫻是集訓隊的最后一名,因此她格外用功。每天夜里,洛櫻都要在自習室學到十一點,再輕手輕腳地走進宿舍,而林知夏早就睡著了。 林知夏喜歡側躺著睡覺,懷里緊緊抱著一只小企鵝。每當這時,洛櫻就會想起來,林知夏今年也才十一歲半,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她在數學賽場上橫沖直撞,在生活中仍然小心謹慎。 集訓期間的學習任務繁重,洛櫻感到相當吃力,林知夏的狀態也不算很好——自她出生以來,她從沒有離開父母那么長時間。集訓一周之后,林知夏非常想家,白天夜里都有點恍惚,做夢都是爸爸mama和哥哥。 即便如此,她仍然堅持住了,還在四次考試中名列前茅。 考試表現最出色的一批學生,將有機會參加三月份的第二輪集訓,并在今年暑假代表國家征戰2007年度的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而2007年度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將在今年的二月底舉行。 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包括團體獎和個人獎。每個國家可以派出四名正式隊員,兩名候補隊員。在計算團體的最終成績時,分數最低的選手會被淘汰,團體總分等于另外三位選手的分數之和[1]。這種殘酷的賽制,考驗了選手的心理素質,也考驗了團隊的凝聚力。 原本,按照老師的意思,他們準備派出一個省隊參戰。但考慮到今年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競爭異常激烈,老師們還是組織了一場自愿報名的選拔賽。林知夏毫不意外地被選為正式隊員。 正式隊員! 林知夏要出國考試! 返回省城之后,林知夏還有一周的準備時間。她在父母和老師的陪同下飛快地辦理證件。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出國,mama似乎非常擔心她。連著兩個晚上,mama都沒睡好覺,眼眶落下了黑眼圈。 林知夏注意到了mama的黑眼圈。她攥住mama的衣角,保證道:“mama,mama,我在羅馬尼亞待一周,就會立刻回家?!?/br> mama抱著她說:“夏夏才十一歲?!?/br> “今年九月,夏夏就是十二歲了?!绷种难a充道。她抬起頭,望向了哥哥。 哥哥的臉色更不好看。他抓著一只蘋果,啃了幾口,才問:“羅馬尼亞在哪里?” “歐洲南部?!绷种幕卮?。 “安不安全?”哥哥緊緊地皺著眉頭。 林知夏點頭:“領隊老師帶著我們,應該挺安全的。我的同校學姐洛櫻,她會跟我一起走,她是我們隊伍里的替補隊員?!?/br> “洛櫻的學習成績很好嗎?”哥哥又問道。 林知夏委婉地描述道:“哥哥,我們這支隊伍,并不是集訓營里最強的。能力最強、經驗最豐富的那一批選手,主攻方向是七月份的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br> 哥哥深吸一口氣,連蘋果都吃不下了。 他在狹窄的客廳里來回踱步,像個心事重重的老干部。他竟然講出一句:“林知夏,你們的隊伍里有替補,你干脆放棄比賽吧?!?/br> 林知夏呆?。骸盀槭裁次乙艞??” “你的年紀太小了,”哥哥有理有據地敘述,“你一個人出國,我不放心你。哪家的小孩子十一歲就能出國?” 林知夏認真地說:“這不是我的問題,是哥哥的問題,哥哥必須克服自己內心的恐懼?!?/br> 她甚至叫出了哥哥的全名:“林澤秋,我已經報名參賽了,絕對不能臨陣脫逃。這不是小區門口的象棋比賽,想跑就能跑。這是2007年度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我立志要贏取一枚金牌,我要獲得個人金牌,還要團體金牌?!?/br> 林澤秋被她的氣勢震懾,忽略了她左手握著草莓酸奶,右手抱著一只毛絨企鵝。 林知夏講完一番豪言壯語,轉身就去臥室收拾東西。 每年寒假,林知夏都會在老家住上一個禮拜,爸爸mama早就給她買了一個行李箱。她把衣服扔進箱子里,哥哥忽然站到了她的身邊:“你根本不會疊衣服?!?/br> 哥哥已經十五歲了。雖然林知夏也在努力長高,可是哥哥還是比她高了不少。她只能抬起頭,盯住他的雙眼,只見他眼中滿是復雜情緒,嚴肅得讓人膽戰心驚。 他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地問:“羅馬尼亞,在歐洲南部,是個小國,安不安全?” “安全?!绷种脑俣冉o出肯定的答復。 林澤秋坐在地板上,主動幫她收拾行李。他很會整理衣服,疊得一絲不茍。他的手指修長,緊緊地壓住箱子邊緣,同時自言自語道:“你在國外遇到突發情況,記得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別被壞人抓走了。前幾天,我在雜志上看到一個故事?!?/br> 林知夏蹲到哥哥的旁邊,好奇地問道:“什么故事?” “恐怖故事?!绷譂汕锏穆曇粲l低沉。 他詳細地講述道:“有個男的,他和老婆結婚不久,去泰國度蜜月。他老婆在試衣間換衣服,老公在門外等她,等了半天,老婆沒出來……” “然后呢?”林知夏更加好奇。 林澤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試衣間里沒人了,那女的消失了,男的怎么找也不找不到他老婆。過了好幾年,這男的又去了一趟泰國,正好遇到一場馬戲團表演。馬戲團里有個殘疾女人,雙手雙腳被砍斷,沒有舌頭和耳朵,像個rou餅一樣被關在籠子里。那個殘疾女人見到這個男的,瘋瘋癲癲地哭鬧,男的忽然注意到,這女人身上的胎記,和他失蹤的老婆一模一樣?!?/br> 林知夏的呼吸凝固了。 林澤秋生怕她沒有聽懂,耐著性子給她解釋一遍:“那男的帶著老婆去泰國,他老婆在試衣間里被人抓走了,賣到泰國的黑市上,又被砍斷雙手雙腳,挖了舌頭和耳朵,做成人彘……人彘,你明白嗎?你肯定看過《史記》吧,漢朝的呂后,不就把戚夫人削成了人彘?!?/br> 林知夏鎮靜了不到一秒鐘,飛奔著逃出臥室。她像小貓回窩一樣撲向mama:“mama,mama,你抱抱我嘛?!?/br> mama問她:“夏夏怎么了?” 林知夏告狀道:“哥哥剛才給我講了一個恐怖故事?!?/br> 林澤秋旁觀這一幕,腹誹道:她真是個纏媽精。 林澤秋知道,林知夏的膽子很小。她在羅馬尼亞參加比賽期間,最好老老實實地待在酒店里,哪里都不要去。只要她能領會到林澤秋的深意,林澤秋愿意每天給她講一個驚險刺激的旅游故事。 * 林知夏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爸爸mama和哥哥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哥哥頂著黑眼圈去喊林知夏起床。那會兒還是早晨五點多鐘,林知夏醒了一會兒神,高高興興地說:“哥哥,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哥哥大驚失色:“別,別去買禮物?!?/br> 林知夏歪頭:“為什么不能去?” 哥哥分析道:“你要買禮物,你就得出門。你可能會單獨出門,在人生地不熟的羅馬尼亞迷路,壞人會用一個麻袋把你套走,把你扔到面包車上?!?/br> “真的嗎?”林知夏表示懷疑。 昨晚,林澤秋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整整一夜。他從沒出過國,甚至沒出過省。他構想中的未知國度極其兇殘可怕。而他年幼、弱小、幼稚、自負的meimei,將在異國他鄉遭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要他一想起林知夏可能遭受的委屈,他的喉嚨和心口都會不由自主地發酸,那真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折磨。 他做了多少家務活,才把林知夏拉扯大。 他無法轉述自己的心路歷程。他只說:“禮物不重要,你把人帶回來就行?!?/br> “我肯定會回來的?!绷种睦硭斎坏卣f。她昨晚睡得很香,還做了個美夢,夢到她長大了,長到二十歲,生活變得更加美好。 當天早晨七點左右,林知夏懷著期待的心情,在機場和她的戰友們匯合。 她第一眼就望見了洛櫻。她拖著行李箱跑向洛櫻,邊跑邊喊:“學姐,學姐!” 學姐朝她伸手:“走吧,我們一起去托運行李?!?/br> 林知夏牽住她的手:“我從沒坐過國際航班。學姐你坐過嗎?” “坐過蠻多次的?!甭鍣鸦卮?。 洛櫻的護照上蓋了許多印戳。原來她曾經和父母游歷過歐洲。她氣定神閑地通過海關和安檢,對所有流程都爛熟于心。林知夏將她當作榜樣,自選的飛機座位緊緊挨著她。 或許是因為,林知夏第一次乘坐長途飛機,精神太興奮了,入夜之后,她好困好困,怎么也睡不著。她在座位上仰躺、側躺、蜷著雙腿躺,仍然不管用。洛櫻干脆把扶手往上推,輕聲說:“你枕在我的腿上吧?!?/br>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林知夏瘋狂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