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莫不是聞致? 但堂中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藥生在整理柜臺,并不見聞致的身影。 明琬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陰沉沉的,似有風雪。她不敢多留,叮囑了婦人家屬注意事宜,便背著藥箱,牽著小含玉的手出了門。 才走了半條街,便大風卷著零星的沙雪窸窣落下,且有越落越大之勢。 大風天不好打傘,又怕雪地路滑跌著小孩兒,明琬索性抱起明含玉,站到街邊屋檐下避雪。 她輕輕撫去小含玉發髻上的雪粒,搓了搓她軟糯的臉頰,溫聲道:“冷不冷呀?” “玉兒不冷?!泵骱褚矊W著明琬的模樣,小手熱熱的,搓了搓明琬的臉頰。 一輛馬車駛來,緩緩在街邊停下。 明琬見這馬車停著不走,怕擋著別人的路,便牽起小含玉往旁邊挪了挪,直到簾子被挑開,聞致的聲音穩穩從車中傳來:“今夜有雪,行走不便,我送你們?!?/br> 明琬以為他受不了冷落早走了,猝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 她轉身一看,只見碎雪迷蒙,聞致裹著一襲鴉色的狐裘,烏發自耳后光滑垂下,面若霜雪,清冷如玉,仿佛與五年前那個孤寂的少年重合,驚艷無雙。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27 23:14:08~2020-08-28 23:05: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任澤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惟有美景美食不可辜負、短短最仙女、晚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章小蟲 40瓶;gfhchj、沒話跟你講o、i、風裊裊兮 10瓶;西洲、姓墨的 5瓶;april 2瓶;楊洋未婚妻、焉茲、江南yan、北月南辰與晴空、第十七年冬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0章 守候 以前每次和聞致同乘馬車, 明琬總喜歡扭頭望著車外倒退的街景,聞致便嫌她像個小孩兒。 但其實,她之所以喜歡望著車外, 并非是艷羨街邊吃食玩物, 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聞致。他似乎永遠是冷著臉, 皺著眉, 深沉冷冽的眼中充滿了對塵世的厭倦和不耐,教人難以靠近。 而今日, 當初能將她丟在路邊棄之不顧的男人, 現在卻平和地邀請她同乘一車。 明琬牽著小含玉的手,就這樣望著聞致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心中也像是飄著碎雪,茫茫然一片。 不可否認,她有那么一瞬的動容。 “張大夫!”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 驚破了明琬的思緒。 她尋聲望去,只見一輛簡樸的馬車駛來,車上簾子掀開, 露出了一張年輕美婦的容顏,朝明琬莞爾道:“方才瞧著就覺得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張大夫!下大雪呢, 我正好要去鳳山門取成衣料子,可順道送你和令嬡回家,快上來,可別凍著了!” 這年輕婦人是杭州六品同知夫人, 亦是明琬診治過的病人,說話間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柔和,教人難以拒絕。 周圍歸家的行人往來不絕, 聞致的馬車太過搶眼,而這個小鎮又太過狹小,明琬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風言風語,思忖須臾,終是朝同知夫人微微一笑,道:“如此,有勞白夫人了?!?/br> “明琬!”聞致急促喚她,眼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但明琬還是抱著小含玉上了同知夫人的車。 期間,小含玉一直拼命扭頭望向聞致,黑漆漆的圓眼睛眨啊眨,附在明琬耳邊小聲道:“娘親,爹爹好像很難過,我們為何不去他那兒呀?” 明琬平靜了許久的心仿佛被蟄了一下,她上車的步伐頓了頓,而后壓低嗓子告誡含玉:“不可以亂叫人‘爹爹’,他會不高興的?!?/br> 出了街,馬車遲緩了些許,明琬是聽白府的護衛前來匯報,方知聞致的車一直跟在后頭。 白夫人并不知車中坐的何人,擔心大雪天有賊人趁虛而入,便吩咐侍衛們謹慎些,又體貼地將明琬送到了家門口,這才安心離開去忙自己的事情。 到家時天色晦暗,雪已如鵝毛飄飛,明琬抱著含玉推開院門,回身望去,只見竹徑覆雪,一片冷霧蒼茫,聞致的馬車就停在路邊三丈遠的地方,車前兩盞燈籠飄蕩,鍍亮了夜幕中飛散的雪色,孤寒無比。 竹屋中已經燃好了炭盆,灶上煨著新鮮的雞湯,見到明琬推門進來,憨厚樸實的苗大娘擦著手起身,長舒一口氣道:“哎喲阿彌陀佛,張大夫可算回來了!雪這么大,我正打算讓鳳兒她爹拉著牛車去接您呢!” 苗大娘是明琬的鄉鄰,有個十三歲的女兒,對岐黃之術頗有天賦,明琬便收了鳳兒做藥童,教她辨藥行醫之術。苗大娘心中感激,知道明琬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又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大夫,便時常來替她料理家務。 “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泵麋畔路咐У暮?,從錢袋中掏出些許碎銀給苗大娘,“總是吃您的東西,我心中過意不去,這點小錢您收著!” 苗大娘死活不肯收,忙不迭擺手道:“張大夫千萬不要如此!萬仁堂的大夫收徒都要交一大筆束脩費,您教鳳兒行醫兩年卻沒收過一個子兒,過意不去的是我們才對!我和她爹都是粗人,也不會說什么漂亮話,只能盡些本分替您打掃煮飯,若鳳兒能得張大夫三分真傳,將來在本地做個醫婆,便是她莫大的造化了!” 送走熱情的苗大娘,明琬給小含玉盛了雞湯飯,讓小孩兒自個兒拿著木勺舀著吃,她則坐在案幾后,借著油燈的昏光,每日例行將問診的記錄一一整理編訂好,然后繼續編撰未完的書籍。 忙完后推窗起身,揉著酸痛的肩背一看,竹徑深處依舊一點暖光隱現,像是一雙溫柔的眼注視著這邊。 聞致還沒走?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保護、窺探,還是像五年前所說的那般,要伺機將她‘捉’回長安? 風雪襲來,吹動案幾上的紙張嘩嘩,直到小含玉被風嗆得咳嗽一聲,明琬才恍然回神,匆忙關攏窗扇。 睡前小含玉一直鬧著要聽“爹爹”的故事,明琬絞盡腦汁哄了好一會兒,小祖宗才抱著布老虎進入夢鄉。 窗外風聲嗚咽,時不時傳來雪塊從檐上墜下的聲音。明琬在油燈下坐了許久,終是起身披了斗篷,將剩余的雞湯撇去浮油裝入小瓦罐中,而后取了擱置在門口的那把青傘,提燈推門出去。 才一個時辰,雪已經下得這樣深了。 明琬出了小院,剛踏上竹徑,路邊停著馬車便察覺了動靜,自行朝她駛來,緩緩停在她面前。 那匹可憐的駿馬,打著響鼻,身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更遑論那些寸步不離的侍衛了。 車簾掀開,聞致一眨不眨地望著提燈而來的明琬,喉結明顯動了動,眸中閃爍著燈火的光,似是期許。 但明琬只是將青傘還給了他,道:“昨日,你的傘忘帶走了?!?/br> 聞致眼睛黯了黯,沉默了一會兒,方伸出一只冷白修長的手來,接過傘道:“你冒雪而來,只是為了說這個?” “還有這個,你趁熱喝了吧。喝完就回去,別總是折騰自己,也折騰別人?!泵麋㈦u湯從車窗處遞進,通透的眸子在夜色中顯得沉靜。 聞致皺起了眉頭,森幽的鳳眸像是要看透她的靈魂。 他道:“明琬,你曾經不是這樣的?!?/br> 在很久以前,明琬看著他時眼睛里是有光的,溫暖而張揚,全然不似此時這般……冷靜得令人心中悶得慌。 明琬將溫熱的瓦罐遞到聞致手中,溫聲道:“你自己都說了,那是‘曾經’?!?/br> 聞致眸中風云變幻,幾乎執拗成魔,問她:“要怎樣你才肯回來?” 他現在的神情太像五年前了。明琬不愿直視,轉身道:“沒有誰會一直停在原處的,聞致?!?/br> 風吹得提燈晃晃蕩蕩,身后,聞致的呼吸似乎在發抖,沉聲壓抑道:“明琬,我站起來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你面前,為何你還不肯回頭?” 詰問般的話語,令明琬身形一頓,回憶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揮之不去。 明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聞致,但明琬還是誠實地說出了口,輕輕道:“大概是從不回頭的感覺,真的很恣意暢快?!?/br> 就像當年的你一樣。 不用回頭看,明琬也知道此刻的聞致該是怎樣陰沉可怖的神情。 昨天,章似白還在問她,聞致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事,才讓她一逃五年? 她說,沒有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事,他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這話是真的。他只是在腿疾久久沒有起色,最焦躁暴戾的那段時日里,會冷聲讓所有試圖靠近他的人滾出去,包括背著藥箱進門的明琬; 他只是在最忙碌的時候,會將一腔熱忱的她視作空氣;他只是在和李成意在書房談論起明琬時,很是漠然地說:“談不上喜歡,不過是太后送過來的,就暫且養在身邊當個消遣。若放在從前,我是最厭她這種自恃熱情,實則投機取巧之人?!?/br> 這是明琬埋在心中沒有說出口的秘密,聞致以為她不知道,以為她說要回蜀川去只是在一時興起的矯情……如果可以,她情愿那天沒有陰差陽錯地路過書房,情愿沒有聽到聞致這番能使她心臟凍結炸裂的真心話。 她記得當年自己落荒而逃的樣子,還在拐角處撞到了小花。大概是真的同情她,又或許是看在青杏的份上,自那以后,小花一直試圖安慰她。 聞致從未做過什么一招致命的錯事,他只是用鈍刀慢慢割著,用冰水一點點潑下,直至心灰意冷,再添上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初離開長安時,明琬既是要尋求一個喘息之機,亦是想激起聞致站起的決心,所以才定了三年的期限??傻鹊饺暌堰^,她在蘇杭小有名氣,聞致也逆風而起,她卻沒有勇氣再回到長安…… 明琬不想再追究誰錯誰對,對錯誰都有。她只是忽然想明白了:若是回去只是重新套上枷鎖,重復過往的生活與痛苦,又為何非回去不可呢? 明琬不知道這晚,聞致在馬車中等了多久。 她只知道第二天早起之時,竹徑的雪地上有一塊干凈的空地,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延伸至望不到盡頭的遠方。 自那以后,聞致有好幾天都沒出現。 明琬想著,他的耐心也差不多到了盡頭,身為一朝首輔,自是沒有太多時間留在杭州同她拉扯。而今日,明琬在萬仁堂坐完最后一天診,便要結算工錢搬去新的住處。 南方濕冷,雪化時更是寒氣透骨,這種糟糕的天氣出門之人少之又少。 明琬正對著一尊銅人教藥生們認xue針灸,便見門簾被掀開,一道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站在一旁小聲喚道:“嫂子!” 明琬抬頭,還是有些不適應小花沒戴面具的樣子。 他的身形和嗓音都和五年前沒有太大區別,依舊少年氣十足,露出的臉龐精致卻不顯得女氣,貓兒眼干凈伶俐,但左眉處的一道小疤又給他添了幾分少年痞氣。明琬從未想過他沒戴面具的臉是這般討喜,難怪當初會讓青杏一眼就紅了臉。 今天是小花一個人前來,明琬在他身后望了幾眼,沒看到聞致,倒松了口氣。 “面具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臉,示意小花。 “那個,杏兒說丑,便不戴了?!闭f罷,小花換了嚴肅的臉龐,有些焦急道,“嫂子,你快隨我去客舍一趟吧,聞致病得不行了!” 去客舍的路上,明琬一直在想,前幾日聞致還好好的,為何突然就病得不行了? 聞致并未住官驛,而是住在對街的客舍,明琬上了客舍三樓才發現,臨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她坐診的萬仁堂。 趁著明琬怔愣的間隙,小花敲了敲房門,喚道:“大人!” 屋中傳來聞致低啞淡漠的嗓音:“進?!?/br> 還能說話,看來并非病入膏肓。等到明琬后知后覺地察覺自己大概被騙了時,小花已推開門,將她拉進去后,又飛速地關上了門。 聞致正坐在窗邊寫著什么,抬眼看到明琬,明顯一怔,眼中的復雜與詫異不像是作假。 大概是小花自作主張,將她哄來此處。 明琬背著藥箱,既生氣又尷尬,在聞致開口前搶聲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既然聞大人并無抱恙之處,我便走了……” “等等,明琬!”聞致急切地起身,帶動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明琬剛觸到門扇,便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沉悶的跪地聲,聽在耳中,驀地揪疼。 她下意識回首,只見聞致無力地跪倒在地,一手扶著椅凳,繃著臉微微發顫,試圖站起。 他的狀態真的很不對勁。 明琬顧不得許多,忙擱下藥箱去攙扶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聞致垂著眼,冷白的俊臉微微發紅,抬手示意明琬不要靠近,咬牙急促道:“不用,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