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21 22:16:25~2020-08-22 22:35: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火爐冒泡、34672625、百里透著紅、盂施圣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杯咖啡 100瓶;是美七阿 31瓶;橙橙橙 20瓶;abyss、姓墨的 5瓶;焉茲 3瓶;北月南辰與晴空 2瓶;smily、一枚謙友、bjj、江南yan、暮色狂奔、第十七年冬、山椒大人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4章 孩子 去年秋, 北狄聯合突厥大軍壓境,氣勢咄咄,大晟戰事節節敗退, 眼看著黃河防線就要攻破,年邁昏聵的老皇帝不得不派使臣前去游說突厥,議和休戰。只要突厥肯退軍,北狄不足為患…… 但突厥人何其兇猛?當初雁回山屠殺大晟七萬人的“功績”, 足以令朝中過慣了太平日子的文臣們膽寒。正惶惶推讓之際, 聞致主動請纓,出使曾經給予過他滅頂重創的突厥十二部。 這年, 他二十三歲,持符節, 出長安, 踏過雁回山脈。雁回山風雪茫茫,不見舊人骸骨,此次出使, 亦是兇多吉少。 但他挺過來了。 突厥可汗記得他是當年敗在雁回山的那個殘廢, 百般刁難, 談判時自始至終不讓他入座歇息。他撐著還在康復期間的雙腿, 站著游說了整整兩個月,降服了草原的烈馬, 射落了雪山的大雕, 以雁回山北豐盈的牧草為誘餌, 許以關外貿易, 終于兵不刃血勸退突厥大軍。 而另一邊,李成意趁機一舉而起,滅了北狄殘部, 加封陳王。 聞致因此立功,升遷為吏部侍郎,一時名聲大噪。直到此刻,長安城才真正明白當初的“病羅剎”早已涅槃重生,不復當初。 他敗于疆場之上,又崛起于朝堂之中,其百年難遇的毅力和能力,使得天下噤聲,再也無人能非議他分毫。 聞致住的依舊是宣平侯府的舊宅,只是撤了原先的牌匾,改為“聞府”?;实圪p了他不少宅邸和美人,他一一辭謝,一樣也不收,世人都道他清廉,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是怕換了住處,明琬回來會找不到家。 年前,聞致出使突厥時困難重重,加之塞北奇寒,他腿疾復發,在榻上躺了兩個月,等到能稍稍下地時,已是第二年上元節了。 李成意近來喜歡沒事就往聞致這兒跑,今天得知是聞致二十四歲生辰,特地命人尋了一套極為上品的文房四寶送來。 他進了院子,便見聞致一身暗青色的常服站在花廳中,垂首望著木架上擺放的盆栽忍冬,皺著眉面色凝重,仿佛在面對一個無解的難題。 “還沒痊愈呢就下地久站,你這雙腿真不打算要了?”李成意命人將生辰禮擱置在石桌上,隨即揮退侍從,負手走到聞致身邊道,“給你準備了個好東西,你一定喜歡?!?/br> 聞致對石桌上那價值連城的古董硯臺毫無興致,依舊皺眉望著忍冬垂下的枯藤,自語般低聲道:“這最后一盆,也要枯死了?!?/br> 四年過去,她當初種下的梔子、芍藥、虎耳草都已枯萎,僅剩的一盆忍冬也大限將至……可是,她仍未歸來。 聞致忍不住想:若哪天她回來,看到花廳里的草藥都被自己給養死了,會否生氣? 或許,可以趕在她歸來前去買幾盆一模一樣的擺著。聞致認真地思忖,又遲疑:可她也曾說過,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即使補償一份一樣的,也不會有最初的感覺了…… “真是稀奇,這天底下還有能難倒聞侍郎的問題!”李成意隨意捻了捻忍冬泛黃的葉片,意味深長道,“沒用了東西丟了便是,犯得著這般傷春悲秋?就像你頭上這根半舊的木簪子,都戴了好幾年了,好歹也升了三品大官,何至于這般寒酸……” 說著,李成意伸手去碰聞致發髻上的木簪,卻被他猛然抬手擋住。 李成意與聞致關系匪淺,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生氣,不由愣了愣,越發好奇他頭上的木簪是怎樣寶貝的物件。 “我念舊?!甭勚滤砷_了李成意的手,視線透過花廳的垂簾,落在瓦礫的清霜上。 每當聞致露出這般岑寂的神情時,李成意總覺得他眼中藏了許多心事,沉重且孤獨。 這四年來,聞致變了許多,更強大,也更寂寥,讓人一眼望不到底。 李成意揉了揉手腕,沒有介意他的失禮,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好好,予之是天下最念舊情之人!只是莫怪我沒提醒你,你的舊人若還不歸來,怕是又有新人要看上你了。鄱陽郡公正在到處打聽你是和離還是喪妻呢,估摸著是要將他那寶貝孫女許給你,如今長安城內外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若你無意呢,還是早些打消老頭的如意算盤為好?!?/br> 聞致不喜旁人親近,淡然地將肩頭的手拂去,道:“不必殿下提醒,全長安皆知我只有一妻,絕不另娶?!?/br> 徽州歙縣,小鎮白墻黛瓦,冷氣氤氳如畫。 姜令儀身穿素雅的布裙,伸手將還帶著奶香的明含玉抱起來,溫聲笑道:“這就是小含玉?” “不錯,就是信中提到的那個孩子?!睅啄瓴灰?,恍若隔世,明琬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捏了捏明含玉的小臉道,“含玉,快叫姜姨!” “姜姨~”小孩兒的聲音奶糯奶糯的,很好聽。 明含玉才三歲半,頭一次出遠門,有些不舒服,但還是乖巧地在姜令儀臉頰兩側各親了一下,毫不認生地夸贊道:“姜姨甚美!” 一句話將姜令儀和明琬都逗樂了。 明琬叉腰,故意沉著臉問道:“那是姜姨好看,還是為娘好看?” 明含玉腦子轉得極快,忙道:“娘親最好看!姜姨也最好看!” “你這小丫頭,還真會一碗水端平哪!”明琬將小含玉從姜令儀懷中抱下來,牽著她的小手道,“困了吧?娘親帶你去睡覺覺?!?/br> 好不容易哄著小含玉睡著,明琬抻了個懶腰從客房中出來,環顧這個不大卻工整的小院子,朝廚房中忙碌的姜令儀道:“姜jiejie還是這般有能耐,都買上大宅子啦?!?/br> “什么大宅子?不過是藥鋪掌柜看在我居無定所又有幾分醫術的份上,暫時舍與我的住處?!苯顑x端了熱好的梅子酒出來,與明琬一同在小院中坐下,輕聲道,“說說吧,含玉到底是哪兒來的?” 明琬抿了口酒,彎著眼睛道:“若說是我生的,你可信?” 見姜令儀驚訝,明琬破功一笑,這才說了實話:“含玉是我救回來的孩子?!?/br> 四年前,明琬離京途中突遭河盜襲擊,沉船落水,慌亂中只來得及拼死攥住了裝有父親醫書的包裹,抱著一塊浮木在水中飄了一夜,好在后被一艘路過的商船救起,隨著船只南下去了荊州。 那時她依舊沉溺在父親去世和離開聞致的傷痛之中,心亂得很,便沒有回蜀川,而是一路向東研究南方的草藥毒蟲,與當地的游醫一同跋山涉水、救病扶傷。 回憶歷歷在目,明琬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后來不久,我聽說沔州一帶的望子村有生子秘方,整個村子里的婦人生出來的孩子無一例外皆是男嬰,引得外鄉人趨之若鶩,花重金求生男秘方者絡繹不絕。你知道的,我最是好奇這些旁門偏方了,于是就同人一起悄悄潛入村中,想知道他們的秘方究竟是什么,用了什么草藥能決定腹中嬰兒的性別,結果到了之后才發現,所謂的秘方只是草木灰拌上面粉的騙局而已……” 姜令儀聽到這,亦是疑惑萬分,問道:“既如此,為何村中婦人生出的都是男嬰?未免太巧合了些?!?/br> “巧合過了頭,必是別有蹊蹺,所以我多留了兩日。正巧那一天村中有婦人生產,我明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可產婆出來卻告訴眾人,那家婦人生的是個死胎。到了夜里,我又路過那家,聽見婦人哭啼不止,似乎在哀求些什么,便跟上去想看個仔細,卻看到……” 真相往往比騙局殘酷,明琬頓了頓,方在姜令儀緊張的神色中將下文告知,“我看到那家丈夫正將一個嬰兒往河水里溺,便一時忍不住竄了出去,那男人本就在做虧心事,被我嚇跑了,于是我趁機將河水里的嬰兒撈了出來,發現是個女嬰,是白天那家婦人剛剛生出來的女嬰?!?/br> 聽到此,姜令儀不禁捏緊了袖子,恍然道:“所以,那家村子之所以生的都是男孩兒,根本不是所謂的‘秘方’作祟,而是出生的女嬰都被溺死了……” 為了維持‘秘方’的秘密來獲取暴利,村中的人殺死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孩。便是有舍不得殺死女兒,想偷偷藏起來養的,全家都會村民被當做‘異端’逼死,以保全秘密不被泄露,久而久之,自然無人敢反抗了。 明琬救走了那個還未來得及溺死的女嬰,報了官,官府卻管不了這些“民風民俗”,反倒引得明琬險些命喪村民之手,還好遇上了章似白…… 法不責眾,自古如此。 提及那段過往,明琬仍是心有余悸,捧著溫熱的酒杯嘆道:“那個女嬰,就是含玉?!?/br> 姜令儀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當初真的是挺著大肚子離開長安的?!?/br> “怎么可能?我與聞致根本就沒有……”明琬的聲音越來越低。 四年過去了,再提到聞致的名字,依舊有悵然之感。 “雖說救人一命是功德一件,不過我聽那孩子喚你‘娘親’,若是將來你與聞致再會,就不怕他介懷么?”姜令儀有些憂慮。 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和自己沒有血脈關系的孩子的,更何況,明琬與聞致本就感情不和,分別四年,怕是越發有鴻溝了。 “他介不介懷,都與我無干了。我親手將含玉喂養大,看著她從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長成如今這般伶俐的孩子,對她的感情已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無論旁人接不接受,我都不會拋棄她。何況往事不可追,四年內已發生太多,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圍著他轉的明琬,而他……” 明琬望著瓷杯中澄澈的酒水,望著水光中倒映的枯枝樹影,淡然一笑道,“他不是,也要有新的妻子了么?” “琬琬是說,鄱陽郡公的孫女?”關于這個傳言,姜令儀亦有所耳聞。她拉住明琬的手,寬慰道,“此事未有定論,琬琬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三年期限已過,不論是何結果,你都可以回去問問他?!?/br> 明琬是真的覺得結果并不重要了。 年少時,她總以為聞致是她的全部。因為太在意他,所以總是不懂事地纏著他要解釋、要真相,希望他也付出和自己一樣分量的感情。 那時她年紀太小,不懂得感情之事本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沒理由說她喜歡聞致,聞致就一定要喜歡她的,因為總是期望一份完美的愛情,所以總是弄得彼此身心俱疲。 聞致總說,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或許,真有那么一點道理。 明琬離開聞致后,也曾從別人嘴中聽到過長安聞家的動靜,知道聞太后去世了,宣平侯府的爵位被褫奪,聞致入朝做了文官,不僅腿站起來了,官也越做越大…… 你看,沒有她在聞致身邊縛手縛腳,聞致便能逆風直上東山再起,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回去牽絆他呢? 何況,她對聞致做了那般過分之事,聞致定是恨透她了。 就這樣相忘于江湖,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如今我已經有了含玉,治病養家,云游天下,也算是心有寄托,實在沒精力再去想少年時期那段不成熟的感情。沒有誰會一輩子離不開誰,如今的生活很好,我早已放下,對錯與過往都不想去追究了?!?/br> 或許是收養了孩子的緣故,又或許是真的歷經許多、感悟許多后的沉淀,明琬的笑意依舊可愛鮮活,卻多了幾分通透淡然,給人以沉璧之感。她捏了捏姜令儀的手指,就像四五年那般,撐著下巴問道,“姜jiejie這些年過得如何?燕王他……可還在追查你?” 提及燕王,姜令儀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一瞬。 明琬也是離開長安后,幾經輾轉聯系上姜令儀,方知當年她與李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從前,明琬一直覺得李緒那人表現得太完美,對姜令儀太過一往情深,有些莫名的古怪。后來才知曉,李緒被姜令儀所救后,無意間知曉姜令儀是皇后身邊最得寵的女侍醫,這才順水推舟故意接近她,從她身上套取皇后的動靜,他便躲在暗處籌劃布局,伺機反撲。 皇后生病那段時日,是他偷偷換了姜令儀配好的藥丸,試圖借機殺死皇后,好徹底斷了李成意“嫡皇子”的身份。 所謂的一往情深,不過是精心謀劃的一場騙局。 和姜令儀所受的欺騙與傷害相比,明琬覺著自己與聞致那點小家子氣的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 明琬勸道:“姜jiejie,要不你同我一起去杭州吧,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br> 姜令儀很快調整心情,溫聲道:“不必啦。這么多年過去,他必是顧不上我了,這兩年俱是相安無事,你不必擔憂。何況若跟你走,怕會連累你和含玉?!?/br> 姜令儀執意不肯同行,明琬只好作罷。 姜令儀想起正事,從屋中取了一個小木盒出來,遞給明琬道:“琬琬,此次喚你前來,是因我途經嶺南時發現了幾味有趣的草藥和蟲藥,皆是醫書上不曾記載過的,樣本和藥效都在這兒,你將它們編進醫書里吧?!?/br> 盒子里果然放著幾株草藥和風干的各色蟲子,每一份都用紙箋標記了名字和藥效,明琬大喜過望,忙拿起一只黑甲蟲津津有味地細看起來,道:“正愁蟲藥沒有編寫完,這叫我如何謝你才好!” “一家人何必言謝?能幫上你一點忙,是我的榮幸才對。對了,還未問你,你方才提到的‘章似白’又是何許人也?”姜令儀打趣她。 明琬捻著蟲子左看右看,心不在焉道:“無意間結識的云游少俠,身手雖好,古道熱腸,可惜腦子不好使,把小含玉都教壞了?!?/br> 姜令儀道:“我倒是覺得,琬琬就適合和笨笨的人呆在一起,太聰明的人,你可應付不過來?!?/br> 明琬知道“聰明人”是指聞致,微微恍神,方一笑揭過道:“是啊,笨人就應該和笨人做朋友,我倒是明白了,姜jiejie在罵我呢!” 姜令儀忙擺手道:“哪有?” 姐妹倆鬧騰了一陣,一如多年前那般親密無間,笑夠了,明琬又豎起手指按在唇上,輕聲道:“別將小含玉吵醒啦!這孩子大概因溺過水的緣故,素來體弱,每年春秋兩季都要病上一場,咳得喘不過氣來。我不擅長小兒藥理,還需姜jiejie幫忙看看才好?!?/br> 聽到這么小的孩子如此坎坷,姜令儀亦生了惻隱之心,溫柔道:“琬琬放心,我自當竭力而為?!?/br> 在姜令儀那里調養了一個月,明含玉的咳喘之疾果然好了不少,明琬便又帶著“女兒”回了杭州藥堂。 姜令儀送明琬出縣,直到馬車消失在蜿蜒的城門外,她方收斂不舍的心情,趕回自己家中。 回到家門口,方覺察不對。 門是虛掩著的,而她出門前,明明落了鎖。 她倏地攥緊了袖子,心中漫出一股極為不詳的預感,望著那扇虛掩的門,仿佛看見了什么怪物,渾身發起抖來。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