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總有人讓他連自欺也做不到。

    人類早已不是他的同族，那么又何需要保持憐憫？他不動手殺人，已是最大的憐憫。

    “哇嗚嗚嗚嗚……母父……母父！救命呀！有沒有、有沒有人？我母父沒能逃出來，他可能還活著！”有年齡不大的小獸人蹲在房屋廢墟旁，變成了獸形，一邊用爪子奮力刨土一邊聲音嘶啞地呼喊著。

    小獸人的聲音被掩埋在救援的嘈雜聲中。每個人都在忙碌，求救的聲音很多，根本顧不過來。

    江卓文看著小獸人徒勞地又喊了兩聲，隨后失望地垂下了頭。他瘋狂地用還嬌嫩的爪子挖著石塊鋼鐵，眼淚砸在地上，但一聲不吭。

    江卓文泄氣，他果然還是沒辦法不管。沒看見也就算了，看見了哪狠得下這個心？

    別人能對他狠下心來，那是因為他們原本就狠心。

    他可不一樣。

    他這么純良的一只僵尸，這么高端的一只旱魃，是不可能跟那些丑惡的人類一樣的！

    至少他希望自己永遠保持良知。

    江卓文聳了一下肩，抬腳走過去。在小獸人震驚的圓溜溜小眼睛注視下，輕而易舉地將沉重的鋼鐵構架移開。破碎的建筑物殘骸在血煞的包裹下懸浮起來，在空中輕巧地分離。

    在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江卓文找到了一個男人。

    江卓文將人緩緩移出來放在了小獸人的面前。小獸人變成了人類幼兒模樣，當即撲到自己母父身前。擦擦眼淚，小心翼翼地喊著他的母父。

    但他母父的胸口已經沒有起伏了。

    小獸人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小獸人努力忍著哭聲，在喉間化作讓人心疼的哽咽。

    江卓文拍了拍小獸人的頭，眼睛眼中的紅色聚集起來看向死去的男人，帶著一種不切實際的期望觀察他的生氣循環。忽然他身體一頓，挑了挑眉。

    “這里有人需要急救！”江卓文朝遠處匆匆走過的醫護人員招呼一聲。

    有一個醫生拎著急救工具就轉了方向走過來。江卓文嫌他走得慢，跳過去就將人帶了過來。

    醫生看到人時愣了一下。那表情像是在說，你確定這不是已經死了嗎？

    “別看了，趕緊救！”江卓文催促了一聲，“他身上的生氣循環還沒斷，你要是再不動手可就救不回來了?！?/br>
    “哦哦！小家伙給我搭把手！”醫生也沒時間再質疑，喊小獸人幫忙。不管能不能救活，先姑且將所有能做的事情做上一遍。

    五分鐘之后，男人順利恢復了生命體征。

    醫生站起身來，擦擦頭上的汗，不敢相信那個看上去已經沒救了的人就這么活了回來。小獸人看著自己的母父胸口重新有了起伏，眼睛中的眼淚又蓄滿了。

    江卓文走過去，抬手摸了摸小獸人的頭。小獸人抬頭看了看他，忽然就一撇嘴哭出了聲。

    他張著嘴，哭得奶聲奶氣，卻不是絕望。

    嗯，江卓文覺得還是這樣的世界，才比較讓人有存在下去的欲．望。

    醫療組將人抬走進行后續的治療，小獸人道了謝也急忙跟去了。江卓文則自愿為人民服務了一把。加入了救援隊伍，一人頂一個隊地救起了人。

    江卓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反正他想這樣做，所以他就做了。

    救人的工作遠比破壞來得繁瑣，也來得費力。

    這一忙，就忙到深夜。

    夜間十一點三十分，這片損毀區域的廢墟已經都被翻找過了，連尸體也收斂完畢。其中一個幾乎沒有損毀的區域被黑暗屬性的異能控制著，那毫無疑問是托納斯。但隨著洛桑的收隊，江卓文也準備明天再來。

    江卓文上了飛行器離開，一路上看著窗外被整理過的廢墟，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了這種感覺——這種能夠幫助、能夠解救、能夠讓一些事情通過自己變得更好的感覺。

    讓他覺得自己是擁有力量的。

    不是武力的那種力量而是另外一種。那是一種世界受著你的決定的影響的可控感。那是一種讓你覺得自己有用處的意志的有力感。

    當一個人的強大不再獨善其身，強大就會成為偉大。而偉大帶來的，會是一個你更愿意與之共處的世界。

    不過當江卓文一身塵土地回到Ｄ區中心醫院，他倒是不覺得自己偉大了。他只是忽然想到，雖然他是只僵尸，但是他未必要走在僵尸的老路上。

    他可以做得更多。

    那是個新的未來，只是現在還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江卓文忽然發現，他過于排斥“僵尸”這個身份，并打心底里覺得這是不好的東西。這沒有理由，也并不正確。

    細細想來，僵尸哪里不好呢？

    就因為他死前是人類，所以當人類恐懼僵尸的時候僵尸就是不好的嗎？那人類還大多怕蛇怕虎怕蟑螂呢，怎么算？

    就因為大多數活物都在僵尸的食譜里，所以僵尸就是不好的嗎？大多數的生物還都在人類的食譜里呢，怎么沒見人類反省自己的存在？

    至于輪回不接收僵尸這件事。不參與輪回，難道不應該是更高級的表現嗎？

    想來想去，都是誰對他表達出“僵尸不好”這樣的意思呢？

    是人類。

    是要利用他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