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而事實上,如今這般也算是撕破臉皮,燕帝的確忍不住要走,然而李璃卻道:“這就走了嗎?手下好不容易積攢的勢力都不要了嗎?” 此言一出,燕帝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就看李璃依舊淡然這神色,不慍不火地看著他。 “李璃,你究竟想怎么樣?”燕帝怔怔地問。 “怎么樣?”李璃失笑了一聲,接著一把掀開薄被,指著被層層固定夾板的腳,終于忍不住那股憤怒,狠聲道,“這句話應該喚我來問你!李航,你真的覺得我能一直包容你嗎?哪怕被你這樣傷害,只要你來看看我,說幾句關心的話就能糊弄過去?我知道,得到我死訊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我不覺得你會那么冷血,連最基本的悲痛都沒有??墒莻闹?,更多的怕是慶幸吧! “我猜,不,我敢肯定,你在想如何安撫樊之遠,如何糊弄母后,如何收服我留下的一切以此對抗左相!母后會怪你,但我死了,她只有你一個兒子,真正動手的人又是左相的勢力,她想報仇得更要借助帝王,所以懺悔,痛哭,盡孝便是你接下面對她的事。 “樊之遠會恨你,但同樣他更恨的是左相和武寧侯,如今兩國開戰在即,就是為了大燕和百姓,為了朝廷穩定,他也不會動你這個君王。而君與臣,你有太多的辦法和時間去解決他,最簡單的便是依照定北侯案,直接來個莫須有! “至于最讓你忌憚的左相,我的死卻是最好的時機。將這場刺殺揭露,用八卦小報直接掀起百姓的怒火,利用朝堂上悲憤的大臣,眾口鑠金,再大的權臣,燒也能燒死他,整個京城便盡在你掌握之中了!” 李璃一雙眼睛盡顯失望,聲音中不知不覺帶著一股悲哀,眼眶微紅。 “皇兄,臣弟有沒有說錯?你永遠躲在別人后面行事,錯的是別人,無辜的都是你,這才是真正的進可攻退可守,你無能嗎?不,這本事我永遠都學不會!論爾虞我詐,你才是鼻祖!” 李璃是看著燕帝如何登基的,他同情之余又分外慶幸,雖然是以傀儡的方式坐上皇位,可至少能活命。 平日里燕帝朝他偷偷訴苦,空有治國之心,手上無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治國良策夭折,忠良之士被jian佞鏟除,李璃安慰之余,便是記在心里。 慢慢的,這份本該是帝王自己的責任不知不覺地轉移到了他的頭上,李璃自己承擔了。 他覺得自家哥哥才能雖然不出眾,但是有一顆為國家的心就足夠。 然而肩膀扛起的人,自然更能得到他人的愛戴,在鏟除權臣的過程中,亦能收獲對應的權力。 于是矛盾漸起,李璃這才慢慢地看清燕帝,原來,這人其實想的跟他不一樣。 燕帝疼愛他嗎?自然是疼的,可惜,更愛的其實是權力。 “皇上,你越退縮,越沒有人敢把權力還給你,這才是空有帝王之名,而無帝王之實,不論是誰,都一樣,是你自己放棄的?!?/br> 燕帝的瞳孔驟然縮緊,手下意識地蜷縮。 李璃看著他然后抬了抬手,東來輕手輕腳地將被子又蓋回他的腿上,然后悄悄地站回原地。 云溪一代江湖上的年輕翹楚,武功高手,在這樣的氛圍下,縮著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我活得好好的?!?/br> 忽然,李璃換了一個口吻,用一種輕松的語調打破了這份僵硬,“既然我活著,那么有些人就不能好過了,所以皇兄,不談兄弟情分,您打算用什么來換手上的那點勢力呢?” 第112章 選擇 多年的皇帝, 只要不想甘心做個傀儡,必然暗中培養著自己的勢力。 燕帝也一樣,而且他會忍耐, 輕易不動用,所以這部分勢力一直藏得很好, 這么多年左相和武寧侯都沒有發現。 然而如今卻被李璃給點了出來。 燕帝看李璃蒼白著臉色, 卻是好以整暇地望著自己,這一句輕飄飄的話, 他聽不出是真假,或許只是李璃在詐他。 可這樣的心思卻被李璃一眼看出,他瞥了一眼東來,后者遞上了一本冊子。 “皇兄要不要看看,順便也見識一下您弟弟打探消息的本事?!?/br> 這份不起眼的冊子不算厚, 然而等燕帝接過來一看,臉色頓時灰敗可見。 “阿璃,你……”果然早就留一手了嗎? 燕帝那失魂落魄的模樣, 讓李璃只覺得心中悲涼,他道:“皇兄這些年籠絡的人, 我都一一瞧過, 自然也私底下打探過,為的就怕有人蒙蔽你, 提前把把關,這個理由皇兄定然不信吧?!?/br> 燕帝捏著那冊子, 眼神微動,卻沒有說話。 李璃也也不在意, 繼續說:“有些人能力還不錯,是真正的忠君之士, 本打算尋個機會重用起來,放到各處培養以后成為帝王的班底,有些卻是投機倒把分子,空有嘴巴沒有手腳,背地里卻是兩性家奴,左右搖擺,我都作了記號??扇缃裣雭?,天下人才濟濟,何必如此費事,全部都換掉,換上我自個兒的人豈不是更好更放心?” 這世上最要命的便是心腹反水,李璃作為燕帝曾經最大的智囊,他一旦反目,可想而知對燕帝來說是多大的災難。 燕帝聽著閉了閉眼睛,頹然下來,蠕動嘴唇,終于道:“阿璃,朕錯了……” 而這一聲道歉,讓李璃接下去刺人的話沒再說出來。 “是朕鬼迷心竅,杯弓蛇影,錯待了你?!毖嗟圩叩嚼盍磉?,坐下來握住他的手,看著上面的傷痕,沉痛道。 李璃怔怔地看著他:“真的?” “自是真的?!毖嗟壅\懇道,“朕就是再怨……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死呢?同胞兄弟啊,不然豈不是真的冷血之人?” 李璃笑起來,眼睛彎著,仿佛豁然開朗:“好,那皇兄答應我兩件事?!?/br> 燕帝見李璃神色緩和,心中慢慢鎮定下來,點頭道:“你說吧,只要朕能辦到?!?/br> 李璃還是心軟的,比陰險貪婪的左相果然好對付的多。燕帝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只要能安撫住李璃,什么條件他都能答應,相信后者也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來。 畢竟李璃一直很替兄長著想。 李璃對這個反應一點也不意外,他癟了癟嘴,用燕帝熟悉的那種有點不高興又帶著撒嬌的語氣說:“對于沒什么權力的皇兄,好像要求也的確不能太高。既然稱您的心了,戰爭不可避免,那這糧食就得立刻籌集起來,皇兄寫份詔書,命戶部抓緊吧?!?/br> 燕帝聞言,呆了呆,覺得自己耳朵幻聽了,雖然早有準備,但沒想到居然這么簡單? “還有一件事是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李璃,后者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著他:“那件事也簡單?!?/br> 李璃抬手,看了東來一眼,后者會意,拉了云溪一把,朝大帳外走去。 見此,張伴伴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然而也還是跟著出去了。 而這個陣勢,讓燕帝心中緊張。 “是什么?”他又問了一句。 李璃笑道:“廢后?!?/br> 驀地,燕帝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 李璃見此笑得就更燦爛了,無辜地問:“皇兄不是一直很討厭皇后嗎,厭惡周沈把持著后宮,監視你。既然如此,弟弟給你這個機會,把皇后廢了,可好?” 若是一年前,燕帝巴不得有這個機會,可是現在,一旦廢了皇后,那幾乎等同于廢了武寧侯。 燕帝看著李璃,良久才滾了滾喉嚨:“皇后無錯,怎能廢?” 聞言,李璃頓了頓,然后淡淡地說:“生在沈家,坐在后位,便是她的錯?!?/br> 燕帝手腳發涼,但是他知道不能答應這件事,他如今能對抗李璃,依仗的就是左相和武寧侯。 而相比周家,他顯然更相信沈家。 果然,作為另一大權臣,李璃不是這么好打發的。 他舌根發苦,忍不住求情道:“臨山圍獵出現刺客,武寧侯作為主事之人,本就擔個瀆職懈怠之罪。阿璃,你要他給出交代,自是應該,可這與皇后無關??!” 李璃漫不經心地描繪著自己的手指,看著上面的擦傷,說:“皇親國戚,從古至今皆有優待,天子國丈的臉面,那就更寬容了,一般都只是小懲大誡,有什么意思?” 刺客全部伏誅,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武寧侯參與暗殺,那就定不了其他的罪名。只要朝堂上運作得當,比如求情的人多一點,皇帝暗中偏袒一些,武寧侯認錯態度誠懇一點,最好來個痛哭流涕……呵,必然能以極小的代價,或是罰奉,或者自省,最多一個戴罪留職以追查永遠找不到的刺客,就能相安無事,不了了之。 李璃怎么會同意? 只有皇后被廢,沈家才丟了最大的依仗,武寧侯的尊貴,沈家的優容,統統就此瓦解。 一個普通的犯了錯的侯爺,哪兒還有資格做兵部尚書,地方的兵權收回有點困難,但是京城之地便再無他插手的余地! 燕帝心說大概連武寧侯自己也沒想到李璃會將目光對準了后宮,堪稱釜底抽薪之舉。 他難以抉擇,心中矛盾掙扎,一再權衡。 燕帝的猶豫,李璃看在眼里,反問道:“皇兄不愿意?” “可如何廢后,她沒犯什么大錯!” 李璃眨了眨眼睛,驚訝地看著燕帝:“皇兄也太健忘了吧,弟弟找不到錯,您還找不到嗎?阿璃可是記得當初,皇兄是暗中一點一點收集了皇后的過錯,等待著時機好廢后呢,如今不是正好派上用場嗎?” 燕帝幾乎驚悚地看著李璃,后者卻笑得云淡風輕:“皇兄,沈家終究得付出些什么,對不對?” 這是鐵了心要他廢后??! “朕……朕不能這么做?!毖嗟坂?,接著他看著李璃,懇求道,“阿璃,換一個要求,好不好?” 李璃放在被子上的雙手幾不可見地蜷了蜷,心中一片平靜,他點了點頭:“好?!?/br> 燕帝的臉上頓時露出勉強的笑容來。 然后李璃說:“趙宇死在大燕境內,不僅大夏需要一個說法,我們大燕百姓也一樣,本來按照我的設想,廢了皇后,推出沈家來,也算是一個交代??上Щ市址蚱耷樯?,似乎不愿意,那么只有皇上您來承擔了?” “什么?”燕帝驚愕地問,“朕?” “對啊,這場刺殺不是您默認的嗎?” “朕,如何擔當?” “簡單,罪己詔一下就好了,這樣大夏還得理不饒人,打仗就打仗唄?!?/br> 李璃說得輕松,可聽在燕帝的耳朵里猶如炸裂了一般。 燕帝一輩子縮在后面,什么時候敢承擔過這樣重的責任,讓天下指責,他還如何當這個皇帝? 他的手都抖起來,覺得李璃果然變了,變的野心勃勃。 這是故意的,故意讓天下對他失望,將來篡位的時候就能名正言順。 “阿璃,你非得這樣逼迫朕嗎?”他咬著牙道。 李璃垂了垂眼睛:“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皇帝的一舉一動更是如此,我的要求不過分,而造成這一切的是你們?!?/br> “朕若都不選呢?” 李璃抬起頭望著他,微微一笑,說出了燕帝最為恐懼的一句話。 “你不適合當皇帝?!?/br> 有時候,越害怕的越容易發生,燕帝一直試圖阻止李璃威脅自己,然而卻逼著李璃走上了那條路。 “兩條路,皇兄選哪一條?” 燕帝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呼吸變得粗壯。 “朕……”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冊子上,到如今已經不是那點勢力的問題,而是一場威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