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明顯是在排斥別人加入到他們之間,蘭庭再聽不出來,就是傻了。 “噢,這樣啊?!碧m庭沒有自討沒趣。 謝如意看著她這幅無法融入的樣子,只覺得松了一口氣,融不進最好,如果能永遠這樣陌生著就好了。 這樣,她就不會被取代了。 連氏放下茶盞:“霖兒,你是不是有話和蘭庭說?!?/br> 蘭庭心里明鏡一般,等著看謝疏霖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謝疏霖的聲音一頓,冷聲冷氣的扭過頭:“沒有?!?/br> 連氏不尷不尬地僵住了笑,謝如意小聲地喚他,輕輕地搖著他的手臂,僵持了一會,連氏站起來去了里間,丫鬟請謝疏霖進去。 謝如意跟了三四步到門扇外,貼近了時又駐了足。 蘭庭借故站起身來,而是轉身走到窗邊的位置去,佯裝看新開的茶花。 里間,謝疏霖沉著臉不說話,連氏拿他沒辦法,任由他坐在那。 聽見兒子突兀地一聲:“您是不是有了謝蘭庭,就不要如意了?” 連氏聽他說出這等誅心的話來,又急又氣道:“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么話,娘怎么會不要如意呢,還有,蘭庭是你meimei,別一口一個謝蘭庭?!?/br> 母子兩個爭持不下之際,謝疏霖吸了吸氣,猛地抬頭,正視著母親,語氣又急又快:“您說心里有如意,那您想沒想過,如意在家里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突然告訴她,她什么都不是,還有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要取代她,她心里會舒服嗎?” “這個……”連氏被他問得一怔,想著謝如意的確是瘦了,今日吃飯總也心不在焉的,她一心想著蘭庭受了許多苦,卻忘了如意也會害怕,也會惶恐。 她不由得軟了聲道:“是母親疏忽了,娘向你們賠不是,好不好?” 這時,謝如意怯生生地掀簾進來,雙眸紅彤彤的像是小兔子,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角,惶惶道:“那您說,您不會不要我們吧?” 連氏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將他們雙雙摟在懷里:“瞧你們這兩個傻孩子,母親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們??!” “母親……”謝如意帶著哭腔,如乳燕投林般撲進連氏的懷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多少委屈都發泄盡。 蘭庭在菱花槅扇外聽了一會,輕嘆了一聲,只是覺得,這世上的事情,原是沒有道理的,只是看看誰更會哭罷了。 連氏有所偏頗,她自己又何嘗有多親近呢。 一刻鐘后,連氏讓身邊的丫鬟去打水,服侍謝如意重新梳妝,她要出去的時候,這才想起來,蘭庭還在外面等著呢,眼皮不禁跳了跳。 這可麻煩了! 連氏輕手輕腳地出來,發現蘭庭一只手撐著腮靠在椅背上,闔著眼似是睡著了。 她伸出手碰了碰蘭庭的肩頭,她才倏然驚醒道:“母親,怎么了?” 連氏搖頭輕笑:“沒什么,我是看你在這里睡,別凍著了,染了風寒就不好了?!?/br> “嗯,沒事?!碧m庭惺忪地搖了搖頭說,看著連氏悄悄舒了口氣,無謂地勾了勾唇角,也怪為難母親的,在他們幾個之間周旋。 蘭庭被連氏拉到了暖閣,她正在給丈夫謝桓做衣裳,幾個大丫鬟在一處整理絲線,見她們進來要說話,行了禮紛紛退了出去。 “好孩子,”連氏眼眶尚有紅痕,帶著鼻音問她:“和你二哥他們相處的怎么樣,有難處就和母親講,別生分了?!?/br> 蘭庭笑了笑,低下頭羞赧道:“也沒什么,我似乎與哥哥meimei說不上話?!?/br> “只是還不熟悉,多一些日子,以后就好了?!边B氏聽得心里怪難受,可兒子的心態,一時半會,也沒法扭轉過來,饒是她這個做娘的有心,也無濟于事。 她雖然惱兒子不像話,下意識還是為他辯解:“你聽娘說,你哥哥沒什么壞心,也是被娘嬌慣壞了,他素來就是護短的性子,家里人受了委屈,總是要去出頭的?!?/br> 說起這點,連氏還是頗為驕傲的,可卻得意過了頭,這話說得也傷人。 謝如意是他的家里人,她又是什么。 難道,她就是個外人嗎? 她并非貪慕富貴,也不是她央著他們接她回來。 如今這話一出,仿佛她成了讓他們不睦的罪魁禍首。 對上蘭庭澄凈的雙眸,連氏多少有點心虛,嘴中絮絮道:“如意她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難免會有些害怕慌張,她年紀也還小。 你呢,做jiejie的多讓一讓她,受了委屈私下里和娘來說,娘必定是為你做主的?!?/br> 蘭庭聽了微微含笑,卻不做聲。 “蘭庭的頭發倒是生得好,又多又烏,”連氏為她抿了抿鬢角,瞧著她尚帶幾分鈍感的面龐,柔聲說:“為娘的意思,你都明白吧?” 蘭庭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往往大人不想管,是因為怕麻煩,既然只要懂事的那個讓一下步,就可以平息,為什么還要勞心勞力呢。 她脫開手下了榻,退了一步,屈膝道:“meimei在家里孝順父母多年,女兒未能陪伴膝下盡孝,心里很是感念meimei的好處,如今能夠回到爹娘身邊,女兒已經很知足了?!?/br> 蘭庭說起話來溫軟如綿,很容易讓人親近。 連氏倒是喜歡她這樣子,覺得雖然有時不大成體統,卻難得的不失天真率性,和如意他們的不食人間疾苦,另有一種感觸。 若不是那種境遇,連氏多得一個女兒,心里頭只有歡喜。 “好好好,娘的好孩子,你meimei她日后也會曉得你的好處?!边B氏伸出手來感念道。 她握住了蘭庭的手,和謝如意等人的完全不同,碰到了她掌心指腹的薄繭,連氏如同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抽回了手。 起初,蘭庭還沒意識到,隨即連氏似乎發覺不合適,想要握回來,她注意到了,就裝作不著意地收了收手臂。 連氏松了一口氣,她一碰到蘭庭那些印記明顯的地方,就壓不下心底的那些愧疚,當初若非她置氣去了扶桑,怎會有今日。 “母親,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回去了?!碧m庭站了起來,向連氏福身告退。 連氏叫住她:“等一下,可還短缺什么?” 蘭庭聞言,稍稍轉過頭,面上帶著一點未有矯飾的天真,笑意明媚:“沒有呀,一切都很齊全,夏mama布置的很周到?!?/br> 連氏心里堵了一下,欲言又止,這些都是她親自為蘭庭準備的,怎么就成了夏mama的功勞,可是這話她做母親的,又怎么說的出口。 連氏從來都是被兒女們敬著愛著的,自然是不習慣自己去追著孩子們哄的。 好像是和一個下人爭女兒的喜歡似的。 她卻拉不下這個臉來,又覺得為這么點事,不值當一說。 “今天這事鬧的,唉……”等連氏回過神來,三個孩子都已經走凈了,尋思著讓謝疏霖道歉這件事,也不了了之,倒是這夏mama,越老越糊涂了。 蘭庭對這些姊妹兄弟,本來也沒什么感覺,她比較期待的是父母,而非兄弟姊妹,畢竟人人生來皆有父母,兄弟姊妹就未必了。 若能好生相處,她自然接受,若是強要與她為難,蘭庭也不會客氣。 謝蘭庭的信芳堂,與宛華堂隔了一處水灣淺塘,修建了一道半懸空的棧廊,倒是個看景色的好地方,信芳堂想來也是為了賞景修筑的居所,離得遠了些,倒也多了些閑適安靜。 在廊橋上,看著左近是一處景致雅舍,只處于宛華堂附近,往日里靜謐的很,今日熱鬧了起來。 碧釉尋著小姐的視線,解釋說:“二小姐就住在云棠居,想是今個回來,變熱鬧了一些?!?/br> 紅霜見她望著那處發怔,想她是為了今日的事情傷懷,柔聲低勸:“小姐,您別傷心,這舉凡都是講究個日久見人心,咱們夫人也是對您真心好的?!?/br> 誰知,蘭庭沒理會她這句,而是朝信芳堂西角門抬了抬下頜,問道:“那是什么人?!?/br> 紅霜的話戛然而止,與碧釉探頭望去,一下就雙雙冷了臉。 只瞧見信芳堂的婆子偷偷開了門,正與一個藍衣丫鬟笑得阿諛諂媚,不知說了些什么,作了作揖,接過了丫鬟的賞,手里緊攏著兩塊銀裸子,美滋滋的關上角門回去了。 這一幕瞧得真切,過了半晌,紅霜才吶吶道:“那丫鬟瞧著竟是云棠居那邊的人,這婆子是廊下看茶水的,她原就不大安生的,不料今天就按捺不住了?!?/br> 說實話,這種事不是沒有,只是這樣讓主子親眼撞見,還是頭一遭。 碧釉跺著腳,憤然不已:“太過分了,回去非得好好打殺一頓這婆子?!?/br> 不安生啊不安生,蘭庭手指按在暖爐上,慢慢的向前走著,溫吞道:“這是打量我才來,性子弱膽子怯,想要攀高枝撿個便宜去呢?!?/br> 蘭庭自歸家之后,的確沒有狠收拾過信芳堂的人。 她是想著,自己又不是來玩攻心計的,這些人,像是夏mama之流,愿意看著也就看著,眼下這一瞧,還是得拾掇拾掇。 否則,日后難免掉進坑里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管束一下,讓他們吃些教訓才是正理。 謝如意才回來不到一天,他們這群欺上媚下的,就敢同那邊勾搭上了。 這一遭,算是夏mama惹出的禍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過去,偏偏她又要事無巨細的稟報了過去。 謝疏霖攔著她爭辯的事情,大抵府里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其中,勢必少不了一些人推波助瀾的功勞。 好叫人人都知道,蘭庭在這府里的地位高低。 信芳堂本就人心浮動,再經人這么一撩撥,可怎么得了,謝蘭庭又是個鄉下丫頭,御下之術怕是半個字都不懂的。 連氏使她來時服侍蘭庭的,她卻認為自己來做耳報神的。 回到信芳堂,碧釉就讓小丫鬟去叫了夏mama來。 夏mama在外面撣了身上的雪氣,進來的時候,還帶著笑臉的,不覺自己做錯了什么。 或者是覺得蘭庭面嫩,說不出什么難聽的話。 不想,蘭庭開口第一句,就讓她臉上的笑成了冰碴,嚓啦啦地掉了個干凈。 第6章 整飭 蘭庭坐在如意凳上,一只手抵在下頜,等丫鬟奉了熱茶上來,徐徐道:“我已經同母親說了,您將這信芳堂布置的周到妥帖,很合我的心意?!?/br> “大小姐,您怎么能這么說啊,老奴,”夏mama一下臉都白了,嚇得心虛氣喘,差點跪在了地上,這一句話出去,不成了她搶主子的功勞了嗎,連連搖手道:“老奴著實是擔待不起呀?!?/br> “夏mama,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您是好心辦壞事,我明白。母親已經為我cao勞甚多,咱們的人理應拘束好了,別給府里添了麻煩,容不得蝎蝎螫螫的人或事?!?/br> 這些仆婦能得重用,自然是有自己的智慧,只是在主人面前,產生不了什么桎梏,反倒要自食其果。 “你說是不是,夏mama?”最后這三個字,被蘭庭咬的又軟又輕,眼里帶著笑,看人的眼神也是柔軟的,秀長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搭在膝腿上,指間卷著荼白散繡紅梅花枝的袖口。 夏mama聽著,卻只覺得,背后浸寒寒的雪氣又聚了上來。 “大小姐說的是,”她面上賠笑喏喏,束著手低著頭,會意道:“整飭一番也是應當的?!?/br> “這就好,”蘭庭這才滿意地頷首,挑起案上一枝綠萼梅花,清香四溢,笑瞇瞇地說:“我年紀小,修身養性的功夫不到家,見著污濁的事呢,難免氣性大了去,只好拜托夏mama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