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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老臣趕緊打圓場,“國君求賢若渴。方式可能粗魯了些。青龍嶺嚴防死守,見方族長是真的不容易。請諒解?!?/br> 方征也裝作大度:“國君是很有誠意,把愛將都送給我了。我怎么會怪他呢。這事可以揭過。不過司疫大人剛才那個問題非常好?!?/br> 他甚至拍了拍那職官的肩,“奴隸也是人。巴甸奴隸淹死、病死,不能見死不救啊。夏渚有舉世聞名的玉雕版和舞醫。司疫大人是治病職官,精通醫理。如此妙手仁心,一定也很想救他們吧?哪怕現在玉雕版暫時失竊,靠司疫官和舞醫的高明,我可以從祖姜白塔叫來更多醫者,大家通力合作,說不定能制出更好的藥。我懇請國君應允,讓我帶上大人您和舞醫、索蘭統領及鎧役軍隨我南下,救治因洪水失所、疫病纏身的民眾?!?/br> 臺階下的夏渚國民更高興了,年輕人也不再害怕,跟著年長者鼓掌歡呼:“好??!” 四個司官一起目瞪口呆,這事……怎么變這樣了??空手套一群醫療人員和一支軍隊,就特么的??離譜?。?! 在內間暗聽情況的夏仲康差點沒兩眼一黑,嘔出一口血。 本以為,并封龍已除、冰夷遠在千里之外,連子鋒更被困在那個地方……方征已經是他案板上的rou。但驀然發現——縱失去強兵利齒,險關猛獸,方征卻獲得了更要命的東西。 天地民心。 夏仲康一直想盡辦法消弭、潛移默化洗腦的民心。巫君最終會成為天,天就是一切??煞秸骶瓦@樣毫不留情把天打碎,把民心帶了回來。 “逢蒙統領!”夏仲康氣急敗壞轉到內間問,“方征劫走的那個老人!嚳艾氏還沒找到嗎!” 逢蒙擦拭著手中長弓,樺木,光滑、堅固,可拉開兩百石。 “會找到的。飛獾軍精銳已經挨家挨戶搜了,他們跑不遠?!狈昝衫浔?,“牢里有人給他做內應,不會是我的人?!?/br> 夏仲康心煩意亂,“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你剛才聽到他說的話了?” “南下?他有那命嗎?”逢蒙不知方征已經解毒,“明天九蠱毒發作,他就會痛得來求我。就今天得意罷了?!?/br> 夏仲康深沉道,“等不了了!他剛才已經在外面請命,民眾都聽到了!如果我不答允——不答允——” “當然可以不答允。巴甸的事,為什么要他去解決?夫君不必憂心?!币黄准喺衷谒募缟?,暗香拂過耳畔,清冽又冷漠的女子聲低沉道:“方征——害我國破家亡,我必將他,千刀萬剮!” 這赫然是方征曾經在白霧中見過的巴甸王女,渾身籠在淡白薄紗中,如一縷輕煙。 夏仲康冷靜了些許,他凝神看著身旁女子,忽然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這是一步好棋。方征已經給你鋪好了路。南下除疫治水,由你帶著舞醫和軍隊去。他算什么東西,想靠這個撈民望,做夢!” 笑過后,夏仲康又皺起眉頭,“不過,現在有個最大的問題——”他冷冷看著逢蒙,“你的毒藥明天才發作?,F在到底要如何讓他自行屈服,推脫這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主動放棄,這事反而會火上澆油。就牢里那些刑訊來看,這家伙之前也不是沒嘗過九蠱毒厲害。仍然要和我們對著干。說不定他會抵死了硬氣一段時間,把這事煮成熟飯?!?/br> “交給我?!狈昝衫淙珏a鐵道,“九蠱毒只是折磨身體的毒藥罷了?!?/br> 幾個司職官正在臺階上和方征充分就洪水災情交換意見,他們已經開始暢想實際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并思考解決方案。除了那個陰陽怪氣的司疫官。方征挺喜歡另幾個胖乎乎的老臣。他們都是啟君時代留下來的人,僥幸沒被太康瘋子砍頭,積累了很多老年人的經驗智慧,把夏渚治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不太習慣巫靈,在解決方案中沒有任何乞求神跡。方征很滿意這種務實作風,四種顏色對應的管理范圍涵蓋了大部分民生。軍隊系統是飛獾和鎧役,神職則由國君擔任,除此之外……方征想到地牢中的遭遇,問,“你們有司訟官嗎?” 訟是裁決的意思,是對罪行量度裁決。古來兵刑同源,刑訴是兵力發展成熟后的產物。方征覺得鎧役和飛獾兩只軍隊在兵種分工上已經頗為先進,應該可以有些萌芽。司法意味著公平,而公平是德政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然而司平官搖頭:“現在沒有了?!彼暰€凝望遠處城墻外半邊土坡荒地,仿佛在懷念什么。 “以前有?”方征又恍然大悟般,“神廟的獬豸。識破人心的謊言?!?/br> “我小時候見過它們?!彼緷晒兕H有種老來滄桑感,“很喜歡它們。很溫順,小孩子可以隨便摸。但是大人摸過去,就經常被它撞。后來我也漸漸懂它們為什么總是撞成年人了?!?/br> 方征以玩笑的口吻的道,“其實,你們當初那只被砍中脖子逃走的獬豸,現在就在青龍嶺呢。它還有一堆孩子?!?/br> 幾個老臣眼睛瞪大如銅鈴,“真的!” “有空要不要來看看?”方征半真半假試探,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然這次——” 那幾個老臣在短暫驚喜后立刻醒悟過來,沒被沖昏頭腦,趕緊圓滑著打哈哈,“居然有這種事,來日一定有機緣去看呀?!蹦呐滤麄儼胝姘爰俪赡耆耸降靥搨涡χ?,知道這未嘗不是方征耍的某種手段。但內心深處有掩藏不住的顫栗和淡淡的喜悅憂傷——不約而同想到了柔軟脆弱的孩提記憶,夕陽余暉溫柔地為紫黑色的高貴神獸脊背渡上金黃的光澤:再也沒有那種溫暖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