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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才算慢慢緩過勁來了,發現自己不知怎么地坐到了門邊的長椅上,胖護士端著水杯,一臉憐憫又無奈:“……你今天吃飯了嗎?”說著從口袋里摸了塊巧克力出來遞給他。 凌衍之感激地接了,看到旁邊地上都是打翻的藥品儀器,胖護士擺擺手嘆氣說我來收拾吧,可拾掇著仍是到底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現在知道著急上火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凌衍之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心想我不過是低血糖怎么就是何必當初了?那護士看他無辜地使出吃奶的勁眨巴了兩下腫泡眼,驚得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你自己為什么被打???你這人是不是腦袋有點問題?” “???????” 這位大哥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之勢再難阻擋,砰地把藥盤放下,一屁股坐到他身邊來,擠得那張橫椅發出一聲凄厲的吱呀響動。他湊過來低聲附耳:“打你的那個,叫吳山,和你丈夫一起被救護車送來的。他一點事也沒有。哦也不能說沒有事,軟組織挫傷什么的總是有的,還有被嚇傻了。他沒中槍。我也是聽說啊,聽說,他倆是一個任務組的,是你丈夫帶的徒弟。你丈夫替他擋了槍,好像是因為他們撤退的時候這小子完全慌了,暴露了坐標,我聽到他們領導在走廊那頭訓斥他。你丈夫是為了救他才受的傷。他身上,你看見了?全是血。他一路抱著你丈夫過來的,抬上擔架之前都不松手,拽都拽不開,就像瘋了一樣。要讓他包扎也不肯,讓他換衣服也不肯。他的領導給他預約了一個精神方面的檢查。這小子打擊不小,估計剛從學校畢業就碰到這個事。他還干得了這行嗎?” 凌衍之坐在原地,他的臉在如今腫成一團的狀態下很難做出什么表情,但真心震驚極了。他覺得他們談論話題里的“你丈夫”像是個游戲角色,而一切的描述都像個電影,離他生活里認識的那個人相隔十八丈遠。他們好像拿錯了臺本卻彼此演戲還接上了的串位演員。但是錯不了的,樊澍應該是個警察,或者類似的什么。至少他身上的槍眼總不是假的。這算什么,結婚三周年的驚喜嗎? 但不管他們演了什么滑稽劇,護士大哥腦補的一定是另外一出,從他深切沉浸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似乎已經完全站在凌衍之這邊,痛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罢f真的,你也不能怪他情緒激動揍了你。據說本來他們什么潛伏目標……什么的沒有發現他們是臥底。但是你,你的熱搜有多火,你知道嗎?記者們公布他的照片、履歷,拍他的視頻,尾隨他出門?,F在沒有什么是不能上網的??傊?,他的臥底對象好像認出了他,應該是立刻就懷疑他了,然后那個年輕毛頭又露了馬腳……總之我聽到的就是這樣?!?/br> 你才應該是國安局的,而不是我那個看起來庸庸碌碌的丈夫。凌衍之張了張嘴,想盡力開口說話,但涌過喉頭的只有嘶嘶的氣音。這時候另一個護士敲了敲門,朝外頭示意地指了一下;凌衍之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群人像是馬蜂一樣,從過道里跑過去。 “起來!”胖護士急忙扭動那副寬大的體型,幾乎將凌衍之提起來,把拐杖塞進他胳膊底下,“手術結束了?!?/br> —— 樊澍這時候看起來特別的……安靜。 他在家的時候不怎么說話,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本來也就沒有什么話題。 **的時候也不怎么說話,偶爾從喉嚨深處迸出沉重的氣音。 醫生說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凌衍之突然意識到,他如果就這樣死了呢? 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沒有了樊澍的話,他的謊言永遠也不會有人揭穿了。他可以隨意地編造一切故事,再順理成章地從頭開始。再也沒有什么阻礙。金鱗子會是個不錯的跳板,他利用起來甚至不會有負罪感。唯一不同的是,那家伙是個貨真價實的變態。但其實他不怕變態,他怕的就是樊澍這樣的好人。 那感覺好怪,就好像你原本已經準備撬動地球,老天爺卻突然拿走了你的支點。使的勁再大都落在空蕩蕩的虛空中,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下意識地攥住了病床前靠在自己這一側的那只手。他的手是暖的,這感覺更怪了,因為這時候回想起來,記憶中幾乎沒有什么牽手的回憶。他們當然也有過短暫的約會,共同出行,但樊澍的手習慣性地總是插在兜里。但如今,他突然察覺那溫暖的體溫令人懷念。凌衍之不討厭和他做的時候大汗淋漓的感覺,他有些喜歡**,也喜歡那當中帶來的疼痛,就好像能證明自己是活著的。 “……你騙了我?!彼蝗恍ζ饋?,覺得很好玩,扳動著樊澍的手指?!澳泸_了我三年!……你挺厲害的,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無聊。我好像才剛剛認識你,讓我想起來我們頭次見面的那天。今天似乎才是那天后的第二天?!?/br> 他只是眨了眨眼,好像睫毛戳進眼瞼了那樣不太舒服。有什么從里頭掉了下來砸在樊澍的手背上,卻反而把凌衍之嚇了一跳——那是一滴眼淚,眼淚里倒影出一個朦朧的影子。 倒不是因為他不哭,相反,眼淚是最為有效的一種武器,那能夠保護他,也能夠攻擊別人。但他總是在適當的時候適當地落淚,甚至可以像出售產品那樣有計劃地掉眼淚。他的眼淚完全可以像第一流的演員那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但這一顆不是,這一顆是計劃外的,像是有什么不小心遺漏了,破開的袋子里露出他千瘡百孔的敗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