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這般憤世嫉俗,明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影子。她認真地想了想,而后道:“說實話,報復聞致并不能讓我快樂,我為何要做痛苦自己,娛樂他人之事?何況感情本就難分對錯,兩人之間的家事,沒必要呈給別人指指點點,聞致也并非像鄉君說的那般十惡不赦。鄉君談吐不凡,應該比我更清楚大局,內斗可不好?!?/br> “你還在幫他說話?”蕭元樂瞪著丹鳳眼道。 明琬道:“不是幫他說話,是事實?!?/br> 橫亙在她與聞致之間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國恨家仇。 “所以說,你真可憐?!笔捲獦芬荒樑洳粻幍纳袂?,虛著冷艷的眼驕傲道,“就算你們都忘了他曾經做了什么,我也會永遠記得。因為在很久以前,有位少年因他死在了雁回山,我再也找不到……那般待我好的人了?!?/br> 蕭元樂前腳剛離席,聞致的身形便出現在了明琬面前。 “她和你說了什么?”聞致站定道。 “沒什么,就隨便聊聊?!泵麋娐勚逻^來,好奇道,“你不去談經論道,過來作甚?” “時弊枯燥,來透透氣?!甭勚鹿亲永飵е桦x和高傲,并不喜歡附庸風雅,見明琬獨自坐著,便問,“你呢?可還適應?” 明琬“唔”了聲,托著下巴道:“我只會施針問診,不會巧舌如簧,剛攬了幾樁病人的生意而已,別的可不能給聞大人長臉了!” 覺察到她心情尚可,聞致神色稍霽,過于冷峻眉目也平和下來。 他俯身,背映著一簇繁盛的紫薇花,朝明琬低聲道:“正巧,我亦不喜虛與委蛇。不若我找個借口提前離席,一起去湖上泛舟?” 明琬詫異抬眼,這樣的聞致溫柔得近乎陌生。 她瞇了瞇眼,緋色的唇揚起,輕聲道:“好啊?!?/br> 因為席上提前走,聞致少不得自罰幾杯,這才成功得以脫身。 出了門,在后巷處找到了聞府停放的馬車,小花歪身倚在車門處打盹,迷迷瞪瞪掀開一只眼皮,見到聞致和明琬一襲盛裝并肩而來,便瞬間清醒,跳下馬車道:“怎的這么快就出來了?” “去曲江池?!甭勚碌环愿?,然后踩著腳踏上了馬車。 上最后一級木階時,他身形忽地一蹌,身后的明琬眼疾手快地攙扶了他一把,問道:“怎么了?” 聞致扶著明琬的手緩緩站直身子,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而后很快松開,竭力平穩道:“沒什么?!?/br> 起風了,道旁的林木嘩嘩作響,似有雨水將至。 明琬不禁有些同情尚在郡公府宴會的客人,待會兒還不知該淋成怎樣的落湯雞。正想著,忽聞聞致低沉的聲音傳來,“明琬,你可以繼續行醫,不論市井平民,亦或是高門大族?!?/br> 馬車內有些燥熱,明琬撩開車簾一角通風,抬眸看他。 聞致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像是在等待一個裁決,“這樣,你可會開心些?” 微風拂動明琬鬢角的發絲,她垂下眼蓋住眸中的笑意,尾音上揚道:“近日種種,我想知道,是哪位高人讓你開了竅?” “沒有誰?!北淮疗频穆勚抡{開了視線。 他不說明琬也能猜到,無非是丁叔或是小花,這兩人都快趕上謀士軍師了。 一陣涼風乍起,有噠噠的雨點打在車壁上,明琬從車簾的縫隙中往外看了眼,只見滿街行人狼狽舉袖擋雨,四處奔跑。 “下雨了?!泵麋p嘆一聲,“要不,我們打道回府吧?” “雨會停的?!甭勚潞V定。 明琬知道他做的決定素來不輕易更改,便擱下車簾,順其自然。 馬車停在了湖邊,雨水擊打著田田蓮葉,在湖中蕩開細密的漣漪,滿目煙波浩渺,整座長安城都被籠罩在深重的雨霧之中,潑墨似的壯觀。 明琬聽著雨聲,視線久久停留在聞致微白的面色和緊皺的眉頭上,忽而問:“你最近終日繁忙,又兼雨天,是否腿又疼了?” 聞致怔神,袖中緊攥的手指下意識松開。 回想起方才聞致上車時的踉蹌,明琬已猜到他定是忍了許久,便卷起袖子蹲身道:“你別動,我給你按按?!?/br> 她總是這樣,不管身處何時,但凡聞致稍有不適,總是第一個察覺。 這樣的溫暖,是十八歲時的他日日都擁有,卻棄之敝履的。如今想要找回,卻只能摸一把回憶的溫度,期望她對自己還留有一絲的情意…… 哪怕只是一點點,他都絕不會再放手。 “阿琬?!彼麊?,很輕很沉的聲音。 “……嗯?”明琬掀開聞致的下裳,搓熱自己的手覆在xue位上推拿,從鼻腔中低低應了聲。 聞致卻不再做聲了。 明琬久久沒有等到下文,遂抬首疑惑望去,而后怔神。 車外雨聲嘩嘩,聞致幽黑的眸中仿佛映入了長安驟雨。他沉默,高大,不可逾越,他將所有的眷戀與深情都寫在了眼睛里,那眼中沉甸甸的分量,令明琬的心也跟著潮濕起來。 “你睡會吧?!泵麋啪徚耸稚系膭幼?,沒有戳破他此時的心思,只輕輕一笑,“等雨停了,我再叫你?!?/br> 聞致睡著了,屈指撐著太陽xue閉目,連睡姿都是如此端正。 等到他睡夢中的眉頭稍稍舒展,明琬才轉了轉酸痛的脖子,揉著手腕坐回他的身邊。腿麻了,有些不舒服。 雨聲漸小,天色越發黯淡。 小花不知去哪里避雨了,只有幾個侍從戴著箬笠,還兢兢業業地守在車旁,像是幾座冷硬的石雕。馬車前掛起了燈籠,兩點微光映著地上的水洼,蕩碎橙黃的暖光。 明琬正望著曲江池畔初上的燈火出神,便見身側的聞致驀地睜眼驚醒,稍稍坐直身子,望著趴在車窗上極目遠眺的明琬,臉色略微蒼白,似乎在努力辨別什么。 “怎么了?”明琬被他這副樣子驚到了,定了定神,輕聲問,“做噩夢了?” 聞致淡色的唇動了動,盯著明琬道:“你方才,說話了嗎?” 明琬心中一震。 她也看著聞致,心中隱隱猜到了什么。但她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僅是一瞬復又掛起笑來,若無其事道:“我方才說,雨停了呢?!?/br> 聞致果然長松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也漸漸恢復了血色,側首望著窗外道:“嗯,雨停了?!?/br> 風撩動車簾,潮濕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只見曲江池水漣漣,蓮葉飄香,一輪圓月掛在黛藍的夜空中,像是被雨水沖刷過的明鏡,亮得出奇。 曲江池對岸放起了煙火,突兀卻壯闊,空中的荼蘼與水中的倒影遙相呼應,美麗得不似人間。 明琬正思索誰家這么無聊,在剛下過雨的天氣放煙火,卻覺手上一暖。 聞致握住了她的手,眸色在晦暗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深沉,映著煙火的光,也映著她的臉,問:“舫中有淮揚菜,吃么?” 或許是此刻他的眼神太過朦朧深邃,睡后的嗓音還帶著撩人的喑啞,明琬頷首道:“吃的?!?/br> 畫舫中,一片吳儂軟語,金碧輝煌。 雨后略微濕熱,趁著上菜的間隙,明琬去甲板的回廊下聽琴賞月,卻與迎面一艘富麗堂皇鳳頭畫舫打了個照面。 對面畫舫顯然是被包場了,除了歌女琴師之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子在憑欄而望。過于濃烈的燈火模糊了她的臉龐,但明琬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姜令儀。 明琬下意識抬手,欲同姜令儀揮手,卻見身后一只長臂伸來,按住她的手壓下,將她拽入身后緊緊護住。 聞致站在燈火下,目光如刃,側顏冷峻無比。 明琬這才發現,姜令儀的身后還站著一人,因為在拐角的陰影處,故而她方才并未看清楚。 那是李緒。 姜令儀大概也認出了對面的明琬,身形一僵。她并未同明琬打招呼,而是轉身就走,窈窕的身姿如一抹幻影散去,很快消失在璀璨的琉璃燈火下。 李緒則多站了會兒,不知是否錯覺,明琬總覺得有一抹陰涼的視線投射過來,像是毒蛇蛛網纏縛。 不稍片刻,李緒收攏骨扇,追隨姜令儀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花·煙花搬運工·大壯:首輔身邊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今天狀態前所未有的差,在電腦前坐了六七個小時,我盡力了,感情流太費心神orz 感謝在2020-09-16 00:13:19~2020-09-17 01:40: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狐貍 7個;茶蛋、丸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白 20瓶;南泥崽z、清黎。、珊瑚礁 5瓶;40201049、35268064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3章 有毒 對面那只畫舫很快擦身而過, 朝楊柳岸邊駛去。 波光映月,琴聲叮咚,琵琶女在樓下唱著輕靈宛轉的揚州小調。裝潢雅致的廂房內, 侍從們陸續上完菜式, 便放下鏤空半月門的垂珠簾,安靜有序地退離房間。 滿桌精致清鮮的淮揚菜,色香味絕佳, 明琬以玉柄瓷勺舀了一口細細地抿著。大概是察覺了她的走神,聞致挪動凳子, 與她坐得近些,以濕棉布仔細擦凈手指道:“李緒不會殺她,他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br> 明琬回神,在他低沉的話語中聽出了些許安慰的意味??墒敲麋琅f很擔心姜令儀的狀況,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若真接受李緒也就罷了,怕的是她被逼妥協, 做了燕王府的禁臠。 “若我將她救出, 你是否會開心些?”聞致忽然問, 沉著眼,似乎已在思索計劃是否可行。 明琬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道:“別。李緒根本是個瘋子,真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不要去硬碰?!?/br> 如果姜令儀走了, 李緒又不知會殺多少人逼她現身??裳郾牨牽粗两缓糜崖淙牖ue,明琬亦是難以心安……這似乎是個解不開的死局。 “既是插不了手,倒不如看她自己的造化?!甭勚乱艘煌媵~湯,換走明琬面前的空碗, 沉聲道,“李緒這口氣,活不了多久了?!?/br> 短短數言帶著沉甸甸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便能乘風破浪,山??善?。 “他還會對你出手嗎?”明琬多少有些擔心。 “他在盯著我的同時,我的人也在盯著他,若有動靜,我會第一時間知曉?!贝蟾挪幌氡贿@些糟心的的人或事打擾二人間難得的清凈平和,聞致皺了皺眉,岔開話題道,“不說這些,雨霽月明,曲江池的夜景不錯,用過膳可去逛逛?!?/br> 明琬越發肯定他昨晚定是經歷了什么,明明前幾日還處在隨時可能爆發的凜冽中,今日卻忽然體貼得像是換了個人。 明琬想起了他上馬車時的踉蹌,和猝然驚醒后令人心頭一沉的那句:“你方才,說話了么?” 明琬騙了他,其實,她什么也沒說。 聞致似乎太過緊張疲乏時,就容易復發犯病。 “今夜就不去玩了,你我都有些疲乏,回去睡個飽覺才是正經?!泵麋噭油胫袩狎v奶白的魚湯,不知是否燈火太過璀璨的緣故,她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明麗輕松,“而且,你不必刻意去學別人的花前月下,不必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br> “你不喜歡這樣?”聞致疑惑道,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怎么說呢,也不能光我一個人喜歡,也得看你喜不喜歡。聞致,你之前說我是在艷羨那些風花雪月的愛情,其實不是,重點不是風花雪月,而是愛情?!?/br> 明琬想了想,垂下的眼睫在眼瞼處投下一圈陰影,輕聲道:“你看,我們的性格并非非得耗個你死我活,也是能有平衡點的不是?” 聞致慢慢擱下筷子,抬眼望著她,幽邃的眸中似有情愫翻涌,良久輕聲道:“明琬,你說清楚些?!?/br> 明琬臉上一熱。 明明沒有飲酒,她卻莫名有些上頭的感覺,忙含糊道:“我說得夠清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