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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昭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穩,許是心里惦記著少爺,他凌晨五點就回到林公館,很是自覺地去林鶴鳴房間等候發落,在他枯等七小時后,終于見到被窩里的動靜。便連忙上前去把水杯送到他手里。 林鶴鳴掀開被子,見是嚴昭,有些驚訝地起身半倚靠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問:“周世襄交代你的事做好了?” 嚴昭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腦子一轉,竟唯唯諾諾的點頭。 林鶴鳴盯著他的眼睛,見眼神閃躲,心里來氣,便暗暗認為他在撒謊,于是又問:“你去見他為什么不告訴我?”他一向認為嚴昭是個信得過的人,所以在嚴昭面前,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房間里沉默下來,氣氛有些尷尬。他猛飲一杯水,腦子里想著這樣問是否會讓嚴昭認為他在醋海翻波。 青年人大概就是這樣要面子,他越想要打消嚴昭這樣的念頭,越覺得自己已經被懷疑上了。既然解釋不通,那便恐嚇吧。林鶴鳴想著,猛地抬頭,恨恨地一眼望去,嚇得嚴昭立刻垂下眼去,如實回答:“周長官關心您與誰同行,這才把我叫去的?!?/br> “是嗎?”這說辭讓林鶴鳴覺著新鮮,又問:“后來呢?” “臨時有事?!眹勒呀忉尩?。 林鶴鳴的大腦有意識隔斷了后來的信息,好像只聽見了“周長官關心您”這半句。 他又端起杯子,假做喝水的樣子,實際卻在偷笑。在他心里,他們三人之間的誤會已全然說通了。他知道嚴昭在說謊,但也守著父親告誡自己“好奇害死貓”的信條,而忍住去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心情。 他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要再想昨晚他們去做了什么。他打心底不愿自己親近的人被逼得說謊。 嚴昭感慨他的寬容,同時認為周長官這個人,似乎是小少爺的軟肋。他克制不住自己吃醋的心緒,但很快,他就釋懷了。畢竟周世襄是林鶴鳴的救命恩人。 如是想著,嚴昭望著林鶴鳴的眼神似乎又正常起來。 林鶴鳴昨晚喝得爛醉,黑甜一覺醒來自覺解開了心結,心情大好,揮手把嚴昭打發出房間后,開始忍不住哼起歌來:“Let me fet that so long you have roved.Let me believe that you love as you loved.”這是一首英國民歌,而歌詞正合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歌聲并不十分優美,至少三姨太聽見后并未對他夸贊,而是滿臉煩悶著下了樓。 按照往常,此時已經過了用飯的時間,但林鶴鳴趕巧,今天是他大哥林思渡一家回家的日子,所以林家上下集體延遲半小時,就為著吃個團圓飯。 林家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正好能坐滿一桌。林督理林太太坐上首,兩旁依次坐著二姨太佩芳,三姨太桂瑜,然后是林思渡一家三口,林樂筠與林鶴鳴年紀小,只落得兩個末座。待眾人都落座了,也還沒見林鶴鳴的人。 林督理先開口:“鶴鳴呢?” 管家老嚴躬身在一旁回話:“小少爺還在洗漱?!?/br> 眾人都見怪不怪了,林太太開口說:“不等他了,咱們先吃吧?!绷侄嚼韰s沒好臉色。只因是行伍出身,向來不提倡孩子們睡懶覺,聽到這里,心里認為林鶴鳴真有些不懂事,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一大堆,且凈在需要他表現的時候掉鏈子。一時覺得自己對他太過縱容,板著臉就佯裝要發作怒氣。 “爹,鶴鳴才回家幾天呀,您跟他生氣做什么?!币慌阅贻p女子開了口。 林督理一眼掃過去,說話的人是大兒媳白幼如。一身水墨的旗袍打扮,生得嬌小伶俐,牛奶皮膚,一頭卷發披肩,是在林鶴鳴出國那年嫁進的林家,而今她與林思渡的孩子,也已經六歲了。 林家是不曾分家的,只因林思渡事務繁忙,白幼如疑心他包養外室,所以這些天都跟著他住在辦事處的小別墅里。 白幼如說完,用手在桌子下拍了拍林思渡的手,卻見他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低下頭繼續思考。這樣一來,她只能求助于兒子林禹桐。 林禹桐人小主意大,見沒人接話,立刻自告奮勇:“我去叫小叔吃飯?!闭f完就從座位上跳下去,林督理看得發笑,擺擺手說:“去吧去吧,你小叔還沒見過你呢?!彼坪鯇λ@舉動很滿意。 等林禹桐跑上樓,林思渡開口不大不小的說了一聲:“聽說鶴鳴要去做大學教師了?!边@是他從別處聽來的消息,如果是真的,對他和林鶴鳴來說,都是極好的。 林督理微微點頭:“是世襄告訴你的吧?”似乎在試探。 林思渡搖搖頭,輕聲說:“在大學的朋友告訴我的?!?/br> 林督理微微歪頭對他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樓上,林禹桐跑到林鶴鳴房間外,正見嚴昭在站崗,見怪不怪的越過他去,徑直進門。林鶴鳴正站在鏡子前刮胡子,滿臉的白泡沫,遠遠看去,就像長了一把絡腮胡,林禹桐認為很像圣誕老人,于是站在原地笑。 原本他是不怕生的,但當他看到這位從未謀面的小叔時,卡在喉嚨里那一聲,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他認為這是林鶴鳴不怒自威的緣故。 林鶴鳴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回頭一瞥,見只有一個穿著黑西裝小鬼,也就先忙完手里的活兒,又清理完面頰,才對他產生了興趣,問:“你是禹桐?” 林禹桐規矩的點點頭,林鶴鳴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邊,用手按著他的肩膀。叔侄二人一齊攬鏡自照,林鶴鳴看著小孩稚嫩的面孔,忽然鬼使神差的認為,林禹桐簡直就是縮小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