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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過往畫面走馬觀花一樣于眼前交織、重疊、移動,最終合成一幅,暴雨夜,大梵谷,小東西拿刀指著他,烏眸被雨水沖刷的黑冷如玉,近乎薄情的道:“沒有?!?/br> “就當……是一場夢吧?!?/br> 自鎖妖臺出來后就麻木了一路的心忽然在這一刻蘇醒過來,一波波鈍痛猶如利箭,尖銳呼嘯著貫穿心口,將他數百年來鑄建起的冷靜與自持擊得粉碎。 昭炎眼前一黑,猛地伸手扶住案面,一時,悔恨、心痛、酸澀諸般情緒翻涌上來,猶如被堵在閘口里的洪水,憋攢在胸腔內,猛烈的撞擊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也猛烈的撞擊著他的驕矜,他的自負,他的不可一世,撞得他喉頭發堵,眼睛發澀,心痛的幾欲碎裂。 直到這一刻,他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認識到,真正動心的是他,一味索取與掠奪的也是他,是他離不開那個小東西。是他忽略了太多,錯過了太多,他們之間隔得根本不僅僅是延自上一輩的血海深仇,更有一道根本無法靠武力跨過也根本無法靠武力填平的海溝天塹。 這令他感到恐慌而無力。 如果早在那小東西發燒昏迷,蜷縮在床帳內胡亂囈語時他就多留一份心,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會不會早已被揭開。如果他對那小東西多一些耐心與寬容,事情的結果,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如果……當初那件軟月靈甲沒有陰差陽錯的落到他手里,那個小東西,也許根本不會受到燒靈燈的傷害。 那本就該是他的生辰禮物。 那個小東西,從來都不欠他的。是他欠了他。 “君上?!?/br> 明源的小心謹慎的聲音忽在外響起。 昭炎緩了緩神,啞聲問:“何事?” 明源恭聲道:“長靈少主之前搬走時,曾留了幾盆靈草在惠風殿,宮人們不懂種植之法,奴才擔心他們會把好物養壞了,所以特來詢問君上意見,是送到花圃掌事那邊,還是交由太醫院的醫官打理?昨日太醫院的張院首還來討要過?!?/br> 昭炎恍然想起,當初在勒令小東西搬入晨曦殿后,小東西似乎是軟磨硬泡的跟他討要過什么靈草,但他擔心小東西自己又偷吃靈果,壞了胃,便沒有應允,而是命掌事在殿中擺上各種小食,供小東西食用。 后來小東西便也沒有再提過這事。 “不必?!?/br> 昭炎道:“放到本君那里?!?/br> 明源一愣,因之前陰燭過來惠風殿給小狐貍搬寢具和日常用品時,他曾詢問過如何處置這幾盆靈草的事,當時陰燭直接以新君不喜花花草草及晨曦殿代表君上威儀、不宜隨便擺放靈草這等招蟲帶泥的物件為由,讓他隨意處置。 畢竟是小狐貍的心愛之物,明源留了些心,沒直接扔掉,而是交由宮人打理。直到方才宮人來報,說其中一盆靈草有了枯萎的跡象,明源不敢擅做主張,才斗膽來詢問昭炎意見。 這樣日后出了岔子,或小狐貍追究起來,他也能坦然應對。 因擔心新君會因為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不耐,他還特意想好了兩個解決方案,畢竟那位張遠橋張院首對小狐貍種的幾盆靈草垂涎已久,交給太醫院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明源萬萬沒料到,昭炎會如此處置。 “是,奴才這就讓人送到晨曦殿去……” “直接給本君就行?!?/br> 明源又一愕,恭聲應是。 ** 因有祝蒙竊出的通關文牒在手,長靈一行得以避開天寰城內的各路耳目,低調出城。車是普通的青蓋馬車,駕車的靈獸亦是仙州內最司空見慣的低階獨角獸。 出天寰城不遠,長靈卻吩咐在路邊的一處茶棚暫時歇腳。 石頭與棠月皆感到奇怪,長靈簡單道:“等一位朋友?!?/br> 朋友? 石頭與棠月對望一眼,大為不解。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少主從哪里冒出來的朋友。祝蒙則暴躁的想發脾氣,被長靈盯一眼后,頭皮發麻道:“你、你這樣看著我作甚?!?/br> 長靈只是冷冷望著他。 祝蒙崩潰:“好好好,你們愛去就去,反正我是不去,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別怪我?!?/br> 茶棚內只有寥寥幾個行人在歇腳,老板見前方馬車出來一個身披斗篷的少年,看著貴氣脫俗,只當是某個富貴人家出來游玩的小公子,立刻殷勤迎上去,將長靈一行讓進了茶棚里,并撿了一處最干凈的桌椅。 “茶水簡陋,小公子莫嫌棄?!?/br> 大約極少能碰上這樣的貴客,老板親自將桌子擦了三四遍,直到整個桌面都锃光瓦亮,又親自提起茶壺,為三人倒了滿滿三大碗茶。末了又立在一旁,緊張盯著長靈動作。 長靈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偏頭道:“味道很好?!?/br> 少年眼睛像星星一樣漂亮,令人不敢褻瀆。 “欸!小公子覺得好,就多喝幾碗?!崩习迥樕闲﹂_花,立刻喜逐顏開的忙活去了。 三人圍坐一桌,又喝了會兒茶,棠月見長靈始終垂目盯著碗中茶水,絲毫不見著急,終是忍不住問:“恕屬下愚鈍,少主方才提到的朋友是?” 長靈沒立刻答,而是指著外面道:“來了?!?/br> 棠月抬頭一望,果見一人一騎卷著煙塵停在了茶棚外,頭上斗笠將整張面孔遮得嚴嚴實實,只留著一截瘦削的下巴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