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謝桓當然不敢和他們明著問,說了讓謝蘭庭入族譜后,細細端詳著薛珩的神情變化。 對方掀起眼簾,吐字聲音清而正:“希望及笄禮不要出任何的意外?!?/br> 聽了他這句,謝桓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拱手告別后,他才腳底打飄地走到馬車上,掀簾抬起頭看著湛湛青空,重獲新生一般。 他是無比的輕快起來,甚至想要無聲的喝彩。 但他還是頭腦清醒的,壓抑下所有的亢奮,因為這不是可以放肆得意的地方,還有很多倒了霉的,作為躲過一劫的人,謝桓絕不能在這里招惹風頭,否則會引來嫉妒就糟糕了。 謝桓無聲的大笑,可是過了一時,他的笑意漸漸消退。 因為他忽然想到很恐怖的一件事,薛珩對陛下的影響,遠遠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人人都道薛珩此人不容小覷,謝桓直至今日,才真真正正的信了。 殺人性命算什么,真正厲害的是想讓你活,就讓你活。 而且,他營營逐逐這么多年,卻還要靠一個后輩來庇佑,又在謝蘭庭這個女兒面前丟了臉,謝桓仔細一想,一度還是有些不能面對。 看著慶安侯的馬車離開,孫桑海疑惑地問道:“大人,您真的為謝侯府求情了?” “當然?!毖︾窨坏?。 孫桑海疑惑更甚:“您不是說,當初在涉瀾江下令關閉城門,奪您功勞的將領,就是慶安侯嗎,為何現在還要幫他?” 出身軍侯之家,到了涉瀾江后,卻連城門都不敢出,最后又將打了勝仗真正的將士阻攔在城外,謝桓只是一個竊賊。 竊取了別人的軍功。 薛珩回首淡淡一笑,負手道:“若不然呢,現在鬧出來,蘭庭的及笄禮,不就不好看了嗎?” 孫桑海:“……”這都什么時候了。 薛珩:“現在諸事未定,不是算這些的時候,該收拾他們的,當然一個都不能放過?!?/br> 皇帝松了口,不是不計較謝桓的冒犯之罪,而是暫且推遲罷了。 他們要清算舊賬,有的是時間。 孫桑海突然想到了蘭庭,略微憂慮道:“到時候,大小姐恐怕也都要知道了?” 照謝蘭庭的性子,大抵會愧疚死的。 薛珩輕輕“唔”了聲,眉心微攏,頷首道:“是啊,所以還是盡量在成親后,再讓她知道吧,我可不希望,這門婚事會出現波折啊?!?/br> 提到蘭庭,薛珩語氣溫軟了些許,低眉沉吟了片刻,又交代孫桑海切不可在蘭庭面前露出任何馬腳。 孫桑海無不應的,其實在他們看來,大小姐和謝家除了所謂血緣,別沒有什么關系,根本就是不同的。 謝疏霖見到父親歸家,舉止神情與前兩日如喪考妣大有不同。 謝桓讓小廝去請了各房主事的來,并沒有細說發生了什么,而是對家人說,從今日之后,可以像從前一樣,不必再畏手畏腳的了。 謝家人聞言,自也欣然不已,這段難熬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 前段時日,家里的女孩連曲水流觴的宴會都不能去,更別提他們這些在外行走的男丁了。 與其他沉浸在興奮里謝家人不同,謝疏霖難得細心一回,注意到了父親如釋重負的模樣。 他一路跟著父親到了書房,等四下無人,才問道:“父親,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謝桓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子,想著他也馬上就要長大成人,索性就將昔年過往統統與他說了,也好讓他成熟些。 “原來這么驚險啊,終于過去了?!敝x疏霖也是聽得一驚一乍,心情跟著跌宕起伏。 他最后撫著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說了一句:“我說呢,那天謝蘭庭一直問我,咱們家是不是有過什么大事?!?/br> 謝蘭庭也是傻,問他管什么用?謝桓正要微笑,忽而背后悚然一涼。 這么說,謝蘭庭早已經猜出,謝家背后藏匿著極大的禍事根源。 但他否認后,謝蘭庭就真的沉得住氣,半句都不問了。 這丫頭究竟是有足夠耐心,等著他自己說出來,還是篤定了,即使整個謝家傾覆,她自己也會毫發無損。 第54章 慶幸 趁著新帝登基, 謝家二房的長女和長子都定了親,算是喜事了。 這樣的喜事,盛京最近其實不少,只是謝蘭庭沒有什么閨中好友, 所以對外面這些消息并不靈敏, 倒是謝如意頻頻接到帖子, 整日里忙著出去赴宴。 如今,連氏也不敦促她們要姊妹和睦了, 只顧著給謝如意梳妝打扮, 好讓她多多的出現在人前,為此忙得不亦樂乎。 若是真的能有更好的人家,謝桓絕對做得出,給謝如意改換姻親的行徑。 很多人家, 都會選擇在新帝登基這一年, 相看人家, 為兒女定親的。 不過,也是先帝突如其來的駕崩,還有新帝登基的種種, 打斷了趙晟風原本的計劃, 也促使謝桓加快了拉攏穩固謝蘭庭的腳步, 一切都來的像是一場疾風驟雨, 謝桓分辨不出來,謝蘭庭的出現,對他們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這個丫頭是可惡的。 她要是個男兒身,竟然比謝疏霖要出息的多,謝桓一時恨不得, 將一雙兒女的性別,顛倒過來就好了。 這些煩惱,都不能打消謝桓的舒暢,拉著趙晟風一道飲酒作樂,謝桓不知不覺就喝的有點多,有些上了頭,加上頭上月色正濃,更是訴說內心的好光景。 “姐夫的運道,不是一般的好啊,總是能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壁w晟風這邊不露聲色,對謝桓捧了又捧。 心里卻暗暗的嘲諷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之前還不是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哈哈哈哈,”謝桓聽了他的話,不禁得意非凡,仰天大笑:“是啊,我此生迄今為止,若說得上大劫的,算是兩次?!?/br> 趙晟風眉眼帶笑,很捧場地接了話茬:“姐夫這話,指的是涉瀾江嗎?”他一口一個姐夫,放松了謝桓的警惕。 謝桓又大口飲了一盞酒:“不錯,我雖然出身謝家,但此前風調雨順,并無實戰之績,唉,誰知就被派去了涉瀾江?!?/br> 在侯府大門送行時,連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一生沒經過什么風浪,最多也就是內宅和婆婆的矛盾而已,又或者幾個不聽話的小妾。 丈夫突然要去帶兵打仗,還不一定能不能活著回來。 她怎么受得了。 謝桓也諸多感慨,拍了拍桌案,擺手道:“說句不吉利的,這府里上下,連壽衣都準備好了?!?/br> “可你知道嗎,去得早不如去的巧啊,哼,合該我走了這次運道,他們啊,正都聽了不知是誰的調遣,帶著殘余兵將把那些外敵殺敗了出去,我去的時候,那一座城就是熟了的果子,就等著我抬手一摘啊,誰都搶不到?!?/br> 放在平日里,謝恒當然一個字都不會提,這可是欺君大罪?,F在酒意催發,斷斷續續的講了出來,反正醉酒之語,誰會有證據呢。 趙晟風哪想聽他說這些“豐功偉績”,但奈何謝桓談興正濃,不好打斷,只得隨口問了句:“那些人想必也都沒有了音信吧?” 謝桓打了個酒嗝,哼笑道:“這誰知道,大抵是死無全尸了吧,呃,那涉瀾江里,不知何其兇險呢?!?/br> 謝桓至今提起,仍然心有余悸,他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戰況比他想象中慘烈百倍,那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我是真沒、這沒想到,原來紙上寫的血流成河,居然是真的,一點都不夸張,河面上飄著的,都是殘骸斷肢,太嚇人了?!敝x桓醉意醺然道。 他提起那一幕時,燭火詭異的搖曳下,眼神直勾勾的分外駭人,教趙晟風也嚇得不敢動彈,醉意都清醒了大半。 最后,看著不勝酒力,醉倒的謝桓,趙晟風自己端著酒杯,開始自斟自飲,盯著謝桓滿是輕蔑道:“你最好的運氣,無非是娶了連玉瀾?!?/br> 謝桓初入仕途,便得到了連家的鼎力扶持,后來更不必說,一路不說官運亨通,但也是沒有不好的。 去打仗,坐享其成;遭家難,貴人相助。 誰能說,他不是好運氣的。 連氏等了很晚,最終,看見趙晟風將謝桓扶了回來,還滿面歉疚的說:“表姐,是我的錯,沒勸住表姐夫?!?/br> “這哪能怪你呢?!?/br> 趙晟風一直對她都很敬著的,連氏自然不會多責備。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闭f著,他抬腳就要往外走的。 “先等一等,你回去了,那些小廝怕是伺候的不周到,在這同你姐夫一道喝了解酒湯再回去不遲,這夜里若是跌了或者撲了風,總是不好的?!边B氏溫聲叫住了他,如同從前在連家一樣,她是最好相處的那一個。 “麻煩表姐了?!壁w晟風略一思忖,沒有拒絕。 連氏背對著他,吩咐小丫鬟去煮解酒湯,穿著藕荷色的長身寶相花褙子,梳著優雅的云朵髻,步伐清緩,聲音恬淡,就好像還是曾經站在連家那棵大銀杏樹下的少女。 趙晟風坐在這里,連氏不好丟下他一人,便坐下來與他聊天。 “表姐可是在憂愁如意的婚事,我也聽侯爺提起過?!壁w晟風看著連氏,與她敘話,眸中帶了溫意。 提起謝如意,連氏的眉心攏了起來,輕嘆了一息,語氣悵然道:“是啊,如意這孩子,你也是自小看大的,她慣是個聽話的,我這個做母親的,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往火坑里跳?!?/br> 趙晟風泛起微笑:“是啊,沒有比如意再好的了?!?/br> 如意如意,這個孩子陪在她身邊,終是令她開懷的吧,不似是謝桓的種,一個比一個可惡的小東西,面目可憎。 出閣前,連氏就是很溫婉的少女,謝如意的性子嬌嬌弱弱的,很像是連玉瀾以前的模樣。 大抵也是因此,連氏對謝如意的喜歡,才會翻了倍的,超過了其他的孩子。 “夫人,解酒湯來了?!?/br> 連氏讓丫鬟端了一盞解酒湯給趙晟風,而她自去侍奉謝桓。 趙晟風看著她的背影,一只手端著玉白瓷祥云如意紋湯碗,仰首將解酒湯飲盡,隨后,禮數周全的起身告辭。 他走出了宛華堂,身邊跟著提燈小廝,一直走到廊橋處,才駐足回首,看著夜風里的宛華堂,一團昏黃的光暈散開,風悠悠地吹著墻外的翠竹梢頭,搖曳著,猶若蕩漾的心湖。 “呵,真是好極了呀?!彼Z聲極淡,嗓音低啞,像是nongnong的蘊著一團霧,將情緒隱隱地壓抑在里面。 風水總該輪流轉,誰說好運總會眷顧一個人的,謝桓得到的太多了。 連氏坐在榻前,守著自己的丈夫,謝桓喝了解酒湯后,漸漸回轉了過來,也不再寐語,從尸山血海的夢境里退了出去。 那戰場,終歸不是屬于他的。 翌日一早,謝桓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自己昨夜說過什么了。 而他的夫人則溫柔可人,殷勤侍奉,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說:“辛苦夫人啦?!?/br> “侯爺昨天的興致很高啊?!边B氏見他面目和煦,想起自己說過,要為如意想辦法推掉婚事的。 前陣子一陣亂糟糟的,驚覺可能家逢大難,自身難保,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現在這陣風波過去了,她想趁著謝桓心情好,興許就能說通他去解除婚約,無論是尋個什么理由,哪怕是謝如意的身子不好,也強過叫她去送死。 說起這個,謝桓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春風得意道:“這是當然,劫后余生啊?!?/br> 謝家是沒事了,可是謝如意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