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謝明茵在外面等她,她想說什么,瞥見父親肅著臉,又忍了回去,小聲道:“長姐,里面都等著了?!?/br> 甫一進入正堂,蘭庭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的目光的一致洗禮,長輩們笑的很和善,是蘭庭從沒見過的模樣。 往日,她在府中并不顯眼,一朝成了至關重要的人物,在場的這些人,齊刷刷都變得笑臉迎人,他們都曉得其中的利害關系。 謝老夫人往日里看不上這個孫女,此時許是有了拯救謝家的光環,在她眼中,這個素來印象模糊的孫女變得清晰起來,倒是一段不輸人的品貌和氣度。 萬眾矚目中,蘭庭面不改色地見過禮,而后在連氏和謝如意身邊落座。 連氏夸了她幾句,見她頭上并沒有戴自己送的頭面,有些落寞地別開了眼。 在書房外面等候時,已經將薛珩給她的信,抽空匆匆掃了一遍。 連氏見她頰邊浮上意味不明的淡笑,搭話道:“蘭庭,這是在笑什么呀?” “哦,”蘭庭斂起了嘴角的笑,輕聲道:“沒什么,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br> 連氏若是知道,蘭庭笑的是什么,她臉上的笑怕是掛不住了。 蘭庭讓孫桑海去查連氏身邊的人了,不曾想,卻讓她知曉了一點了不得的舊事。 謝如意也聽見了,偏過頭來:“母親,你們說什么有趣?” 直覺告訴她,大凡謝蘭庭說有趣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今天的心神不寧是沒有錯的。 蘭庭嘴角微微翹起,挑眉道:“你想聽?” “沒有?!敝x如意斷然否決,一面抿著嘴角,一面扭過頭去。 從今天一早,她就心神不寧的,果不其然,就傳來了壞消息。 鑒于謝蘭庭的事情過于特殊,謝桓沒有一人做決定,只留下謝家二爺在前面招待賓客,其余大部分主事的謝家人,都在謝老夫人這里了。 大房的人都來齊了。 謝桓大意說了謝蘭庭的事情,還有婚事。 說到她的婚事,謝桓才冷冷轉目,向謝蘭庭道:“你既然不愿意嫁給尚栩,就說說你自己的打算吧,我們謝家不會養一個沒有用的女兒的?!?/br> 連氏頓時驚駭,轉目卻見蘭庭抬手掠鬢,起身宛然道:“父親,女兒的意中人已經來了,您不是才見過嗎?” “你是說,薛大都督?”眾目睽睽之下,謝桓只能強壓怒氣,現在這一遭,他委實不敢試探這個女兒的底線。 “是,”謝蘭庭眉眼堅定,斬釘截鐵,繼而又道:“父親不是說,我若不嫁尚家,就無人娶我嗎,現在這個人選,您可滿意?” 謝家諸人倒吸一口冷氣,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他們不敢質疑,因為他們還不了解,薛珩與謝蘭庭的關系是否真的分外親厚,還是如謝桓所言,也許薛珩另有圖謀。 謝桓板著臉,嚴詞拒絕:“不成,這不成?!?/br> 面對謝桓噴濺的口水,蘭庭恰到好處的退了一步,無謂道:“難道父親不該高興嗎,薛大都督如此的青年才俊?!?/br> 謝桓當然知道,若是他成了薛珩的岳丈,別說是庇護慶安侯府這一遭的風浪,日后謝家的榮光盛景也指日可待。 但這種種益處的前提,是嫁給薛珩的那個女兒,必須對他們慶安侯府唯命是從,否則,若是如謝蘭庭這般滿心怨恨,又有什么用。 “我高興什么,你絲毫沒有為謝家著想,只顧自己,自私自利如你,嫁過去對謝家有何益處?!?/br> “沒有益處,”蘭庭略略提聲,譏嘲道:“也總比給您認個兄弟強吧?!?/br> 這種時候,謝桓半點沒被她激怒,頭腦出奇的清醒:“可他肯不肯娶你,尚且是另一說?!?/br> “此事簡單,問一問不就知道了,紅霜,去請大都督前來?!?/br> 眼看著紅霜奉命離開,謝桓才對她怒目而視,出聲喝罵:“謝蘭庭,你大膽!難道還不懂得倫理綱常嗎?” 謝三爺開口勸道:“大哥、大哥,蘭庭畢竟還是個孩子?!?/br> 蘭庭施施然坐了下來,道:“如何又扯上綱常,又何處亂了倫理,父親,” “你自己也說了,他于你亦兄亦父?!敝x桓有點生氣,這是怎么教出來的女兒,心里有點遷怒薛珩。 謝桓冷硬嚴厲道:“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會像你,連婚姻大事也自作主張,不知廉恥?!?/br> 到底是和那種低賤出身的男人長大的野丫頭,沒有半點規矩可言。 蘭庭泯然一笑,恍若未聞。 謝桓抬手指著她,痛心疾首地斥道:“你是要把我謝家的臉都丟盡啊?!?/br> 蘭庭儼然有恃無恐:“父親,您怕什么,丟臉也是丟不是您的啊?!?/br> 這話卻是在理的,她又不是謝桓教養長大的,何談謝家的顏面如何。 等薛珩入了前廳,朗然四顧,舉目見廊下白玉簪被清風吹動,四下無人,心中有數,蘭庭請他落座。 “只有你?”薛珩坐在烏木卷屏椅上,淺色的衣袖低垂,朝她輕輕一笑,泛出驚鴻一瞥的溫柔。 “嗯,請你來,只問一句話?!碧m庭走上前來,俯身壓下他端茶的右手。 薛珩若有所思,任由她手指壓在手腕上,雙目清湛道:“說罷?!?/br> “你肯娶我嗎?”蘭庭聲線很清淡地問他。 廳中天光明朗,少女下頜線明晰,鼻尖小而秀致,穿著艾綠色挑繡竹枝花紋的衣裙,致使她看上去,全然沒有了在謝家人面前的淡薄。 “蘭庭,”薛珩喉頭上下滑動,沉吟了片刻,緩聲道:“別意氣用事?!?/br> 侯門內宅的事,薛珩自然打聽不到,只好靠著蘭庭的來信,從字里行間摸索著她的情緒,起初應是歡喜的,簡直無從下筆,寫出來也是語無倫次的那樣。 他當時以為,可以放心了,還在想到底是家人,后來,蘭庭對家人的內容減少,偶爾開始有具體事件的描述,口吻平淡甚至冷漠。 時至今時,最后一封三頁的信里,她更多的,是寫的一些正事,即使提起謝家,也是夾槍帶棒的冷嘲熱諷。 蘭庭宛若黑石的眸子注視著他,格外地認真:“你愿意娶我嗎?” 其實,這是多此一問,她知道,他必然會答應,不計是為了什么,但凡她提出來的,火澤鮮有拒絕。 哪怕是因孤行己見將她送回侯府,心中有所愧疚,為了讓她脫離慶安侯府,他也會答應的。 薛珩靜默一瞬,驀然會心一笑,微微垂首道:“聽憑吩咐?!?/br> 蘭庭覺得,他們是有緣分的,不然偏偏大雪連天,怎么就是薛珩路過了,又恰巧撿到了本該活生生凍死的她。 她衣襟別了一簇潔白的梔子花,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薛珩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含笑道:“好了,等你及笄之后,我便登門提親?!?/br> 第49章 心思 “薛大都督是專門為謝蘭庭撐腰的?”謝如意有些揣揣不安, 她當日就看出來了。 謝蘭庭在都督府的地位,怕是不同尋常。 “是啊,沒瞎的都看得出來?!敝x明茵涼涼的瞥了一眼,很不耐煩謝如意這幅怯生生, 又總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謝疏霖皺皺眉, 斥了一聲:“就你話多?!?/br> “要你管!”謝明茵恨不得翻他個白眼。 “既然不喜歡謝家, 直接和薛大都督走不好嗎,非得在這里礙眼?!敝x疏霖看了一眼沉著臉的父親, 小聲嘟囔道。 可是如意不一樣, 如意要時時刻刻都做安靜的淑女,他才不想要這么不知禮數,沒有教養的meimei。 “這絕對不可能,”謝明茵嗤笑一聲, 漫不經心道:“你就別多想了二哥, 連自家女兒都要送去給外人養, 你要外人怎么看謝侯府?!?/br> 更何況,也是因為謝蘭庭,謝侯府與都督府有了橋梁。 謝侯府雖然對外風光, 但已經很久沒有能支撐門庭的子弟了, 他們太需要時間和外面的助力了, 說到底,還不是謝疏霖他們不夠出色。 謝桓看著謝如意,心里同樣很可惜,謝如意也是他們栽培多年的,付出了巨大心力。 謝如意渾身發冷,她的唇齒都在顫抖,這是為什么, 她才是謝如意,如珠如寶的謝家女兒,才是母親最疼愛的女兒吧。 她不會被取代,謝如意就是謝如意,你看,即使謝蘭庭回來了,她也只能是謝蘭庭,而不是謝如意。 送走了薛珩,蘭庭轉過酸木枝云湖屏風,到了里間,一眾人等就屏息坐在里面,面色各異地緊盯著她。 少女從容不迫,笑瞇瞇的道:“父親,沒什么好說的了吧,想必諸位長輩也都聽見了?!?/br> “嗯?!敝x桓繃住了臉。 他分明是該高興的,可看見謝蘭庭的模樣,又笑不出來,憋屈的很。 棄如敝履的成了救命稻草。 謝桓背著手,沉聲道:“過了你們的及笄禮,所有的事情都如期而行,絕不拖延?!?/br> 實則他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幸虧還都不算晚,他們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 現在改換策略都來得及。 比起謝如意,當然是謝家的未來更重要,這是不需要猶豫的選擇。 “好啊,”蘭庭知道他是指尚家的婚事,目光流轉,率然應聲道:“都聽父親的?!?/br> 見她不再死咬著不放,謝桓這才輕松了些許,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是為父該做的,不必掛在心上?!?/br> 謝如意心思沉重,心上仿佛壓了塊巨石,說實話,到現在她還有點不相信,不死心地問了謝蘭庭:“你當真是薛大都督收養的?” “沒錯,”蘭庭想了想,慢慢道:“你那副紅寶石的頭面,我早就有了,只是不喜歡?!?/br> 火澤待她極為寬縱,在外面看到別人家怎么嬌養女孩的,回來就怎么對謝蘭庭好,他一個大男人,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女孩教得很好。 謝如意啞口無言,當初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憐憫謝蘭庭,現在回首看,自己好似坐井觀天,恨不得回去把自己掐死,太丟臉了。 往日里,她是如何嘲笑可憐謝蘭庭,沒有見識,豈不是天大的可笑。 人家當然不稀罕,現在整個都督府的珍奇異寶,都任由她把玩喜歡,誰敢說個不字。 蘭庭才不在乎,謝如意是否留在侯府,因為她自己還沒有完完全全的踏進來,何談趕別人出去。 反過來想想,如果她是謝如意的話,沒準也會想方設法把她趕出慶安侯府的,謝如意比她經歷的要少,困于內宅,一時心慌意亂也是有的,沒必要將人往死里逼。 既然身為一家之主的謝桓已經有了決斷,謝家諸人聽了吩咐,分別對蘭庭表達了作為長輩親緣的關懷和愛護,才各自散了去,若不是因為謝桓的話,他們此刻都該好生招待客人的。 謝桓心覺今日自己太不容易了,舒了口氣,他身為東道主,離席太久不好,正要往前面去,就被蘭庭叫住了:“父親,女兒還有一事,留步?!?/br> “還有何事?”謝桓心肝一顫,生怕謝蘭庭要為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