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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殘疾首輔沖喜在線閱讀 - 第72節

第72節

    他身形晃了晃,不得不倚在床柱上,撐著太陽xue保持清醒,瞇著一雙溫柔上挑的鳳眼看著姜令儀,只是看著,笑得繾綣慵懶:“小姜還是這般善良,這般千載難逢的時機,給酒中下的竟然并非毒藥,而是蒙汗藥?!?/br>
    李緒知道自己賭贏了,不管被逼到什么地步,姜令儀始終對他下不了手。

    一點點蒙汗藥,能改變什么呢?

    姜令儀道:“我是大夫,不能殺人?!?/br>
    何況,李緒早就將她身邊所有的利器和藥材都收走了,連用膳都是用的銀碗,從不用瓷器,唯恐被她摔碎后自尋短見。

    杯盞中的藥,是她前些日子以頭疼為由求來的藥方,而后將里頭鎮痛的曼陀羅粉一點點挑出來,攢了許久,只為今日。

    “也對,小姜殺不了別人,便只會傷害自己?!崩罹w自顧自頷首,服下藥酒這么久,竟然還能保持清醒,“明明小姜昨夜,還說愛著本王……”

    “我從未愛過殿下?!苯顑x直視著面前這個強大到變態的男人,身上的喜服像是浸透了鮮血。她咽下喉間的哽塞,一字一句決然道:“從殿下利用我的那刻起,我對殿下的情,便死了?!?/br>
    話一出來,她方覺痛快淋漓,痛快得眼中都淌下淚來。

    被李緒從徽州的小山村里揪出來的這一年多,她掙扎過,憤怒過,絕望過,兩次出逃,兩次回歸,皆是被李緒逼回了火坑中。她逃不掉,躲不開,于是學著妥協,順從李緒,陪在他身邊,就像是一對完美無瑕的璧人……

    她以為她放不下李緒,卻原來不是。

    她所有的委曲求全、虛與委蛇,只為在這最濃情蜜意的時刻給予李緒致命一擊,親口告訴他:我不愛你了,你這般殺戮如麻的人,只會讓我從心底感到惡心。

    出乎意料的,李緒很平靜。

    他笑著,越笑越大聲,胸膛起伏道:“我知道啊,小姜。昨夜你說心悅我時,目光是躲開的,你一撒謊,就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笑著笑著,李緒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知是酒水還是藥物的作用,他上挑的鳳眼中泛起些許的水光,在紅燭的暖光下顯得格外蒼涼,諷刺至極。他道:“我這一生,只動過這一次情。如今江山為聘,卻依舊捂不熱你的心,小姜與我,究竟誰比較殘忍?”

    “憑甚你對我好,我就必須要原諒你犯過的錯?”

    姜令儀鳳冠上的垂珠晃動,迷離了她濕紅的眼。她攥緊雙拳道:“我是個大夫,一生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你卻利用我的信任,借我的手殺死了皇后娘娘;你害死了雁回山七萬條性命,令長安無數士族家的青年才俊,都埋骨他鄉……”

    “他們追隨聞致,而聞致又與李成意交好,若各大家族都倒向我那皇弟,留給我的只有死路一條?!崩罹w撐著眼皮,聲音斷續,別有幾分頹靡慵懶的氣質,“我從未后悔殺了他們?!?/br>
    他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姜令儀簡直要發笑:“你暗殺我的好友,抓走了無辜孩子,斬下他們的手指,只為逼我現身、逼我屈服……”

    “因為小姜總想著逃避,不愿與我解決問題,我只好出此下策?!?/br>
    “是,只要我還活著,殿下便永遠不會放過我?!?/br>
    李緒唇上染了血意,以疼痛強撐意志道:“小姜,你為何總要鉆牛角尖?只要你不再計較往事,與我好生過日子,我保證……什么事都不會再發生?!?/br>
    “那便不談過往,只談當下……殿下能放過赴宴的諸位朝臣嗎?”姜令儀問。

    李緒露出詫異的神情,原本受藥效影響疲憊閉上的眼懶懶睜開,問道:“小姜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打算借婚宴困住那些文武百官,趁著皇上孤立無援,一舉逼宮篡位?!苯顑x凜然道,“我還知道,今夜在場之人,只要不協助你謀逆,就都會死。而殿下的人已經對我起疑,我無法出門告知他們這是一場鴻門宴……所以我問,殿下能放過他們嗎?”

    李緒完美的臉色有了一瞬的龜裂。許久,他輕聲道:“小姜,你太高估自己了?!?/br>
    “你永遠不知我的痛楚從何而來,燕王殿下。我害怕你,害怕看見你的臉,它總會讓我想起那些死去的亡靈……你說你做這些是因為愛我,因為想要我登上這世間至尊的后位,你給你的殺戮按上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我壓根不想要這樣的愛,它讓我沉重得抬不起頭來。這是愛嗎?不,不是?!?/br>
    姜令儀笑中帶淚,哽聲道,“我受夠了?!?/br>
    “小姜,你想做什么?”李緒瞇起眼,渾身酸軟無力,聲音越來越吃力,“別又想著逃跑,聞致護不了明琬一輩子,你的叔侄們……”

    “跑?不,不跑了,我累了,殿下?!苯顑x搖頭后退,將頭上的鳳冠用力扯下,黑發頓時如漆黑的夜色般揚起又落下,珠玉崩了滿地。

    李緒仿佛意識到了什么,臉上的氣定神閑不見了,沉聲道:“夠了小姜,我要生氣了?!?/br>
    但這一次,威脅沒有奏效。

    姜令儀狠狠擦去臉上的淚痕,環顧了一眼四周亮堂的紅綢和喜燭,清一色的嫣紅色。

    “這樣的紅色,刺眼得很?!闭f著,她走至殿中,用力扯下鼓動的薄紗帷幔。

    嫣紅的帷幔如云霞落下,姜令儀一手舉著燭盞,一手取走了李緒的那把骨扇,退至那一堆易燃的薄紗之間,定定地望著李緒。

    姜令儀一點點展開骨扇,眸中映著清冷的寒光,以前所未有的勇氣,昂首輕松道:“我記得,殿下的骨扇中藏有利刃,抹著見血封喉的劇毒,只需要輕輕一刺……”

    她是大夫,不能殺人,即便她如此恨李緒,也下不了手去殺他。

    可她……能殺了她自己。

    她麻痹了李緒的身體,卻讓他的精神保持清醒,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看見這一幕。世上最誅心的報復,莫過于此。

    李緒忽地劇烈掙扎起來,但他藥效未散,根本無力站起,連聲音都成了虛弱的氣音,臉色慘白,竟是比姜令儀更像個垂死之人……

    “小姜!”

    李緒爆發出一聲喑啞的嘶吼,急火攻心,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第78章 涅槃

    一支紅色的煙火沖天而起, 在黑藍的夜空中炸開一抹刺目的紅光,雖說今夜是燕王大婚的喜宴,煙火陸陸續續放了小半個時辰, 但這一支明顯不同于之前的煙火。

    “是我們侍衛的暗號, 有情況?!狈鸬铋T前守著的小花立即站直了身子, 隨即抻了抻手臂, 大步沖過庭院,借著沖勁攀上殿前的圍墻, 雙腿一蹬躍了上去, 站在墻頭極目遠眺。

    明琬也跟著緊張起來,站在圍墻下不住張望,但什么也看不到, 只好焦急道:“如何?是聞致的信號么?他可有危險?”

    “煙花信號是從長興街方向傳來的,應該不是聞致,他和陳王在一起,不可能出現在那兒?!毙』ㄞD念一想, 揣測道,“興許是我們放出去的另一撥人?!?/br>
    明琬站在夜風中, 只覺得緊張得手腳都冰涼, 不放心道:“長興街離慈恩寺只隔了兩條街, 距離甚近,不如你去瞧瞧, 萬一是聞致……”

    小花從墻上躍了下來,想了想, 朝跟來的另外四個侍衛道:“你們四個,去看看?!?/br>
    那四個侍衛直到半個時辰后才回來,身上都帶著傷, 其中一個傷勢頗重,顯然是經過一場惡戰。

    他們帶回來一個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女子還很年輕,約莫也就十八九歲,胸口和腰部有箭傷。明琬解開她的斗篷查驗傷處時,發現她里頭穿的赫然是真紅描金的禮衣和羅裙,那是只有朝中內命婦才有資格穿的婚服……而今日大婚的宗室內命婦,只有一人。

    燕王新娶的正妃?她為何會被人追殺?

    殺她之人是誰?姜令儀呢?

    一時間思緒紛雜,領頭的侍衛抹了把下巴上沾染的血跡,朝明琬和小花匯報道:“屬下們順著信號傳來的方向趕去,看見長興街東邊的巷子里頭,一群蒙面的死士正在追殺此女。我們的幾名內應受了重傷,屬下想著能讓聞大人的內應拼死相救的,定是重要證人,便將此女帶了過來?!?/br>
    小花將佛殿大門打開一條縫,機警地朝外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那些內應呢?可有掩飾行蹤?”

    侍衛道:“他們說還有事未完成,要冒險再折回王府一趟?;ńy領放心,那些死士皆被處理干凈,屬下刻意兵分兩路而行,繞路回的慈恩寺,沒有被人跟蹤?!?/br>
    “箭上有血槽,失血過多,需即刻拔箭止血?!泵麋膽阎刑统鲭S身攜帶的帕子壓在女子腹部的中箭之處,吩咐道,“你們去向寺中了然法師要些干凈的紗布和繃帶,還有金瘡藥……等等,箭矢有毒?!?/br>
    女子的傷口處,血液呈現出不正常的暗紫色,與明琬當初在畫舫落水時中的那箭如出一轍。

    拔箭時,侍衛們都很自覺地背過身去,守在門口。明琬接過小花燎燒過刀刃的匕首,替女子剜出箭頭,將帶血的箭矢置于鼻端,嗅到了淡淡的刺鼻味。

    “這羽箭熟悉……與當初暗殺嫂子和聞致的,是同一批毒箭?”小花看出了端倪。

    “這個味道我不會認錯?!泵麋h首道。

    “那便是李緒的人無疑?!毙』巳?,嗤道,“剛利用完忠勇伯便過河拆橋,連自己新婚的妻子也下得了殺手,說起來,七、八年前他也曾訂過親,女方亦是在新婚前夜暴斃,后來緊接著便是雁回山那場陰謀。如今這位忠勇伯家的姑娘又不知知曉什么秘密,被他追殺至此?!?/br>
    明琬俯身替女子吸出毒血,然而收效甚微,毒素早已蔓延。她只好利落地包扎好傷口,略一沉吟:“中箭太久了,失血過多且毒素入心肺,怕是兇多吉少。我上次中毒吃剩的藥尚且擱在府中廂房的矮柜中,下邊數第二層,你們誰腿腳快的回府取一趟……”

    “不必這般麻煩,自上次嫂子遇刺,我們便留了個心眼,隨身攜帶了解毒丸?!毙』◤膽阎刑统鲆粋€藥瓶遞給明琬,“應急足夠了?!?/br>
    明琬將三顆全倒出來,但女子中毒已深,渾身打顫,牙關咬緊,根本不能自行咀嚼吞咽,明琬只好將藥丸化開在水中,一點點哺進去。

    女子嗆醒了,渙散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線,只是意識還不太清楚,張著蒼白的嘴急劇喘息。

    明琬大喜過望,忙將斗篷蓋在女子身上,扶她平躺,問道:“姑娘別怕,我們是救你之人。知道是誰要殺你么?”

    女子咳了幾聲,張開的嘴微微翕合,似乎想要說什么。

    明琬將耳朵湊在她唇邊,方聽見她氣若游絲道:“燕王……謀逆……晚宴是……陷阱……”

    話未說完,她緊攥著明琬袖袍的手一松,再次陷入了昏迷。

    明琬腦中轟鳴一聲,來不及消化這個宛若驚雷的消息,立即將她的話立刻轉述給小花,吩咐道:“派一個人去告知聞致此事,另外再一人拿紙筆來,按我的方子去抓藥,無論如何都要保下她的性命!”

    傷勢較輕的兩名侍衛領命各自散去,還未歇上一口氣,又聽見遠處街巷中隱約傳來了鑼鼓警戒聲,人們奔走相呼,不知在吵嚷著什么。

    明琬幾乎立即站直了身子:“外頭是什么動靜?”

    小花出去了一趟,很快回來道:“燕王府走水了……奇怪,李緒作甚放火燒自己的房子?這也是他陰謀的一環?”

    一刻鐘前,燕王府。

    燃燒的燭盞自素白的手中墜落,金紅的火焰順著堆積的薄紗飛速蔓延,很快點燃了垂地的帷幔,又順著帷幔點燃了月門的木框。

    “小姜!”

    李緒急火攻心,竟是噴出一口鮮血,垂死之人般猛烈地掙扎起來??煽v使他有鐵石心腸的毅力,在藥效的作用下,也只能堪堪抬起扭曲的手指,努力伸長,伸長,顫抖著,拼了命似的要去觸碰那站在烈焰之后,展開骨扇的姜令儀。

    烈焰升騰的熱浪扭曲了姜令儀紅妝艷麗的臉,滿堂嫣紅的喜綢與金紅的火焰交織,像是一朵巨大的蓮,將一襲嫁衣的她輕輕包裹。

    房間被從里頭閂上,聽到動靜趕來的暗衛似乎在砸門,外頭吵吵嚷嚷的,李緒已經什么都聽不清了,滿心滿眼都是他那決然站在烈焰中的新娘。

    “小姜,過來……”李緒伸長了手,赤紅的眼中有什么在翻涌。

    熱浪鼓動姜令儀的嫁衣,撩起她披散的秀發,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蝶。

    李緒蒼白的唇幾番蠕動,似乎在說些什么,火焰燎燒房柱的嗶剝聲那么大,而他也敵不過藥效撐到了盡頭,姜令儀聽不清他的話,但能從他的眼神中猜出,無非是拿她的親朋威脅她屈服,故技重施罷了……

    “已經無所謂了,殿下愛殺誰便殺吧,人死了一了百了。殺到最后你會發現,逼死我的人其實是你,殿下真正該殺的,是你自己?!苯顑x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為何殿下總有無數種手段使我屈服,而我卻抓不到殿下任何弱點……所以我只能賭一把,就賭,我才是殿下最大的弱點?!?/br>
    不知是否是火焰扭曲的關系,李緒的臉色十分可怕。

    “殿下也會害怕嗎?原來在殿下最甜蜜的時候親手了結這場噩夢,親眼看到殿下算盤落空,是如此痛快!”姜令儀后退一步,滿臉即將解脫的冷靜與輕松,執著骨扇道:“李緒,我要去一個你永遠都追不到的地方,這段孽緣,終于可以結束了?!?/br>
    砰——

    門扇被撞開,暗衛們一擁而入,扶起榻上癱軟無力的李緒:“殿下!”

    “救小姜……救她!”李緒死死望向姜令儀,用盡了全身力氣,也只發出破碎的些許氣音。

    “都別過來!”姜令儀將骨扇的利刃抵在了自己脆弱的頸項上。

    烏發,紅袍,還有骨扇上折射的寒光,在烈火中交織成一幅凄美的畫卷。下一刻,頭頂燒塌的房梁坍塌,轟然砸在李緒與姜令儀之間,像是裂開一條巨大的鴻溝,跨越了生與死,也分割了光與夜。

    姜令儀算得很準,暗衛們來得及時,火焰不會傷及中藥癱軟的李緒。她是個大夫,從行醫的那日起便向藥王像及天下蒼生發過誓,只救人不奪命,盡管她如此恨李緒,她依然不會殺他。

    她逃不掉了,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愿這場火能照亮燕王府的陰謀與黑暗,這是她最后的風骨。

    骨扇寒光閃過的同時,熊熊燃燒的木料砸下,隔絕視線,為姜令儀的涅槃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李緒瘋了。骨扇寒光閃過的同時,熊熊燃燒的木料砸下,隔絕視線,為姜令儀的涅槃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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