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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沒落,這具身體年紀又小,林泉找不到出路,只能做些賣報賣香煙的活兒,補貼家用。而后八年,他沒有重活一世的愉悅,他所在之處,只有無休止的戰爭和饑餓,這讓上輩子養尊處優的他覺得自己墜入了阿鼻地獄。 十六歲這一年,洋人入城,戰火紛飛,幾方勢力割據。周悠胸中又燃起一腔熱血,卻因家貧投軍無門,只能安頓好母親后,隨大流去做了一名黃包車夫。 他長得周正,不算得是小白臉,眉宇間隱約又有幾分貴氣與穩重,是個氣宇軒昂的小男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因為皮相好,許多客人都會愿意坐他的車,他賺的錢多,也就不再像從前那般鬧饑荒了,只是胸中被那熱血憋得悶痛,身體上,拉車又比同行更累。 七月炎熱,知了聒噪,夏風卷起層層熱浪,水泥路面隔著一層薄薄的鞋底,仍然十分燙腳。周悠同一眾相識的車夫穿著白褂子蹲在路邊,如往常一般候著生意。 他的手時不時搖動搭在肩上的汗巾,嘴里不知嚼著什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們搭話,直至落日時分才拉到一位去往意租界的客人。 暮色時分,烏云裹緊日光,蜻蜓掠地低飛,周悠用眼飛快瞭了瞭四周,便拉得更賣力了:“像是要下雨了?!痹捯粑绰?,空中傳來一陣悶雷,遠處紫色的閃電似要順著潮濕的天火燒到地上,叫那客人也連聲催促:“小師傅!我趕時間,你再快些?!?/br> “好?!敝苡朴执_定一遍:“您是去林公館吧?”方才只看天色,他有些記不清了。 車拉進一條寬闊的瀝青路,那客人應聲說:“是!就快到了?!?/br> 說話的功夫,周悠抬頭,只見不遠的一棟花園洋房里升起濃煙,燒得厲害,還沒等他開口,就聽那客人道:“就是那里!快,快!” 周悠再抬頭時,已然到了,白墻上瘦金體黑字書“林公館”三個大字,門口有帶槍護衛隊,他知道,這是大軍閥林督理的府邸。 門房識得周悠車上那位先生,因此放行由他們進去。還未走近,里面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林公館門前站著一行人,人群中心是一對衣物華貴的中年夫妻,周悠猜測那正是大名鼎鼎的林督理和他的太太,一旁溫潤英俊的半大小子板著臉蹙著眉,被一個神色慌張的女人抓緊胳膊,四人身側是幾個手忙腳亂的小丫頭,對此情況幫不上什么忙,急得像是要哭,惟有兩隊穿著藍色制服的士兵端著水盆牽來水管在一旁救火。 眾人七嘴八舌吵作一團,半晌才聽得林督理高聲問道:“小林還在里面?” 管家回話:“小少爺怕火,躲在屋里不肯出來?!?/br> 周悠見狀,覺得自己或許不必再做勞什子的黃包車夫了,便連忙放下客人,未領車錢就上前詢問:“需要幫忙嗎?”他倒不是古道熱腸,而是看清當前形勢,斷定救了林家小少爺,他再要投軍,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沒等林督理說話,那個八風不動的冷面少年忽然開了口:“我弟弟在里面,你把他救出來,有賞?!边@話極無感情,周悠卻顧不得他作何想法。 只是撇他一眼,二話沒說就沖到士兵跟前搶過水盆,將自己從頭到腳澆了個透,隨后才詢問具體的房間位置,憑借著前世行軍打仗的本能,他找到了躲在書房里不敢起身的小林。 周悠蹲下身子,上前要將他抱起,卻被躲開。他明白這孩子受了驚嚇,需得哄哄,旋即取下脖子上的口哨,拎著繩子懸在他面前,鄭重其事道:“你要是害怕,就吹響它,我會保護你?!边@是他前幾日拉車撿到的稀罕玩意兒,今日要哄這小孩,只能忍痛割愛。 小林將信將疑地接過口哨,周悠這才伸出手臂,將他摟進懷里,他能感受到小林渾身顫栗,顯然被嚇得不輕。 “別怕?!敝苡茰芈暟矒嶂?,沒忘用手護住他的后腦,小林的身體緩緩松弛下來,緊貼著他。 濃煙滾滾,伴著一陣凄厲的哨聲,周悠抱著小林沖出火場,就在二人奪門而出那一刻,門框上巨大的牌匾轟然倒下,在他們身后卷起一片煙塵。 林督理一掃先前的焦急與威嚴,欣喜地接過小林,確認他毫發無損,才將他按進懷里,一下下的輕拍他的背柔聲說道:“小林不怕,爸爸在這里......”林夫人回頭瞧瞧冷面少年,失而復得似的也喜極而泣地撲在孩子身上,不住地微微抖動肩膀,她有一句話哽在心口,最后竟忍住了,什么也沒說。 直到這時,在火場里憋了半晌的小林,總算透過一口氣,后知后覺的嚎啕起來。 一旁的少年依然冷靜地上前安撫,林督理對此恍若未聞,林太太倒是抬起頭,少年用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說:“母親不必難過,二弟現在好好的?!绷痔劾锶匀缓鴾I,少年欲再安撫,那婦人卻拽著他走到別處去了。 后來周悠才知道,林督理與太太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又人到中年才有了小林這個嫡親的兒子,對他的愛護自然多過旁的子女。也因如此,林老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索性把他留在身邊,提拔做了副官,后來發現他能力出眾,可做心腹,又給他賞了字——世襄。 共襄盛世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嘗試白描民國文,請多包容,存稿過半,請大家放心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