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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分,周世襄的車終于在林公館門前停下,他向林鶴鳴告別后上車,兩人并未約定下次出門的實際時間,但都忍不住在心里期盼起來。目送著周世襄的車駛得不見蹤影,林鶴鳴換上一副興高采烈的好面孔,林太太到樓門口接他,給他理了領子:“和周副官聊完了?” 他點頭,林太太挽著他的胳膊往里走,溫聲囑咐:“天冷了,要記得添衣。聽說最近有顧荷的新片子,回頭你也請周副官去看看,往后你的安全全交給他和小昭,你要收起一根筋的脾氣,學會恩威并施?!?/br> 林鶴鳴聽得發笑,恩威并施,他既不為人主君,又不是封建殘余,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別人?心里這樣想,他口頭卻答應得好,甚至在這冬夜里很是天真無邪地在臉上笑出一絲桃紅,他從小就明白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第19章 ============================== 電影上映正與鐘府的酒會撞上日子。到那天,林督理想著總要給鐘老爺子一個面子,便吩咐嚴昭與他同行,先學會認人,往后保護起林鶴鳴來,見了誰都好說話。 當晚鐘府人聲鼎沸,花園的草坪上擺上桌子,坐滿了人,皆是滬上叫得出名來的大亨。嚴昭暫時頂了林鶴鳴的活兒,隨鐘蜀珩去四處敬酒,兩家仿佛并成一家。 各人說話夾槍帶棒,多有打探林鶴鳴動向的意思,嚴昭只說在家養身體,就給敷衍過去。 走完一圈,嚴昭回到林督理身邊復命,主仆二人正在談話,鐘府管家就領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向這邊走來。老嚴上去招呼,先是對前來拜會的人做出一番了解,適才遵著規矩將人領到林督理跟前。 林督理今日穿一身深灰色長袍,坐在椅子里,手中拄著拐。鐘府管家上前,先深深頷首行禮,再向林督理引薦:“這位是日本領事館的木戶重光先生?!蹦侨藢χ侄嚼硪痪瞎?,以示禮貌。 林督理對他卻不大禮貌,并沒表現出起身回禮的意思,而是微微向他點頭。 場上尷尬,木戶重光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嚴昭站在一邊,一面伸手去摸腰間的武器,一面將他上下打量一遍——他本身個子不高,所以那人如一般的日本軍人一樣,筆直的站在他面前,就顯得高大起來??疵嫦嗪妥藨B,總有三十五歲上下了,好在保養得體,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一些。長相英氣,一雙上吊的丹鳳眼,透著狠勁。 嚴昭的手摸了空,這時他才想起,□□早在入府前被收起來了。 “林先生?!蹦緫糁毓馍锨耙徊?,不甘示弱的也向他點頭,他舉起手中的高腳杯,站在林督理面前,用生硬的中文不卑不亢的說:“我今天來是想和督理先生談談林家航線的事?!?/br> 自從前清吃了敗仗,滬城開埠后,貿易中心就逐漸從羊城轉移至此,海上除了一應日用品和出口陶瓷,絲綢一類的東西,還有滬城最賺錢的生意。 如今他們要擴大航線,掌控滬城的鴉片供應,首先要攻克的還是林督理。此事不由他牽頭,是萬不能做成的。 林督理身居高位,卻很清醒,知道該要實業救國,拿他手中的航線來說,國家是分得一半干股的,有一半利潤需上交國庫。并且林家的體面不須他插手這樣的生意也能維持下來。 于是他對這樣違法亂紀的事向來敬而遠之。 “此事不談,木戶先生安心吃酒吧?!绷侄嚼砘亟^,并不多打太極。然后他回頭,對嚴昭說:“小昭,你去送送木戶先生?!?/br> “是?!彼岵缴锨?,伸出手做個請的姿勢,說:“先生請?!本皖I著木戶重光出去了。 林督理叫他的名字時,總這樣親切淡然,嚴昭無數次的想,不知道他對自己到底有多么看中,還好他沒有察覺自己和周世襄暗通曲款,并且和林鶴鳴將要生出嫌隙,得靠這個時候補救回來才是。 林督理認真看著他將人送走,然后回頭繼續與同桌的賓客吃酒。 木戶重光被送出去時有些氣餒的悲哀,像是被自己滿心歡喜的人拒絕了一道,卻無法挽留。他的中文并不很好,聽起來簡直夾生,那些措辭在他嘴里琢磨半晌,也說不出口。 帶著這樣的無奈,他回頭對嚴昭講:“這位先生,請聽我再說一句?!?/br> 嚴昭帶著笑,朝木戶重光湊過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用力一按:“請?!?/br> 木戶重光被他這副笑里藏刀的樣子攪得心里不安。兩人走了一路,他每每說話,要么被嚴昭打斷,要么就視若無睹,讓他對嚴昭有了一個評判——悶葫蘆。 他剛來滬城上任,還未與太多中國人打過交道,他并不知道自己身邊站著的是個怎樣的人,也意識不到自身的危險。 嚴昭,首先是林家的匕首,其次才是一名白嫩的小年輕,他不須說話,會殺人才是他的本分。然后這把匕首因為他的身份,已經對他起了殺心,但又礙于他的身份,而未對他動手,眼下只是把他一步步往鐘府外帶而已。 林公館里,林樂筠又出門社交了,太太姨娘們都在樓下打麻將,林鶴鳴百無聊奈的躺在床上,等到了約定時間,就坐車出去,和周世襄一起看電影。 兩人見面后,電影已經開場,等到檢票進去,林鶴鳴才發現今天是被包場,影院里只有他和周世襄,讓他不禁一陣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