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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那之后,這種無形的管束就越來越嚴格了,仿佛溫水煮蛙,一點點地加碼。 先是要匯報自己的課程、學術進度,再是要復述與其他人交談過程,聊天軟件和手機里的對話都要被監控,接下來連時間的分配也要詳細地匯報,哪怕是要去參與有保密協議的研究,在兩人之間也沒有任何秘密,所有的論文和資料都要共享。和其他追求者的周旋也不再是秘密,但說的每一個字,被摸了哪里,要求做到哪一步,他也都要知道。 反應過來時,凌衍之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但是另一方面,卻覺得這正是對方感情的體現,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部分;每每被提出一個極端過分的要求,自己反而會在腦中先暗自說服自己——可能雖然嚴苛了一點,卻是他真的在乎我的證據啊。我應該珍惜才是,要是錯過了,到哪里再去找這樣在乎我的人呢? 越是這樣自我催眠,越是害怕失去對方,便越是言聽計從、察言觀色,生怕不小心便觸到逆鱗,惹他不開心;整日里如履薄冰,如坐囚籠,一面自我犧牲,一面被自己無微不至的犧牲感動不已。 似乎是一個咬尾蛇般的怪圈,那纏綿的身軀漸漸收束,最終纏繞住了自己的脖頸。 這種時時刻刻仿佛溺水窒息一般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愛’?那‘愛’到底要如何才能堅持,不至于最終走向死地? 第82章 達芙妮妖 樊澍有些后悔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了。凌衍之的過去像一張窺伺的網,一朵食人的花,哪怕只是想湊近研究一下表面的紋理,鮮艷的顏色,都容易被蟄伏其中的野獸捕獲進去。 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愿意回頭去望,那一步步艱辛的扭曲和求問,方才鑄成了現在的這個人。 但也就像被銅鐵澆鑄的一尊塑像,連嘴角的笑容也是被計算過千百次的角度,臉龐的曲線是反復鐫刻后符合審美的版樣。他沒有血rou,只有石芯銅胎;從里到外都是鋼筋鐵骨,敲起來硁硁作響。 但自己還是想要知道,哪怕只是多一些靠近,多一些了解,凌衍之畢竟不是銅鐵雕像,泥塑木偶,倒好像是為了躲避追逐求愛的達芙妮,在無法逃脫時把自己變成了一株月桂樹,寧愿秀發變成樹葉,手腕變成樹枝,兩條腿變成樹干,兩只腳和腳指變成樹根,深深的扎入土里。 沒有人理解女神的絕情:阿波羅哪里不好嗎?高大英俊,出身尊貴,是天上地下的神明里第一等的美少年!多少人光是聽見他的琴聲,就流連忘返!多少人愿意為他獨守終身,只渴望他的露水情緣!然而他只愿意為你癡迷,只為你獻上琴聲,他那樣地追求你、愛慕你,你卻為什么不識抬舉,寧愿化身為樹也不愿委身于他?他又不是你的仇人,也不是兇猛的野獸 ,更不是無理取鬧的莽漢,你以為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敢拒絕他,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肯定是別有用心! 月桂樹沙沙作響,已不屑于和質問者使用同一種語言。 雖然知道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但樊澍還是忍不住憤慨:“……早知道那次見就應該狠揍他一頓。你居然還能好好地跟他說話?” 凌衍之笑了:“怎么說呢,都是過去的事了,回頭想想,我那時候也蠻有病的,要不是一味慣著他,也不至于變成那樣。再說,他也被揍過了。要不是他被揍成那副德行,有些事情,還真就看不破,醒不過來?!?/br> 事情的轉折點在于學年的末尾,兩人都收到了來自各個研究機構的邀約,加入不同的團隊或者小組。這對于他們日后選擇工作和最終的研究方向都會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當時,韶陽冰收到兩個二級研究機構的邀約,都不在本地,優勢層面各有長短,他十分糾結到底要去哪一個才好;而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怎么帶著凌衍之和他一起去。在他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反正凌衍之也沒有收到任何offer,就算收到了,他也一定得聽自己的安排。 凌衍之自己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或者應該說,那段時間他為了應付這‘感情’而焦頭爛額、精疲力竭。韶陽冰比他高一學級,正面臨畢業實習的關鍵時刻,各種履歷都要漂亮得一塌糊涂,凌衍之也不知道當時自己著了哪一道魔,居然覺得自己責無旁貸,比自己考試還要緊張。 所以當收到金鱗子團隊的邀請時,他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不明白為什么對方會選中自己。 雖然金院士牽頭的團隊是全國最大的,有好幾百人,攻堅時甚至囊括上千人,而且橫跨幾個不同的專業領域,里頭盡是業界大牛,新人進去了也只有給他們端茶倒水、記錄數據的份兒,有很多寧為雞頭不為牛后的大佬也是不愿意去的。但是……對于一個還在讀博的學生而言,這簡直是優渥豐厚令人嫉妒到眼紅的前程了。當天導師宣布之后,同組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簡直要把他生吞活剝下去。 而更不可置信的,就是韶陽冰的反應了。 他似乎被當頭打了一悶棍,完全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凌衍之被選入金鱗子團隊的事實,緊接著就似乎大腦直接過濾了這條消息,反而繼續要求凌衍之跟他前往外地,作為‘陪讀’,就好像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沒發生過一樣。 凌衍之自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當然,就算沒有人來邀請他加入任何研究團隊,他也不會去做什么‘陪讀’的。自己仿佛夢魘一般掙扎至今,忍受了無數的痛苦,就是為了在漫長的研學中尋找到答案,或者哪怕是黑夜中遙遠處的一點火光指引的方向也行。但他想要好好跟韶商量這件事,卻發現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