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迎親(夢境往事如云煙,小舅子巧
月牙兒彎彎,冰冷灑下些許光亮。 小轎子搖搖,晃悠著前行。 寶知眼前朦朧不清,手腳也疲軟著,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努力睜眼,喘了口氣,前后挪著牙床,勉強壓痛下唇,終于恢復了些許清明。 粉色的轎簾忽遠忽近,隨著轎身擺動。 我怎么會坐在粉轎子上? 她心中焦急。 不對不對,今日她要成親,等的是大紅花轎。 寶知咂摸出舌下苦澀,顧不得猜想被灌了什么湯藥,只沉住身型,企圖氣運丹田。 很快,她訝異發覺自己似是被封住脈門,真是手無縛雞之力。 不行。 不知怎么的,若是以往她定是先靜觀其變,可是現下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就算是爬也要逃開。 似是心中所想之偏執,她竟真恢復幾分力氣,挺起酸脹的腰身便要摸上轎簾。 她鼓勵自己:就差一點點。 可忽而背后的座椅消失,她便被緊緊禁錮在一個懷抱之中。 龍涎香霸道而凜冽,似是從地府爬出的惡鬼,決絕纏繞著寶知。 環住女孩的臂膀不容抗拒,寶知無心去猜想,也無氣力去抵抗。 她只用著自己僅存的力氣,要去揭開那瘆人的出口。 一剎那,周圍的木質轎身統統消失,只化作無盡的黑暗,徒留長長方方的轎門框出一番天地。 周圍皆失了顏色,只有眼前不住飄逸的粉色錦布。 她被身后人連帶著往下不住墜落,睫羽簌簌抖動,仍倔強地朝愈來愈遠的轎門伸出右手。 快點逃走吧。 快點逃走吧。 可伴隨著冰冷的溫度,男人的手不徐不緩,帶著勝券在握的淡然,自女孩肩背而下,一寸一寸。 男人的手臂內側貼著女孩泛起雞皮疙瘩的肩背,最終,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包裹住女孩向上延伸的希望。 緊緊的,不容拒絕地將她包裹。 寶知只能望見男人手背上黛青色的經脈,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她最后一絲力氣都被耗盡了。 “寶知!寶知!” “姑娘!” 周圍的傳來嘈嘈切切,床上滿頭冷汗的女孩猛地睜開雙眼。 見其清醒,身著寢袍的婦人松了口氣,忙命丫鬟端來安神湯。 可寶知白著一張小臉,撞翻了那湯藥,踉蹌著從床內側爬出去,在眾人的驚呼中從榻沿翻跌落地。 她等不及找到瓷瓶,捂住胸口便開始嘔。 寢間兵荒馬亂,有拍背的,有挽長發的,有尋帕子的,有重新去端湯的,有收拾被衾的,有去請府醫的。 寶知嘔了半晌,只一個勁干嘔,傷得嗓子眼痛癢。 她渾身被汗打濕,似是剛從水中撈起,力竭后便往一旁歪倒,又引來眾人一陣驚呼。 喬氏慌得不行,一面將寶知摟入懷中,一面在寶知面門虛空捉了幾下,將抓在手中的空氣往一邊丟去。 寶知蜷縮在她的懷抱,滿臉淚水,抖如篩糠。 姨母的懷抱溫暖柔軟,帶著淡淡的皂角,又有初夏梔子的幽香。 可夢境中如毒蛇般的氣息令人心有余悸,那附著在皮膚上的感受叫她回憶起時又惡心又后怕。 太恐怖了。 也不知是在喬氏的安撫,還是喬氏從奶媽子那學來哄被夢魘住孩子的手法,寶知終于恢復了幾分理智。 這是在梁府,沒人要害她,也沒人敢害她。 冷靜一點。 她終于清醒過來:她在自己的房間里;姨母陪著她;今日要成親。 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寶知微微撐起身子,勉強笑道:“沒事,不過是睡迷了眼?!?/br> 又命丫鬟去看時辰——不過子時過一刻。 外頭有人傳話:“府醫來了?!?/br> 盡管寶知再叁承諾,喬氏還是強硬地叫她躺回換好的被衾中,由著匆匆挽發的醫女診療。 那府醫切脈后微微一笑,也道不過是心神不寧。 她看過安神湯的方子后,只再加了味甘草,著丫鬟燙燙煎一碗來。 寶知喝了湯后,重新躺會床上。 在床帳內,喬氏道:“出嫁便是這般,在外頭恐得不行,進去就知道了?!?/br> 寶知道:“嗯嗯,正是這個理呢?!?/br> 喬氏輕聲笑嗔:“糊弄你姨母?!?/br> “哪敢呀?!?/br> “快些睡吧,哪有在花轎上迷迷糊糊的新娘子呢?!?/br> 寶知干笑一聲,也不作回應。 一早卻是個頂頂好的艷陽天。 丫鬟婆子喜氣洋洋,身著新衣,頭戴金鑲玉,清掃堂前,高高掛起玲瓏的紅燈籠,各處具貼紅喜字。 不過須臾,雪中春信便染上了明艷的紅脂。 惠娘在廳堂清點著:銷金大袖黃羅作一箱、銷金裙緞作一捆、紅場裙緞一箱、珠翠特髻一箱、珠翠團冠兩箱、四時冠花一箱、珠翠步搖叁箱、細雜彩緞匹帛九捆、花茶果物不論、團圓餅作四盒、羊酒……。 冗雜地算整八十臺。 寶知耷拉著眼皮,被喬氏從被窩里挖出,在浴桶里一陣搓洗。 歇在客院的楊夫人早已候著喝茶,見寶知帶著水汽出浴后便被安在銅鏡前,她笑瞇瞇取出兩條棉線。 全可人兒給新娘絞臉,此為開面。 寶知面上光潔,又睡迷眼,哪里感覺到疼,只覺得迷糊。 松蘿伺候著寶知吃下碗蓮子羹后,寶知才覺落在實處。 眾人又是伺候梳洗上妝,又是伺候換衣挽發,也算亂中有序。 處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喻臺一夜未睡,昨夜本就因寶知夢魘而夜奔來一次,更無困意,一早便沐浴更衣,清清爽爽地坐鎮正堂。 他見四處皆井井有條,心中一松。 復再次取了白緞將父母的牌位再次輕拭。 爹爹,阿娘。 喻臺手握長香,心中默默祈禱。 請庇佑jiejie吧。 若是父母在天之靈,同嘉盛帝與謝皇后說道說道,請二位圣人夜里托夢,好叫上頭那位早日歇了不該有之心。 笙簫鼓樂,燈籠搖晃。 小廝笑嘻嘻來報:“大姑爺來了!” 鞭炮沖天,敲鑼打鼓。 邵衍想要接人可不是那般輕而易舉。 他帶著好友來客從正門而入,在第二道門處被堵攔了去路。 喻臺同松清各持長槍,威風凜凜。 只挽一槍花便在空中劃破出一聲,眾人一見忙喝彩叫好。 喻臺的好友魏七公子是南安侯世子夫人的胞弟,手持一把長劍直指地磚。 他自告奮勇:“縣主待我如親弟,姐夫不如來陪我過上一招!” 喻臺調兵遣將,邵衍自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遣派好友鄭公子上陣。 鄭家亦居于相華大街,一家叁代男兒皆在禁軍就職,先頭謝四爺還未從指揮使調往刑部時便是鄭大老爺的上峰。 刀光劍影,兵器相擊,便是再溫文爾雅的書生都被激起熱血。 不過好在過招點到為止,更不論邵衍偷塞了好些許紅布包。 眾人擁著新郎嬉笑著哄沖過第一關。 可至復行數十步,卻聞書聲朗朗。 叁門長甬道兩側,喬徽鳴同松源二人身著長袍,猶太上老君座下仙君,雖溫和卻叫邵衍暗自捏汗。 晏非白見此陣勢,撞了撞周席玉的肩背:“喬大公子出場,誰作頭陣?” 周席玉反而用肩膀撞回去:“我準備了十首催妝詩,若是你要哥哥我救場,只需求我一聲便是?!?/br> 晏非白瞠目結舌:“十首啊,你是要開詩會不成?若是今日全派上用場,十月我成親時你該如何是好?” 周席玉嘖嘖道:“傻子!你席玉哥哥才華橫溢,為你做二十首不在話下?!?/br> 晏非白后知后覺叫周席玉占了口舌上風。 邵衍落落大方,作了叁首,余下各郎君湊了十二首,便是過了這關。 轉入正堂,便見上首兩把交椅處放置著兩塊牌位,兩邊一溜坐著謝四爺與喬氏、楊夫人、連南安侯與侯夫人都至,更不論其他幾房長輩。 “新娘來嘍!” 邵衍一聽,耳廓驟紅,只敢用眼角掖了一眼,便低下頭,只敢看姑娘來到他身畔時無意貼近的裙角。 層層金絲刺繡,美艷不可方。 二人對著牌位拜過,再拜別眾親長。 謝四爺代替父職說了些孝順長輩,夫妻和順的教誨,卻幾次哽咽,還是南安侯順勢補充,才算完整。 喬氏昨夜與今早很是鎮定,可現下早已哭濕了兩張帕子,泣不成聲。 楊夫人忙說些好聽的場面話,才叫寶知抑住了眼淚。 二人再拜別后便被簇擁著來到正堂門前。 出上正堂到上花轎,新娘都不得落地。 喻臺換了件衣裳,上前曲膝弓腰,只輕輕一掂,寶知便穩穩靠在弟弟背上。 喻臺已經有青年男子的寬闊與穩重了。 她很是欣慰。 邵衍不近不遠地跟在一側,喻臺卻不顧及開口:“jiejie你莫擔憂,若是待得不爽朗,只管回來?!?/br> 寶知本來的淚意被逼了回去,嗔道:“盡說傻話?!?/br> “jiejie的院子我會派人看護的,日日打掃?!?/br> “好好好?!?/br> “別糊弄我?!?/br> 寶知輕輕捶了捶:“jiejie難敢啊?!?/br> 邵衍聽到這姐弟的官司,不參合其中。 等到真跨過正門,將寶知送入花轎時,喻臺抿著唇牽住邵衍的馬繩:“衍公子,我jiejie便交給你了。我jiejie真的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女子,你莫負了她?!?/br> 邵衍則一把摟住喻臺的脖子,搓揉男孩的頭發:“連師兄都不叫了!還信不過師兄嗎?” 那陣陌生和不安才在這親密的打鬧間消失,喻臺叫道:“師兄師兄!好師兄!饒了我吧!” 吹吹打打,來時一高馬、八臺大轎并數箱篋問禮,走時帶著一倩影。 這抹旖旎叫他魂牽夢縈,日日難眠。 少年期艾,總患得患失,現下終于把心中所愛迎娶回府,怎能不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邵衍不似來時那般火急火燎領馬而去,伴著花轎,似是最忠誠的將軍守著珍貴珠寶。 寶知戴著蓋頭,乖巧地坐在轎椅上。 何其似曾相似的體驗,她的心又噗噗直跳。 她不能自己揭開蓋頭,便挺直了腰身,用蓋頭底下露出的那片光亮去點燃前方的景色。 是紅色的轎簾。 寶知再叁確認,甚至摸了好幾次,這才放下心來。 她下意識喚了一聲:“衍郎?!?/br> 又嘲笑自己,他想來在前頭,怎么可能聽得見。 “咚咚?!鞭I身忽然被敲響,嚇得寶知一激靈。 “怎么了?!蹦腥说穆曇魷厝崂`綣,身上的氣息鉆過窗簾將她緩緩縈繞。 不是陰冷的龍涎香,是干燥溫暖的草木清香。 是的,是邵衍。 男人輕聲一笑:“是不是累了?” 寶知扭捏著,從鼻腔里輕聲一應。 “快到家了,莫擔心?!?/br> 是的,快到家了。 別擔心。 ——- 夢境的描寫致敬《逃出絕命鎮》里的催眠,當時我看的時候給我留下了特別深的印象。 這里怕大家沒看懂,點出來,寶知做的這個夢就是上一世她的經歷,被一臺粉轎子深夜抬到東宮,本來不會這么草率,但是寶知和邵聞璟大吵了很多次,邵聞璟以為她要逃,直接先斬后奏。 不過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我在番外會展開寫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