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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忱對他的情況心知肚明,對方雖然先天不足,但比腺體受創的原主還是強了不少,如果好好休養,進化速度也不會比同齡蟲滯后太多。 ——如果蒙希沒有決定一箭雙雕地“資助”他,既博取家蟲的好感,又將幼崽作為近在咫尺的試驗品、觀察自家研制出的催化劑成效的話。 陸忱不能原諒陸懷一再欺壓原主、暗算自己,卻也有些憐憫這只雄蟲以一腔真摯的感情錯付他蟲。 他對聯邦病房中的常規設備十分熟悉,察覺到陸懷神色有異,當即迅速打開醫藥箱、找到針劑,抓起陸懷細瘦的小臂,熟門熟路地為他注射了鎮定藥劑。 剛才還在歇斯底里的雄蟲此刻表現得平靜多了,他淚眼朦朧地注視著光屏上頻繁的取藥記錄,一聲不吭地任憑擺弄。 監測儀器仍在瘋狂報警,昭示出他正在經受著劇烈的精神波動。 此情此景太過眼熟,陸忱腦中驀然想到了受盡羞辱的原主,小幼崽也曾多次含淚咽下心中委屈、被迫偽裝成無事發生,卻被監測儀一再泄露真實情緒。 一夕之間從云端跌落的不只有陸懷一個。 在他看來,陸懷雖然童年坎坷,但嚴重缺乏共情、對他者的感受沒有最基本的關照,所以才會欺壓雌性兄弟,還捧高踩低地侮辱原主。 眼下他經歷的痛苦比當年的小雄蟲還要深重,也許能意識到自己曾經做過怎樣的錯事。 正像陸懷自己所控訴的那樣,十年過去,他們二蟲的境遇再次調換了,誰能不說一句“天理循環”呢? 坐在診療艙里的雄蟲一臉麻木,勾著頭十分呆滯地靜止了片刻,忽然挺直腰背,迷惘地抬頭問道:“雌君是故意的嗎?我……我難道沒有像陸恒一樣愛他嗎?” 陸恒是蒙希所孕育的雄子,只比陸忱年幼一歲,現在已經在中央研究院修習,始終受到陸凌無微不至的寵愛。 得知自己等級倒退時陸懷只是陷入短暫的崩潰,眼下他忽然被塵封多年的真相拍了一臉,頓時連精神都開始恍惚起來,只覺十年來的感激和愛戴都是一句荒唐的玩笑。 “我將他當作雌父啊……” 陸懷在面對強勢的對手時一向乖覺,他從來不敢嫉妒陸恒、不敢表現得比蒙希的親生雄子更搶眼,生怕引起對方的惡感,他始終認為家主雌君同樣將自己看作值得關愛、提攜的后輩,為此對亞雌的關照心懷感激。 而事實上,那只言笑晏晏、從來都親切溫和的亞雌長輩,竟然從始至終都只將他作為違禁藥劑的試驗品,在心里計算著如何榨取他的價值、籠絡他的忠誠。 他竟錯把仇敵當作“雌父”,認為對方提供的藥劑有效地改變了自己進化困難的厄運。 陸懷的心被仇恨反復噬咬,趴在冰涼的艙壁上干嘔出聲。 他淌了滿臉淚,無比頹唐地伸手捂住了眼睛,極力平息劇烈起伏的心緒,但還是從鼻子里咳出兩行血來,哀哀發問:“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br> 陸忱沒有說話,因為他同樣無法理解蒙希的思路。 那只亞雌好像鼓足精神要把陸家雄性幼崽都禍害殆盡一樣,生怕他們擋住陸恒前進的道路,不管對方是否具有實際威脅。 房間里彌漫著十分壓抑的沉默氣氛,隱約能聽見陸聞在走廊上徘徊時,軍靴輕叩地面的微響。 許久,陸懷終于放下手來,露出一張狼狽的臉,眼神卻平靜多了。 他嗓音沙啞地提出要求:“我要再看一眼診斷報告?!?/br> 他的身體虛弱到無法承受終端的微小輻射,是以加護病房不允許患蟲佩戴光腦,陸忱滿足了他的心愿,喚醒自己的終端,再度調取蒙希暗中用藥的記錄。 鎮定劑在血液中慢慢發揮著調節作用,陸懷前襟沾滿了血,他顧不得自己一身污穢是否惹蟲厭煩,從修復艙里掙扎著探出手,慢慢劃動眼前懸浮的光屏。 他沉默著看了半晌,憔悴不堪的面容轉向陸忱,強打精神:“你答應來見我,是不是早就打算將這些事挑明?” 陸忱頷首道:“沒錯?!?/br> 陸懷的湛藍眼眸有了些波動,恨意像湖底封存的漩渦一樣,從解凍的冰面上席卷而來,他整只蟲逗更生動了一些,似乎被仇恨所照亮:“你要什么?” 陸忱收回只蟲終端,平靜地說:“要你在全聯邦面前作證指控蒙希,做得到嗎?” 憔悴的雄蟲沉默了一會兒,小鉤子般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不放,似乎在暗自評估這個提議是否可信:“你打算公開起訴他?” 既便遭遇大變,他依舊是那個凡事以自我為先、十分乖覺的陸家雄子,面對陸忱的提議,第一反應是質疑對方的決心:“如果你中途撤訴,我怎么辦呢?” 陸懷滿是恨意的眼中帶了點歇斯底里的絕望:“你還有元帥、還有家蟲,我什么都沒有了?!?/br> 陸忱當然不會放棄起訴蒙希,但他同樣不喜歡堂弟墻頭草般的行事風格,當即挑眉反問道:“所以你不答應嗎?” 陸懷喘著粗氣思慮片刻,神色劇烈變化,最終還是抬起頭咬牙說道:“我答應?!?/br> 陸忱微微一笑,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型通訊器:“這個設備運行時輻射很低,能進行基本的聯絡,你帶在身上,發生任何意外可以隨時找陸聞?!?/br> 他頓了下,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或者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