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秦宿昔忍不住安慰他說:“我現在不都已經成你太傅嗎?不得每天教你讀書??!” 這個每天只不過是秦宿昔隨口一說的,畢竟也真沒那個太傅教書教的這么勤的。 一般來說都是頭一天布置完功課,然后要等隔個一天才會再進宮。那種覺得皇子沒啥前途,或者稍微懶散一些的,甚至三五日都見不到人。 但是金闕離扣住了這個字眼兒,便不愿意放他一馬。 他伸出小拇指低到秦宿昔面前,一臉稚氣的認真道:“那丞相每天都要來看我,我們拉鉤!” 秦宿昔心里難免覺得好笑,但還是鄭重其事地伸出手來,讓兩根指頭輕輕纏繞在一起。 “好,拉鉤?!?/br> 夜色逐漸深厚,聽見傳喚的侍女進門來吹熄了燭火。哪怕隔著厚重的木門,也能微微聽見大風吹走雪花的聲音。 雖然只是幾句蒼白到甚至有些無力的承諾,卻也讓金闕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若為求此心安處,又何懼顛沛流離? …… 五日后。 因得了金明帝的授意,所以欒煙的封妃典禮并未像普通妃子那般在后宮里進行。而是改為在用于上朝的太和殿門前舉行,甚至還邀請了所有朝中大臣前來觀禮。 聽聞內務府擬了許多字,都被金明帝否決了,還親筆賜下了一個‘純’字。 如此封妃大典,除了規章之外,幾乎與冊封皇貴妃無異。 封妃典禮還未開始前,朝野上下便都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不少人都對這個丞相義妹頗有微詞。 要知道,秦丞相在朝中已算位高權重,后又當了陛下欽賜的七皇子太傅,如今他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義妹又得了皇上的隆寵。當真算得上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這樣下去,豈非整個金朝,都讓他只手遮天? 一時間,朝中所有與秦宿昔不對付的官員,都人心惶惶。而秦宿昔本人卻絲毫不自知,站在眾臣之首的高臺上該干啥干啥,甚至還有點兒想發呆。 金明帝站在那方階頂處,也是難得的打起了精神,而他身邊伺候的人也已經不再是王公公。 也不知那尤公公怎么像是突然開了掛一樣,竟獨自一人在短短五天內,將上千人修建了一月的地道給堵上了! 然后他便順理成章地將王公公趕回內務府,又回到了金明帝身邊。 尤公公本來就對秦宿昔底下一套,面上一套的。陛下讓他將千里池堵上的時候,他便已經記恨上了秦宿昔。如今得知是他向陛下舉薦的王須紅,就更是氣得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那模樣,簡直是想把秦宿昔生吞活剝了一樣。 不過秦宿昔并不搭理他,反正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樣。 “吉時到!” 終于,苦等了許久后,禮部負責傳應的太監才扯開嗓子尖聲宣告道。 伴隨著太監刻意拖長了的嗓音,眾官員都側過身子微微垂下頭以示禮數,唯有秦宿昔一動不動地盯著人流末尾處。 只見欒煙頂著沉重的金冠緩步走來,她身上穿著的紅白色吉服仿佛鍍了一層光一般,在太陽底下栩栩生輝。懷中抱著的那柄玉如意,更是昭著著其主人的身份尊貴。 人群中,不知是哪個大膽的官員抬頭望了一眼,瞬間被驚住了。 他連忙輕推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同僚,壓低聲音道:“欒大人,這不是你女兒嗎?” 原本乖乖低著頭的欒司庫也是一下子被驚到了,猛地抬起頭來。 而現實并不會包庇任何人的僥幸心。那個如今一身華貴的女子,不是欒煙又是誰? 在一窩縮頭鵪鶉里,欒司庫動作這般大,怎可能不引人注意? 余光中,欒煙自然也看見了他。但她沒有回頭,甚至連一個多余的目光也不曾給過欒司庫。 她就那么一步一步往前走著,每走一步,都是說不出的決絕果斷。 頓時,欒司庫一顆心都沉進了水底。 直覺告訴他,欒煙這次出現,絕對是為了復仇! 而一旁的同僚根本沒意識到欒大人的恐懼和驚慌,還興致勃勃地低聲溜須拍馬道:“欒大人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什么時候同秦丞相搭上線了,也不同我們這些朋友說一聲。從今往后,可就要多靠欒大人您照拂了……” 是啊……還有秦丞相。 如果說后宮不得干政這么一個可有可無的規矩還能稍微安撫到欒司庫,如今再提及秦宿昔,他便半點兒僥幸心都無了。 第47章 蒼蒼白發對紅妝 欒煙是以秦丞相義妹的身份進宮,也已經改名換姓成了花襲人。那么朝中之事,秦宿昔自然也是會幫她的…… 欒家,只怕要亡??! 明明日頭并不大,欒司庫卻覺得眼前一陣頭暈眼花,險些就要暈厥過去。 但一想到他的親生女兒,很可能會抓著他殿前失儀這個錯處來懲治他,他又硬生生挺了過來。 這種不知什么時候便會喪命的恐懼感,可比獄卒數著日子砍頭的恐懼強多了。 頭一次的,欒司庫開始后悔自己曾經為什么沒有對欒煙稍微好一點兒? …… “陛下?!?/br> 高臺上,欒煙笑著將自己的手遞于金明帝手中。 但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笑容并未達眼底。 尤公公從禮部士郎手中接過早就擬好的圣旨,朝前一步大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今丞相義妹花襲人,年十六。此女德才兼備、國色天香,于選秀之日脫穎而出,深得圣心。今,陛下將其收入后宮,封為從二品妃,賜字‘純’。欽此!” “謝陛下?!?/br> 欒煙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緒的俯身行禮道。 高臺之下,哪怕情愿或是不情愿的人,都只能下跪于地,高聲附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待繁復的禮節過后,欒煙便順理成章以純妃的名義,入主撫辰殿。 …… 入夜。 新妃進封,風頭大盛,金明帝今夜自然是宿在撫辰殿里。 哪怕在選秀過后住進儲秀宮的第一天,欒煙就已經學過侍寢的規矩,也在心里努力適應??僧斀鹈鞯郾灰槐妼m女太監們簇擁著進入撫辰殿,然后又遣散了下人獨獨留下他們二人時,她仍舊會難免的心慌意亂。 月色透過微開的窗隙照了進來,灑了半邊殿堂。 在那張巨大的芙蓉帳床前,欒煙偷偷沉吸了一口氣,才輕顫著手指去解開金明帝龍袍上的扣子,為其更衣。 她眼中沒有半點兒怨恨和不甘,可卻仍舊是緊張的解不開一顆扣子。 金明帝看著她的眼睛,不知為何突然輕笑了一聲。 他推開了欒煙那雙還在和衣扣做斗爭的手,不理會對方那滿面的困惑,直轉身走到屏風后頭,自顧自地換上睡袍。 許久后,才從屏風后頭突然開口問道:“你今年十六?” “……是?!?/br> 欒煙稍愣了一下,才開口作答道。 “歌唱的極不錯?!?/br> 金明帝換好衣袍,從屏風后走了出來,獨自躺進了床的內側。他蓋好被子,雙手露出交叉放于腹上,睡姿極為工整。 像是有些乏了一般,他眼睛半睜半閉地緩緩開口道:“那今日,便再唱上一曲吧?!?/br> “是?!?/br> 欒煙心里雖然困惑,卻還是乖乖聽言唱了一曲‘蘇幕遮’。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br>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br> “故鄉遙,何日去?” ……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br> 待一曲畢后,已過了大半炷香的時辰。 金明帝靜靜地躺在床沒,垂著眼,仿佛睡著了一般。 欒煙猶豫著往床邊走了幾步,輕聲喚道:“陛下?” “恩……” 金明帝由鼻腔出發出一道好似夢中呢喃般的輕哼聲,他微微睜開了一絲眼,然后又重新閉上。 語氣略顯慵懶道:“聽著呢……唱完了,便早些休息吧?!?/br> 話說完后,他便再沒發出過一絲聲響,仿佛真的睡著了一般。 欒煙迷茫著坐到了床的外圍,輕輕側躺下去??粗鹈鞯凼焖拿婵?,卻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身側的這個人,已有了五十出頭的年紀了。 哪怕貴為帝王,歲月也不曾有絲毫饒過他,反而在他身上刻畫了更深的痕跡。明明還未至遲暮,頭上卻從不少那斑白的頭發,好似整日里都憂思過重一般。 但是……他可是個昏君啊,又有何值得他憂慮的呢? 腦子里一直在胡亂猜測著各種可能,欒煙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但沒想到自己想著想著,便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 當她再幽幽轉醒時,身旁早已經空無一人。 欒煙猛然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她拉開遮蓋著床沿的芙蓉帳,只見屋內已經跪滿了宮女。 為首的女官端著托盤遞于她面前,與身后那些還跪著的宮女齊聲道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br> 托盤上并無他物,唯有一方帶著血跡的絲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