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同樣的環境下,林知夏卻有截然相反的感受。 陽光照耀著她的臉,她遙望一條長路的前方,恍然體會到春天的溫暖氣息。今天在大學城里,她收獲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當她走出大學校門,她仍然興致高昂。 短暫的實驗室之旅,讓林知夏得到了一張校園卡,還有實時更新的全球論文數據庫。她回憶這幾個小時的所見所聞,忽然反應過來——今天的江逾白格外沉默寡言。 是她疏忽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沈昭華和朱嬋的身上,并沒有留意江逾白。那么,江逾白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呢?他被林知夏強行扯過來參觀了物理海洋學的實驗室。 大學城的校門之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紛雜涌動的人潮里,林知夏扯住了江逾白的衣袖,直接問他:“江逾白,你今天過得開心嗎?” 開心嗎? 其實還行。 江逾白的父親前年又買了一艘游輪。江逾白曾經跟隨他的父母乘船出海。他見過千里海浪追逐明月,也見過萬頃霞光縱云上天。 但他從未見過人工模擬的颶風和潮汐,也不了解“船舶模型的拖曳水池”。 今天,他擴展了眼界。 江逾白告訴林知夏:“我挺開心的?!?/br> 林知夏點了點頭:“那就好?!?/br> 江逾白的叔叔江紹祺卻是心情復雜。 在物理海洋系的實驗樓里,江紹祺旁聽林知夏和朱嬋講起了英語論文。他發現,林知夏的英語發音比較自然。她擅長各式短語,重音和輕音咬得十分仔細。 江紹祺甚至有了進一步的猜想——他認識的聰明人,基本都會講好幾種外語。 林知夏呢? 林知夏修煉到了哪一步? 江紹祺畢業于奧地利音樂學院。 奧地利音樂學院采用德語授課,江紹祺能講一口流利的德語。 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江紹祺忽然蹲下來,看著林知夏,試探道:“sprichst du deutsch?”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能講德語嗎? 江紹祺說完,靜靜地等候林知夏的答復。 而林知夏也看著他,饒有興味似的。她的雙眼像繁星一樣明亮,折射了綺麗的光芒。 她猜透了江紹祺的所思所想,回應道:“ich ler zwei jahresch.” 江紹祺屏住呼吸,翻譯她的話:“你學了兩年德語?兩年前,你幾歲……七歲嗎?你從2003年學到2005年?你能講幾種外語?” 林知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牽起爸爸的手,和他們告別:“我要回家了,再見?!?/br> 爸爸也說:“夏夏,快和你同桌打個招呼?!?/br> 看得出來,爸爸很珍惜林知夏的同桌江逾白。 江逾白的存在,證明了林知夏也能跟同齡人和平共處。 聽見爸爸的話,林知夏立刻朝著江逾白揮手:“明天見!江逾白!” 江逾白也朝她揮手:“明天見!林知夏!” 林知夏轉過身,和她的爸爸一起走向公交車的站牌。 江逾白看著她的背影,回想她和沈昭華的觀念交流……他忽然發覺,他并沒有非常了解她。 原來在林知夏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仔細回想這幾個月的經歷,這才突然發現,林知夏確實沒有流露過一絲一毫的對同學的蔑視。大多數時候,她只是在困惑普通人的思考方式。 回家路上,江逾白問起他的叔叔:“叔叔,林知夏應不應該跳級?” 周末是交通運輸的高峰期,車流擁堵,路況并不樂觀。江紹祺雙手握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回答:“乖侄子,你叔叔我,不僅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也是一個善于傾聽的教育家。我聽了沈教授的話,覺得很有道理。聽完林知夏的話,我覺得更有道理?!?/br> 江逾白刨根問底:“你的見解是什么?” 江紹祺勾唇而笑,高深莫測地回答:“就像e大調升c小調一樣,你不能說e大調不好,或者c小調不好。你可能更愛聽g小調進行曲,但你暫時沒察覺?!?/br> “什么?”江逾白搭在安全帶上的手指頓住了。 車流仍然沒有疏散的跡象。 江紹祺耐心解釋:“你的鋼琴彈得那么好,肯定能聽懂你叔叔我的話。就我個人看來,我認為,林知夏應該跳級。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她年紀還小,那么善于思考,早點往上爬,不是更好嗎?她在小學里只能聽見短暫的和弦,碰不到最適合她的交響樂。和弦不是她的歸宿,她應該指揮一場……降e大調第八交響曲?!?/br> 江逾白聽見“和弦”與“交響樂”,瞬間領悟了江紹祺的深意。 事實上,他和江紹祺意見一致。 他說:“叔叔,你的話,很有道理?!?/br> 江紹祺微微抬起下巴:“你叔叔我太會教育小孩了。我就是太年輕了,還不想結婚生孩子。如果你的同桌是我的侄女,我會在一天之內和她達成共識,明天送她上清華,后天陪她去領獎,大后天也許能混個諾貝爾或者菲爾茲?” 江逾白沒有細聽江紹祺的自我夸贊。 他站在林知夏的角度,嘗試為她規劃未來。 他記得林知夏反復強調“她本人,是她自己的終身教師”。如果她周圍的環境改變了,她的自學方式會不會改變? 這個問題,似乎涉及林知夏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本我、自我、超我”。 江逾白越思考,越覺得迷茫,最后他脫口而出一句:“我想和林知夏一起跳級?!?/br> “一起跳級?”叔叔有些驚訝。 江逾白就在這一刻下定決心:“是的?!?/br> 在《探索宇宙》系列漫畫里,江逾白和林知夏總是一起探索宇宙的未知領域。而在現實中,江逾白更不會讓林知夏做一個孤膽英雄。他會保持步調,和她同路向前。 叔叔緊緊地握住了方向盤:“你要跳到幾年級?” “省立一中,初中部競賽班?!苯獍钻U述道。 叔叔臉色微變:“江逾白,你冷靜點,你才九歲,你要跟全市那一幫尖子生在一起拼刺刀?我有個朋友的兒子,在省立一中的培優班上學,上得頭痛欲裂……那還是個初中生,每天晚上學習學到十二點,這還得了?” 江逾白完全沒有被叔叔嚇到。他還能找出叔叔的邏輯漏洞:“叔叔,今年八月份,我十歲。我和初中生拼刺刀的時候,應該是十歲?!?/br> “九歲和十歲有區別嗎?”叔叔的情緒突然激動,“你爸爸要是知道,我今天帶你出來玩一趟,就讓你被那個沈教授洗腦了,非要跳級去省立一中的競賽班……你爸爸可能會宰了我?!?/br> 擁擠的車輛恰似一條長龍,叔叔遙望前方,喃喃自語道:“江逾白,你不怕失去全世界最好的叔叔嗎?” 江逾白依然冷靜:“不,不會。我爸爸很講道理?!?/br> 叔叔卻說:“正因為他講道理,他不會贊成你參加競賽?!?/br> 江逾白反問:“為什么?” “競賽的競爭非常激烈,你會感到莫大的壓力,”叔叔一句一頓地回答,“江逾白,你的抗壓能力不錯,沒必要把時間花在以后用不到的東西上。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每天都要練習小提琴,沒日沒夜地練,這才成就了今天的我?!?/br> 無論江逾白提起什么話題,他叔叔都能順帶著夸自己一句。 雖然叔叔有些不靠譜,但是,叔叔對爸爸的行為預測一般都比較準確。江逾白開始思考,如何才能說服他的爸爸和mama。 * 江逾白的mama正在籌辦今天傍晚的一場冬季宴會。她邀請了許多親戚和朋友,那些客人們陸續現身,偌大的廳堂變得熱鬧非凡。 宴會從下午五點開始,江逾白和他的叔叔江紹祺一直沒出現。 江逾白和江紹祺沒有參加宴會。他們去了書房查找資料,共同研究了省立一中的競賽班培養計劃。 “網上說,競賽班的學生隨時可以退出,可以轉到普通班?!苯獍滋鹨恢皇?,指向了電腦屏幕。 “這對孩子的自信心打擊多大啊?!笔迨灏櫰鹆嗣碱^。 叔叔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話,書房的正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江逾白回頭一看,看見了他的爸爸。 爸爸的身高將近一米九,無論他穿什么衣服,看上去都是風度翩翩。他的身材挺拔如青松,步履穩健,彰顯成熟男人的硬朗,還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爸爸沒問江逾白一句話。 爸爸只看了叔叔一眼,叔叔一下子全招了:“大哥,你聽我講,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幫你帶孩子。今天上午,我和江逾白去了一趟大學城,見到了沈昭華教授。沈昭華告訴我們跳級的好處,然后,江逾白非要跳級。我試著攔住他,結果沒攔住。這孩子的意志力很頑強,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br> “跳級?”爸爸笑了,“跳到幾年級?” 叔叔沒敢吱聲。 江逾白立刻回答:“省立一中,初中一年級競賽班?!?/br> 爸爸蹲下來,看著兒子:“是嗎?” 爸爸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高定西服。江逾白抬起一只手,扶住爸爸的肩膀——就像是一名年幼的國王在嘉獎一位騎士。 江逾白五指成拳,折皺了西服的精細面料:“爸爸,我做出了男人的決定,不能更改?!?/br> 爸爸笑得開懷:“男人的決定?你才多大一點兒?!?/br> “快滿十歲,”江逾白再次重申,“我會報名省立一中的初一競賽班?!?/br> 爸爸問了一個問題:“你要是跟不上競賽班的進度,怎么辦?” 江逾白早有對策:“我從不浪費時間。假如我跟不上,我會提交申請,轉去普通班?!?/br> 爸爸又問:“你連跳兩級,先去了競賽班,又轉了普通班,你確定自己能適應嗎?” 江逾白毫無遲疑地回答:“確定?!?/br> 爸爸點了一下頭:“勇氣可嘉。我同你講過,人這一生會做出很多決策,結果有好有壞。無論未來的發展如何,你現在下定了決心,將來可別后悔?!?/br> 叔叔幫忙強調一句:“別后悔啊,江逾白?!?/br> 聽這話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對。 江逾白真沒料到,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成功地說服了他的爸爸。他反而疑惑起來:“為什么不阻止我跳級?” 父親與兒子對視:“我相信你,做出了男人的決定。你快滿十歲,也到了為自己負責的年紀。我是你的爸爸,不能指導你去做每一件事。你是我的兒子,你有獨立的機會?!?/br> 江逾白胸腔中涌起一股熱血,燙得他快要燒起來。但他表面上依舊鎮定:“是的,我會保持獨立?!?/br> 隨后,爸爸忽然給他潑了一盆冷水:“說實話,我不支持你去參加競賽?!?/br> 叔叔跟著附和:“我也不贊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