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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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容廷兀自想著如何處置那小戲子,見了銀瓶,收起眼中霧靄,轉眼便是一副春風和煦的神色。 “才聽見那一嗓子,就知道是你?!彼呱锨?,溫聲又問:“是誰得罪你了?” 銀瓶道:“大人還說呢,方才奴叁不知路過這里,不防柳樹根后頭竄出個小廝,倒把奴唬了一跳?!?/br> 裴容廷眉心微皺,立即追問:“是誰?” 其實銀瓶認得那小猴崽子,就是裴容廷身邊的瑞安??伤m惱他破壞了自己聽壁角的計劃,又怕這會子說出來,倒像是告狀。她如今正是步步小心的時候,連小廝也不肯得罪,因搖了搖頭,笑道:“這我倒沒認出來,想是躲在那地方解手的罷了?!?/br> 說著小心地往裴容廷身后張了張,又瞅著他輕輕道,“奴大呼小叫的…沒驚擾了大人罷?” 裴容廷凝神打量她,見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動聲色。 山石另一側栽著木芙蓉,他借著去折花,拿身子擋住了銀瓶的視線,把那團團的淡紅從裊裊的樹枝上折下來,簪到裊裊的姑娘鬢邊,仰唇微笑道:“不僅沒驚擾,倒來得正好?!?/br> 他的手有一點涼,擦過銀瓶的耳邊,她卻像挨了燙似的,忙低下了頭。 盡管這是近些日子他頭回與她親近,銀瓶心里卻不怎么有滋味兒。 方才她雖沒聽見,卻是看見了的。 那翻飛的一點衣角,白的是襖,紅的是紗袴,在那山石后頭一閃而過,分明就是桂娘的打扮! 想必他們兩個方才就是在這兒幽會,被她一嗓子驚散了。 銀瓶仍是笑著的,卻笑得唇齒發干。方才提心吊膽的時候,還覺得有點酸酸的醋意,這會兒坐實了猜想,先泛上心口的倒是恐懼。怎么,她這只到了嘴邊的鴨子,還沒吃上一口,他就已經膩了不成? 到底是誘惑太多了,才弄了一個來家里,新給她打的首飾還沒送來呢,外頭就已經有了別的花頭。 雖然之前她還勸裴大人買個新的來,但那都是醉話夢話,算不得真。當官兒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六百兩銀子就討了個燒火做飯的丫頭,豈不是賠大發了,銀瓶眼皮子淺又財迷,想想倒要替他心疼。 桂娘的出現無疑給了她一悶棍,卻也讓她咂摸過了味來——既然是注定了給他做房里人,趁著眼下他沒娶妻,就她一個,不趁早近水樓臺,籠絡住了他,還等什么! 銀瓶再呆些,也知道要給自己做個長久的打算。她心里想著,臉上木木的,手卻已經被裴容廷拉著,一路穿花拂柳回了院兒里。才一進月洞門,小廝丫鬟們叫著“大人回來了”,興興頭頭圍上來,裴容廷打發了銀瓶回去歇著,自己被簇擁著進了東廂房。 銀瓶站在臺基上舉目瞧著,見有個丫頭捧了銅盆要進去伺候洗手,心思一動,忙快步過去,半路接了胡,端過盆來也跟進了廂房里。 她悄悄打發了跟著的人,隨在裴容廷身后進了梢間。 才邁進簾櫳內,先看見滿屋子的夕陽。 這一溜的窗槅打開著,都朝著東邊,外頭是個沒有落日的黃昏,余暉灑了一地。地上的流金香篆里焚了一縷檀香,散開在單薄的金霧里,裴容廷背對她,悠悠步入那霧中,走到床邊,伸手才要去解盤扣,余光瞥見她低眉順眼跟在一旁,倒怔了一怔。 銀瓶忙把嘴角一彎,嬌脆笑道:“就著水盆兒在這里,奴先伺候您洗了手再換衣裳罷?!?/br> “怎么是你?!彼櫫税櫭?,語氣里似有責備,“那些猴崽子又往哪兒躲懶去了,把他們給我找來?!?/br> “不不,是奴不叫他們進來?!便y瓶忙殷殷道,“不用他們,有奴伺候您就成了?!?/br> 他掃了她一眼,又不著急脫衣裳了,竟走過去自己把那銅盆接過來,放在盆架子上洗了手,閑閑道:“罷了,我又不缺人使,用不著你。你也累了,回去先歇著養養精神,晚上開戲且還有的鬧?!?/br> “不成…大人,奴不累?!便y瓶沒搶過那盆,只好又湊上去,從架子上取下毛巾捧著,抿嘴道,“大人是不缺人使,可奴在您這兒,總得有點用處不是?!?/br> 她的聲音小得像冬日里的哈氣。起初瞧著裴容廷的眼睛,但此話一出,見他那雙烏濃的長眼睛微微一漾,她就受不住了,忙低下了頭,又輕輕道:“您買了奴來,別管白天夜里,床…我是說出來進去的,服侍您是份內的事。自打上次惹了大人不痛快,再沒給奴派過一次差事,奴平白受著您的尺頭花翠,豈不是折煞了!” 她說著,頭越垂越低,裴容廷的眉頭卻也越攏越緊。 前兒初見面,放任她在跟前跪了幾次,是怕自己把心一下子熱喇喇掏給她看,倒沒的嚇著她。這些日子他克制著,不去唐突,只細水長流地待她好,可怎么好來好去,她還是這么不長進! 他恨鐵不成鋼,嘆口氣道:“那又怎么著,我還用不著你替我省錢!我就愛瞧你打扮得花花黎黎的在跟前,自有我的緣故。你什么都別管,安心養著,便是報答我了?!?/br> 還安心養著呢!再安心兩天,只怕家里外頭的姊妹都能湊夠叁桌麻將了! 銀瓶撇撇嘴,才要說話,忽然又進來個丫頭送茶。裴容廷擦了手,把巾子丟回盆里,吩咐那丫頭道:“你把這水潑了,叫個人把朱紅的補袍找出一件來,給我把衣裳換了?!?/br> 那丫頭忙應了一聲,折身退下去,銀瓶在一旁聽著,卻真咬牙氣上來了。 合著這滿屋子誰都能近他的身,只她不能! 銀瓶心里憋屈,把手掐在袖子里,才抬起頭,卻見裴容廷已經信步到了靠墻一張東坡椅上,坐下且去吃茶。 那青瓷細金花的茶盅端在他手里,另一只手拿著個金杏葉茶匙,正從容地去撥那茶葉末子。裊裊茶煙蒸騰出一個清明的世界,小佛龕一樣,他半垂著眼,白璧似的臉浸在白煙里,唇角天生的微仰,便也像是個噙著微笑的菩薩,安然在那里受香。 銀瓶晃了晃神,忙把指甲掐得更緊,好讓自己從美色的泥沼里掙脫出來。她咬著后槽牙叫了一聲“大人”,打破了這如詩如畫的場景,而后走到他跟前,仗著站著比他坐著高,像文官對著皇帝死諫一樣,逼著自己道:“大人,奴手上有苦黃連是怎么著!旁人能近您的身,伺候著遞遞拿拿,偏就我不行。今兒奴還非要請大人瞧瞧——” 一語未了,門外就有丫鬟請示,說是來伺候老爺更衣。 銀瓶憑借吊著的這股子氣,竟不等裴容廷開口,便立即越俎代庖對門外道:“我來服侍就成了,你下去罷!” 她先斬后奏,轉頭回來,望著裴容廷略微驚異的神色,心里忽然漲大了,竟熬不住抿了抿唇角。那點子小jian小壞的得意,看在裴容廷的眼里,讓他先時皺了皺眉,卻很快也搖頭,無奈地笑了。 到底是他的婉婉,從那魔窟子里爬出來,重見了天日,先恢復起來的并不是身上的rou,倒是性子里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裴容廷也不自覺有些歡喜,有心引逗她,便放下茶盅,對著銀瓶勾了勾手。 銀瓶愣了一愣,雖不明其意,也俯身湊了過去。 他在她耳邊呢喃:“就這么想伺候我?” 這聲音低到了繾綣的程度,銀瓶聽得身上起了一層小栗子,下意識覺得危險,就要直起身,卻被裴容廷拉住了。他錮住她的手臂,低笑道:“難得你有心,既如此,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單換個衣裳有什么意思,趁著天色還早,叫他們燒熱水來,咱們兩個痛痛快快洗個澡罷?!?/br> 洗澡就洗澡,偏放上個“咱們”,又有個“痛痛快快”…是她想擰巴了不成?銀瓶心里撲通跳,還在那兒琢磨,誰知那裴容廷頓了一頓,聲音中更帶了低笑:“噯,對了,再叫他們多送幾塊兒油氈子進來,把那床上地上都鋪上。不然一會兒汪得哪兒都是水,也不好打理?!?/br> 果然他就是這意思! 不然只洗個澡,又怎么會洗得床上都淋著水! 銀瓶登時血氣翻涌,潔白的臉頰染出桃花紅,一路紅到頸子上。她忙把身子一掙,掙出他的手,七葷八素地望著他。 她一早兒看出來了,這裴容廷看著翩翩濁世佳公子,暗地里卻又很會些風流繾綣的手段。 頭一回吻她就百般嫻熟,指不定有過多少勾當呢! 她這廂腹誹,裴容廷倒氣定神閑,只有唇邊勾著點若有若無的笑,好以整暇地打量著銀瓶。 他了解從前的婉婉,便也能預料到現在的婉婉,就知道這丫頭色厲內荏,最會臨陣脫逃。裴大人想著,自在地又去端他的茶,正要隨便找個借口打發銀瓶出去,卻見她一扭身走到了簾櫳邊。 她揚聲道:“麻煩jiejie叫廚房送熱水來,老爺要洗澡?!?/br> 裴容廷倒頓了一頓,把去拿茶的手又落了回來,叩在小高幾上。 “你——” “大人不是吩咐了要洗澡么?!?/br> 銀瓶走回來,回到他面前,裙子的排穗兒輕輕拂著他的靴面。 要來就來,怕怎的,他那行貨雖大些,桂娘在他手里過了一遭兒,不還是活蹦亂跳的么!銀瓶把心一橫,俯身去勾他的腰帶,視死如歸似的咬牙道:“大人房里熱水不斷供,說話就送來,奴先伺候大人把大衣裳脫了罷?!?/br> 這回輪到裴容廷措手不及,怔了一怔,忙按住了她的手??蓛芍皇值谒赂幌裨?,他只得攥著銀瓶的手站起來,又立即松開了。銀瓶忙扯住他的衣角,紅頭脹臉地抬起臉兒,疑惑道:“大人不愿意么?” 這聲口兒,也不知道是誰要占誰的便宜。裴容廷哭笑不得,再沒料到失了小姐架子的婉婉,舍得一身剮,看著不言不語,真莽撞起來比從前更勝一籌。他靠口舌縱橫許多年的人,竟有朝一日栽在自己的玩笑上,一時半會尋不出個由頭,動了動嘴皮子。 他雖沒說話,銀瓶看在眼里,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抗拒。 原來剛才的話,都是騙她的玩笑。 她都已經如此上趕著了,女孩子家家,面皮兒都不要了,他還這么推叁阻四的。她又不是什么閨閣女兒,都給了他做了房里人,他還不肯,和正不正派無關,分明就是不喜歡同她接觸。 既然多嫌著她,當初又買她來做什么! 難道也是想把她培育成桂娘那樣的交際花,或是送給上頭做人情,好日后替他籠絡官場?怪不得那一夜他吃了酒,險些和她成事,被打斷了清醒過來,就沒再繼續。這些日子好吃好喝待她,卻又不近她的身。 銀瓶茅塞頓開,一口氣涌上來,再叁咽不下,索性低低哽咽了出來:“原來如此!大人做的什么主意,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丟得我不上不下,提心吊膽,算怎么回事兒?!?/br> 她一著急,血氣更往上走,眼角的紅與臉頰的紅染成一片。淌下淚珠子來,像是珍珠滾過桃花瓣兒,裴容廷再是個玻璃心肝,也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見她低低抽泣,又先慌了神。 這些年睡里夢里,他常在鏡花水月里夢見她哭,安安靜靜流眼淚,哭她受了多少委屈,哭他還不來尋她,如今找著了,全須全尾站在他跟前兒,一樣哭哭啼啼起來,卻是為了那檔子事兒。 這可要怎么同她解釋? 因為她太瘦弱了些,所以他舍不得?——誰信! 他除了在皇帝跟前,甚少有這么進退兩難的時候,可廟堂里的波折只費腦子,不像現在,把他的心肝也一樣消磨著。他全沒有了方才吃茶時的雍容氣度,散了半個魂似的嘆了口氣。才叫了一聲“銀瓶”,正要把她往懷里攬,卻又聽外頭一迭聲喊“老爺”。 這些個下人永遠都能再最詭異的時候準時出現。 簾外那小廝還是興沖沖的,“老爺,小的把油氈子取來啦,先給您鋪上罷,咱們好放澡盆?!?/br> 銀瓶像受了驚的小鷂子,忙往遠處一跳,背過了身。她不好讓外人瞧見自己流眼淚,也不去看裴容廷,只抽出巾子把臉一揩,怔怔道:“既大人不樂意我在跟前兒,我不在這兒討嫌便是了?!闭f著掖起巾子來,轉身出去了。 只留下裴容廷一個人站在那里。 卷起簾子的風吹動了他身后墻壁上的一只黑漆楠木畫框,磕托磕托敲著墻,一下一下,暗合著他的心跳。 小廝進來打了個千兒,蹲在地上鋪油氈,裴容廷不大耐煩,背過身,只說不洗澡了,打發他出去。一轉神兒,卻又叫了他回來。那小廝不解:“老爺還有話吩咐?” 裴容廷又坐回了東坡椅上。把胳膊撐著烏木扶手,十指交叉抵在鼻梁骨上,合上烏沉沉的鳳目,徐徐舒了一口氣。心事重翻上心頭,他凝神了片刻,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便又恢復了往日那個深沉淡漠的中書大人,只是眼里的瀲滟結了層嚴霜。 “銀姑娘,你找人看著她點兒,不許不相干的人近身,尤其是白司馬底下的那一伙小戲子?!彼遄弥?,緩緩道,“那戲子里有個唱花旦,叫桂娘的…” 怎么處置桂娘,的確要費些籌謀。 一來她是白司馬的人,不好明目張膽地殺伐;再者他客居于此,不比東廠番子遍天下,手里并沒有幾個趁手的人可用。況他對婉婉的流落本就頗有疑慮,若那小戲子說的是真的 “罷了,去罷,先看緊了銀姑娘是正經?!彼粤瞬[眼睛,“若叫我看見一個小戲子同她牽搭,可仔細你的皮?!薄?/br> 小銀攻略老裴倒計時哈哈哈哈哈哈 老裴是假清風明月,真悶saoemmmm 這更新速度我真的對不起大家 要不大家等我都寫完再來看吧TT 這叁俗小破文逼逼賴賴都被我寫成流水賬了,看大家還在追真的于心不忍hhh 精↑彩↓收║藏:wоо⒙νiρ (W 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