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頁
現在他們已經行駛到江中,這幅畫面與昨晚爻辭啟示一模一樣。 自己應該怎樣行動,它才會給出新的啟示呢?方征心中這樣想的時候,后腦勺又開始微微發熱,似催動那個力量的“發動”。方征思考著,第二爻是陽九,“剛中”的意思,讓自己正面對抗?也可以解釋為主動挑起話頭?又或者挑個事?挺身而出? 方征心想,《周易》之所以包羅萬象,有個原因,說得不好聽些,就是它指向未來的多種釋讀方法。街邊騙子算命大仙總能“說準”,讓人事后想起來敬佩早窺先機,其實是因為他足夠含糊籠統,能根據現有情況推測出大方向,并用語焉不詳的表達。事后成了也可以,不成也可以,總能立于不敗之地。但如果這“招”的真諦也是含糊其辭,就無法對方征的行動具備任何指導意義了。 既然畫面指引了這個場景,那么自己就要相應行動,它才會給出下一片白霧的信息。方征又想,自己才剛剛開始練,沒法運用純熟。不知道如何做的時候,往前,往上,往這一辭陽爻的大方向去靠,總好過瞎想。 既然是“陽爻”,那就先把握“主動”吧。 于是方征一改沉默,不等路十五告狀,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有話要說。索蘭給他扯下嘴巴上勒住的繩子。方征開門見山對路十五道:“昨晚給你說的,想好了嗎?” 路十五臉色驚疑不定,隨即哆嗦向索蘭稟告道:“統領,我要說的事,就是昨晚他……他知道我妻子的名字……統領,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我也不會寫字啊?!?/br> 索蘭十分意外皺緊眉頭,視線輪流打量著路十五全身,“連我都不知道你妻子的名字?!彼氐囟⒅秸餮劬?,意味深長,“……華族領袖,還真是深藏不露?!?/br> “我對統領忠心耿耿?!甭肥遄齑缴钒?,不住害怕地瞥向方征,“可是他……如果他……”潛臺詞是忌憚方征有什么非人的能力。華族有龍和冰夷,方征究竟是如何獲得它們的認可,一直是外人最害怕的疑慮。 方征又笑了笑:“別那么緊張嘛。我不會亂來的?!彼馕渡铋L道,“不過,你得對我好些。再想往我嘴里塞鳥毛什么的……” 索蘭冷冷瞥了路十五一眼:“嗯?” “統領,我真的沒有?!毕匿疚涫糠直娴溃骸爸皇亲焐蠂樆删?。太困了,隨便說說的。真的沒有做……” 索蘭正色:“言語也是力量。不然韶舞為什么要配誦文?這三十鞭先記著?;亓岁柧]再領。昨夜應該不止你一人,都記著。做個記號?!闭f最后一句時,她甩了一藤鞭抽在路十五嘴邊,抽出一道血痕。路十五不敢吭聲。隨即索蘭又對方征沉聲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探知我方武士的家庭情報。想籍此動搖鎧役軍心,那是做夢?!?/br> “我哪有那么壞?!狈秸鲬醒笱蟮剌p笑反駁,“我比夏仲康好多了?!?/br> 方征一直在等待著第三片白霧的啟示,這是方征自己主動唆使的,符合“陽爻”指引的方向。果然那片白霧從旁邊路十五頭頂冒出—— 霧中之人仍是他最牽掛的妻子,她在深寒的夜中依然呆在蠶坊的織衣前。她旁邊堆了一些絲織物,然而從面前的玉版上刻的數來看,要做的量太多,根本沒法做完。她只能沒日沒夜地趕制…… 白霧畫面一閃而逝,雖然這只是一個小人物最平常不過的生活圖景,然而方征恍悟了更多東西……管中窺豹,不但弄清楚了一些問題,還借機找到了下一步如何煽動慫恿路十五的法門。 眼見方征又要開始說夏渚國君的壞話,索蘭立刻準備去塞他的嘴。然而方征稍微側了側躲過,揚頭朝路十五道:“你妻子要死了,攔她?!?/br> 路十五猛然一震,不假思索竟然真的伸手去擋了索蘭一瞬。他本不敢以下犯上,但潛意識里家人安危讓他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一聲“啪”的鞭響炸在他手臂上。路十五這才反應過來,驚魂未定趕緊撤開,擺手道:“統領,我不是……”他急促對方征指道,“你,你騙我的!你休想擾亂我!” 他臉上有雙重的惴惴不安,一是方征說的他妻子要死了,他雖然覺得不可能,卻仍然十分恐懼;二是他居然情不自禁動手攔了統領,會被處決嗎?但他更慚愧辜負了索蘭,自己還算是合格的武士嗎? 索蘭表情更冷,“我果然小瞧你。一句話,就能玩弄我的精銳戰士?!?/br> “我說的是實話?!狈秸鞯?,“你妻子雖然現在沒死,但她也是在慢慢死去的。知道為什么嗎?” “胡說八道!”路十五氣呼呼瞪著他。 “錦七在蠶坊織衣?!狈秸饕痪湓捑妥屵@武士面色煞白,方征怎么連這種事都知道?然而不等他解惑,方征繼續迅速道,“陽綸城的玉坊、蠶坊、銅坊以及鹽坊,可都是夏仲康的叔叔和弟弟在管——” 索蘭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想問方征是如何知道的,但又覺得既然連普通武士家人的名字方征都能知道,這么大的任免之事,方征知道也很正常。她沒有第一時間制止方征,想聽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這一聽可不得了。 “——他們正在慢慢殺死她。每天機械消耗生命而無任何回報,她是你的妻子,可你們為什么無法撫育孩子?你一年能回陽綸幾日?你想調回陽綸城守衛軍,對不對?可就算你與她相聚幾日,她也不得不承擔繁復的蠶坊工作直至深夜。你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物資來養育后代。汲井輪地。永無止息。只為了有一口飯吃。這和牛羊有什么區別?不對,牛羊不必勞作,只會被吃掉rou。而她最終也會死掉,另一種意義上被吃掉??棾鰜淼男Q衣,輕軟易碎,根本不是普通人穿戴的實用性,堆在國庫里發霉或被貴族揮霍。沒有交換價值。她就是給他們奉獻的膏脂?;蛟S你覺得只要有一口飯吃已經很好,又或許覺得只要活著,當牛羊也不錯。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