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燕帝正要重新躺下,忽然道:“明日你去凈事房看看,朕記得周美人似乎就在這幾日了?!?/br> “皇上……”張伴伴明白燕帝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忍開口。 “怎么?” 張伴伴一嘆說:“凈事房昨日撤了周美人的綠頭牌,怕是得過幾日才能伺候皇上了?!?/br> 燕帝聽著好不容易平息的那股干癢又死灰復燃,他猛地一陣干咳,猶如老風箱一般,仿佛連氣息都喘不過來,嚇得張伴伴連忙將茶水又遞了過去,“皇上,您不要著急,沒有周美人,還有沈美人,即使這月不行,還有下月,此事急不得,萬萬要保重龍體!” “藥……咳咳……”燕帝嘶啞著聲音,抽著干咳的空隙說。 “這……” “藥!”這一次燕帝伸出了手,就這么盯著張伴伴。 后者無法,只能開了藥瓶子,又倒出了一粒給燕帝。 那舒坦仿佛能讓人上癮,燕帝瘦骨嶙峋的手緊緊地握著被子,他朦朧的目光看向張伴伴,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對方嘴邊的一絲詭異笑容,他心中一驚,閉了眼睛再睜開,這位忠仆臉上只有無盡的焦慮,眼里充斥著nongnong的擔憂,盡顯真誠。 方才是錯覺,不是假的…… 燕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只是今晚他卻輾轉難眠。 張伴伴小心翼翼地將床帳放下,如往常一樣悄聲離開帝王寢宮,望著外頭的大雪,還有一輪明月,他抬起手輕輕握起來,低聲道:“快了?!?/br> 第二日,大雪停了,外頭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生病”的怡親王打了一個噴嚏,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在暖閣合衣睡著了,身邊的下人知道他的擔心,沒有打攪他,只是給他身上蓋了一條厚厚的被子,四角還有銀絲碳爐默默地燃燒發熱。 “王爺,您醒了?”東來聽到里頭聲響,走了進來。 惺忪著睡眼,全身睡得僵硬的李璃慢慢地挪開被子問道:“有消息了嗎?” 東來伸手扶著他走兩步道:“剛來,昨晚其實很兇險,施夫人胎位不正,幸好您讓云師父走了一趟,不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胎位不正對后世來說剖腹產就行,不算大事,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是能夠一尸兩命的。李璃聽著東來較為輕松的口吻,便知道有驚無險,不由安心下來。 “男孩還是女孩?” “恭喜王爺,是個小少爺,不過生下來的時候聲音弱,云師父就留在那邊看著沒回來?!?/br> 家中有皇位要繼承,是個皇子的確比公主來得讓李璃松口氣:“好?!?/br> “不過昨夜有人跟蹤,幸好云師父武功高強甩開了,但他還是提醒王爺注意?!?/br> 李璃聞言點點頭:“除了皇宮那位,就是左相府,沒別人,本王心里有數,還有什么消息嗎? “有,今日早朝免了,皇上昨日得了風寒,身體不適?!?/br> 這個消息讓李璃微微驚訝:“又病了?” “是?!?/br> “這段時間,他病的次數也太多了吧,太醫院怎么說?”雖然彼此看不順眼,針鋒相對,可李璃還事不由地關切起來。 東來道:“依舊是那位楊太醫看診,皇上似乎只相信他,記檔的案脈就是風邪入體,不知道有沒有別的不為人知的事?!?/br> “楊太醫是什么來頭?” 東來回答:“這位太醫一早就是宮里頭的御醫,醫術精湛,宮里的貴人都喜歡找他,得了寒氣,看不出什么問題,不過這段時間跟張公公走得很近?!?/br> “張伴伴……說來,我讓你查他,到現在為止沒找出點奇怪的地方?”李璃問。 東來說:“查到了一點東西,不過還在核實。張伴伴從小凈身入宮,外頭親屬早就沒人了,早些時候也沒在哪個宮呆過,背景的確干凈。不過就因為孤獨無依,所以在被張作賢收為徒弟之前,挺受欺負,干的都是最累最苦的活,好幾次差點死了。據宮中一個老嬤嬤說,最嚴重的一次就是被打得全身青紫,就剩一口氣,但是請了太醫診治之后,就又慢慢挨過來,命硬的很?!?/br> 李璃聽著瞇了瞇眼睛,他看著東來問:“一個最底層的小太監,怎么會有太醫給他治,究竟誰請的?” “就是這點令人蹊蹺,奴才正命人查著太醫院記檔,詢問著人,可是時間太久遠,又逢上遷都,一時半會兒,想要找到這條線索,怕是不容易?!睎|來為難道。 “繼續查,我就怕他不單單只是讒言惑主,還有另外的目的?!?/br> “是,王爺?!?/br> 李璃走出暖閣,望著瑩瑩白雪,忽然諷刺地一笑,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嘲人:“疑心這么重,防我像防賊一樣,生怕我知道點什么事,可殊不知最大的賊就在他自己身邊,比我危險的多呀?!?/br> 第142章 案脈 燕帝的病時好時壞, 每日必有一問便是北疆戰事。 他仿佛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里,就等著跟先皇一樣給樊之遠,亦或是魏家人再按一個通敵的罪名。 他坐在皇位上, 深陷的眼窩中,目光透過旒冕落在群臣之首的位置, 吏部尚書怡親王自那日以后已經許久沒上朝了。 燕帝拿著帕子捂了捂嘴, 輕輕咳了一聲,接著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絲笑容,不知是恍惚還是怎么樣,總覺得李璃已經提前認了輸,不敢與他作對,縮在王府里不出來了。 大概只有底下的臣子覺得, 王爺病沒病不知道,可皇座上的帝王情形不太好。也不知道太醫是怎么治的,越治越糟糕。 而在王府里養病的李璃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王爺, 找到張伴伴的那份案脈了?!睎|來肩上還帶著雪花,可見是拿到消息匆匆趕來的。 泛黃的紙卷顯示著年份的久遠, 甚至還有些破損。 李璃打開來看了看年月, 發現可以追溯到先帝在位,太子猶風光之時, 當然算著時間也只是最后一年的風光,因為這個時候皇后已經病重, 定北侯即將遭難。 “這還是奴才派人去上京城的太醫院舊址存檔處找出來的,雖然遷都匆忙, 幸好這些東西都好好保存著?!闭f來找到這份記檔實在不容易,派出了多少人才有一點蛛絲馬跡,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了。 張伴伴的這份案脈極不起眼,寥寥幾筆便道明了他傷勢來由,與那位老嬤嬤所說的一致,毆打加鞭傷,診治的就是這位楊太醫,用了致死的字眼,可見嚴重程度。 然而這延請太醫的人卻是…… “太子妃?!崩盍嗣侨齻€字輕輕地說出來。 太子的音容笑貌李璃已經模糊了,更何況是這位平時不多見的嫂嫂。 只是能被選為太子妃,定然是名門貴女,端莊大氣,擁有母儀天下的風范,自然隨手救一個即將被打死的小太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然而救命之恩,對施恩之人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受恩之人卻是一輩子難以償還。 思及自身,李璃深有感觸,他搖頭道:“救命之恩是真,卻不是因為皇帝,可憐我那位哥哥居然沒有一絲懷疑……對了,本王記得皇后薨的日子似乎就在這個時候?!?/br> 東來應聲:“是,您記得不錯,這是皇后逝世第三天,應該還在停靈?!?/br> 皇后貴為國母,李璃雖然不是她生的,也得跟著眾多兄弟姐妹一起跪靈盡孝,不過畢竟不是自個兒親媽,他的哀戚有限,甚至都沒哭過。 當然,也沒人指望著他們這些當布景板的庶皇子能有多孝心,只要不出錯就行,目光全部都奔著太子去了。 太子哭暈過好多次,醒來又掙扎地到皇后靈前,被人稱為孝之典范,贊不絕口,但李璃相信太子是真傷心,任誰親娘走了不哭得死去活來,更何況皇后是他最大的助力。 至于女眷之中,則看得是太子妃,同樣的,作為兒媳,這位也是扶靈得搖搖欲墜,要不是最后查出來還有身孕,怕是得大病一場。 就這樣,太子妃還能隨手救個人,心地可謂善良,想必這對張伴伴來說便是一束陽光。 “說來,太子謀逆被當場射殺,那太子妃呢”李璃想到這里,忽然一驚,“還有他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動蕩的日子里,還年幼的李璃將最大的力量都送給了樊之遠,接下來他便猶如浮萍一般受燕帝和太后的保護,慢慢長大收攏自己的勢力。 而最后,整個大燕,李家直系除了燕帝跟李璃,其余的兄弟包括后代都沒有活下來。 先皇后本事大,將先帝的后宮控得極嚴,二皇子出生之時太子已經能跑能跳,燕帝行三較太子年歲差得就更多,一直是太子身后的一個自己貼上去的尾巴,所以別的皇子死之前沒有孩子。 可那時候的太子已經有長子長女了!而且太子妃開枝散葉,生了不只一個! 李璃回想起來,細思極恐,他看著東來,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話:“你說,除了給人當內應之外,皇兄在這其中還做了什么?” 東來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有點緊,他說:“按照記載,太子妃被先帝圈禁起來后,因心中怨憤,郁郁而終,臨死前殺了所有的孩子,包括庶子庶女?!?/br> 李璃連連搖頭:“這說不通的,能活著為什么要死,自己也就罷了,連同孩子一起帶走,怎么下得了手,更何況我記得太子最大的兒子比我還大半個月!” 這種陳年舊事,在燕帝登基后,李璃沒有花大力氣去查,怕引起燕帝的反感,也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最終得利的是他們兄弟,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去弄清楚這段封塵的過往,這關系到張伴伴究竟想做什么。 李璃想著想著突然站起來,大步朝屋外走去。 東來忙問道:“王爺,您去哪兒?” 李璃頭也不回:“進宮,我得見一見母后,那時候我小,消息閉塞,可母后定然不是,皇兄的動作肯定瞞不過她?!?/br> 屋里燒著熱碳,四季如春,可屋外大雪飄飄,寒風呼嘯。李璃身上只穿了一件厚衣裳,都沒披披風,看得東來著急不行,連忙扯了一件貂皮大氅跟了上去。 后宮中貴妃已死,愉妃也亡,留下的都撐不起來,還得靠太后掌宮務,不過她年紀畢竟大了,點了幾個妃子分派理事。 臨近年關,宮里頭按理要大擺筵席,此刻她正聽著下面宮妃嘰嘰喳喳稟告。 這個時候李璃來見她,讓她有些意外。 “都下去吧,去年怎么辦的,今年按照就章程來做就是了?!碧髶]了揮手,所有的宮妃齊齊欠身告退。 不一會兒,李璃就到了。 小兒子在人前,向來光鮮亮麗,可今日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居然有些臨亂,身上的披風也是胡亂搭的,里頭還是家居的常服。 太后的目光在他肩上化雪的水漬上一頓,眼見著東來和南往這倆胖太監跟著一路粗喘氣,心知李璃的身上發生了什么,這才臨時匆匆決定進宮,而且比較緊急,連儀容都不顧上了。 太后抬了抬手,富寧立刻將周圍的宮人給帶下去。 然后李璃迫不及待地問:“母后,你可知道先太子妃和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饒是太后早有準備,突然提及早已亡故多年的人,還是讓她愣了愣:“怎么忽然說起她們來了?” 李璃手里還攥著那張發黃的太醫院案脈,聞言抬起凍得有些紅的手指,遞了過去:“兒子懷疑她們的死跟皇兄脫不了關系,有人替她們報仇來了?!?/br> 明明這個聲音輕如鴻毛卻如一個響雷炸在太后耳邊,她看著這份案脈,思緒飛轉,漸漸地手微微顫抖起來。 燕帝的病一直時好時壞,身處后宮的太后并非不知道,可惜長子將病情捂得死死的,防備著李璃的同時也在防備她。 處在反目的兩個兒子之間,她不能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只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一絲平衡,可就是因此,才讓人有了可趁之機。 李璃看著太后的神情,就知道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皇家之中,這種事太常見了。太子就是謀逆而死,他的兒子只要沒有去除皇籍,嫡長子依舊是有力的皇位繼承者。 燕帝連李璃都不能容,更何況是長兄太子的兒子們?太子就是身死,他的舊部依舊可以支持皇孫。 太后攥著案脈,看著李璃鄭重道:“這件事,你不怪他?!?/br> 李璃驚訝:“母后?” 太后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那時候不是她們死,就是你死,而你皇兄選擇了你?!?/br> 聞言李璃的眼睛頓時睜了睜,身體僵在了原地。 太后苦笑道:“阿璃,不管現在你們兄弟怎么樣,可當初航兒對你的愛護之心不是假的。人都是慢慢地被權力和欲望所控制,可那時候的他,哪怕坐在皇位上也什么都不是。左相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太子遺眷,一個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