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阿目光發飄，不敢和他三哥對視。

    裕親王：“……”

    “怎么回事？”

    “容若你說?！?/br>
    容若倒是穩重很多，面色也沒有變化：“一個過年，加上元月節，光顧著忙，還沒來得及和阿哥說這個事情?！?/br>
    裕親王：“……”

    裕親王只想“呵呵”。忙？忙著唱歌跳舞寫詩作賦？

    法喀卻是隱約猜到其中的原因，只是當著裕親王的面兒不好直接問，當下就說起另外一個事兒。

    “明天一早王爺和我一起上山。容若和阿靈阿，你們回去后，主要是詢問一下石溪道人，愿意不愿意進京?！?/br>
    “皇上特許，他可以以布衣之身待在阿哥的身邊做老師?！?/br>
    容若和阿靈阿乖巧點頭。裕親王看著他們兩個這幅“樂不思蜀”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再問問鴻德格和潘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進京?！?/br>
    語氣沖沖的，容若和阿靈阿自知理虧，還是乖巧點頭。

    兩個人回來山上，和師祖、大喇嘛、石溪道人等等人一一說起，都知道不能再瞞著小阿哥了，需要和他說明白，然后就有師祖和大喇嘛，找到在梅花樹下偷懶打盹的小阿哥。

    “京城的皇上要接?？祷鼐?，接?？档娜艘呀浀搅宋迮_山，就是?？档亩腿司??！?/br>
    “現在天冷，暫時不動身。估摸著，等到二月份天氣好就要走了?！?/br>
    “宮里的住處、哈哈珠子，都給?？凳帐昂昧?，?？灯渌睦蠋焸円捕紲蕚浜昧??！?/br>
    “石溪道人若是愿意，可以跟著進京，還做?？档睦蠋?。鴻德格和潘云……也可以跟著進京?！?/br>
    “……”

    “……”

    ?？荡舸舻芈犞?，就是沒有聽到那句“師祖和?？狄黄疬M京”。

    可不是要焉巴了？

    滿以為可以等到四歲多再回京，結果四歲生辰都要在京城過了。

    滿以為他會在五臺山做一個快樂小和尚，一直到老，可他居然還要回京，是真的要回京，不是嘴巴說一說，而是必須回京了。

    ?？登榫w低落，焉巴巴地趴在梅花樹下，不吱聲，也沒哭，也沒鬧。

    看到師祖和大喇嘛看著他的小模樣，頓時心疼。

    師祖抱起來小胖娃娃哄著道：“?？凳怯赂业谋？?，對不對？宮里有?？档陌?、額涅，瑪麼、烏庫瑪麼。還有?？档男值軅?，京城里有?？档挠H人，伯伯叔叔、舅舅姨姨、堂兄弟、表兄弟、姨兄弟……”

    “?？敌枰退麄円娨灰??！?/br>
    ?？颠€是不吱聲。

    大喇嘛趕緊跟上：“阿哥，你師祖說得對。我們阿哥是孝順孩子，該回去見一見長輩不是？他們都疼阿哥，真的，我們阿哥這么好，誰見了不稀罕？”

    ?？颠€是不吱聲。

    人在師祖的懷里，卻是沒有往日的活潑勁兒，無精打采的一動不動。

    師祖心里一嘆，輕輕拍拍小徒孫的后背，說道：“師祖送?？?，進京，好不好？”

    ?？担骸啊?/br>
    大喇嘛：“……”

    然而師祖說的是真的，師祖自從小徒孫問他“會不會一起回京”，就一直在思考，一直沒有結果，此刻眼見小徒孫沒了精神氣的模樣，瞬間什么顧慮都沒了。

    “師祖陪著?？?。?？挡慌?。等?？甸L大了想回來，或者等?？迪肽顜熥媪?，就回來五臺山。只是回京，不是一輩子呆在京城。師祖和?？当ＷC?！?/br>
    “只是師祖當年曾有誓言，不宜踏進京城。師祖送?？档骄┏钦栭T，我們?？蛋?，從正陽門大大方方地回京?！?/br>
    ?？翟僖踩滩蛔?。

    “師祖……師祖……”?？悼薨?，哇哇大哭，哭得那個傷心。

    ?？迪牒蛶熥嬲f，他不想回京，他只想和師祖呆在五臺山，自己快快樂樂地長大，師祖快快樂樂地變老。

    ?？颠€想和師祖說，他不希望師祖進京，京城太亂，規矩又多，師祖進京一定沒有在五臺山快樂。

    ?？颠€想和師祖說，他舍不得和師祖分開，他不想和師祖分開，哪怕只是幾年。

    可是他都說不出來，京城有他的皇后mama，還有為了他付出許多的舅舅一家人，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回去看一看。

    ?？敌睦锏臒o名怒火升騰，在師祖的懷里嚎啕大哭，越哭越難過，最后哭到不停打嗝，嗓子發啞，眼睛紅腫鼻子紅腫，眼淚鼻涕一臉……累到了極點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師祖給小徒孫擦擦臉上的眼淚鼻涕，又拿著冰塊包仔細地給他冷敷眼睛，就這樣抱著他睡。

    大喇嘛從震驚中醒來，動動麻得毫無知覺的腿腳，看著師祖不說話。

    大喇嘛等著師祖忙乎完，和師祖一起守著小阿哥熟睡，一起出來小阿哥的院子，再也忍不住。

    “大師——真要送阿哥進京？”大喇嘛直接問出來。

    “送?！睅熥鏇Q心已下，一言九鼎。

    大喇嘛的心里震驚的無以復加，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可是——可是——”

    可是大喇嘛想說很多很多理由，可是他一條也說不出來。

    “大喇嘛放心?！睅熥嫒缡钦f。

    大喇嘛：“……”簡直驚呆。

    壓根沒想到師祖會送阿哥回京，大喇嘛受刺激過大，直接唉聲嘆氣：“大師啊，不是大喇嘛不放心。如果可以，大喇嘛也想送阿哥回京?？墒恰鏇]問題嗎？”

    師祖笑得一派云淡風輕：“既已心動，必有行動?！?/br>
    “從?？瞪仙?，就跟著貧僧。這般直刺刺地送回去，貧僧不舍得。阿彌陀佛?！?/br>
    大喇嘛看著師祖平和的面色，和平時一樣，卻又不一樣。

    好似想通了什么一直糾纏他多年的心結，忽然間想通卸下沉重的負擔，大喇嘛一瞬間眼淚冒出來。

    寒冬的季節，山上到處白雪皚皚，百花枯敗還有臘梅和水仙，萬物消聲還有覓食的小鳥兒蹲在窗臺上特意留出來的凍柿子用食……這是一個看似白茫茫的蕭條，卻蘊藏無限生機的季節。

    襯托的冰冷白雪也變得歡樂喜慶，襯托的幾個孩子自己做的雪人好像活了一樣。

    師祖靜靜地站著，身上也好似煥發了一種勃勃生機。

    大喇嘛抹去臉上的淚水，沒有再阻止，還笑了出來，笑得跟一個小孩子一樣：“大師做了決定，大喇嘛自是歡喜。大喇嘛這就去安排安排，護送大師和小阿哥進京，再護送大師回來?！?/br>
    “阿彌陀佛，勞煩大喇嘛?！?/br>
    “不勞煩。不勞煩。大喇嘛很高興，很高興……”

    大喇嘛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吲d，師祖可以想通，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這是大喜事，大喜事。

    菩薩頂上敲起大鐘鼓，咚——咚——咚——一聲、兩聲、三聲……九聲，鐘聲古樸恢弘、肅穆雄渾，又空靈遙遠、神圣綿長……好似從你的心里發出來，又好似從天邊傳進耳朵里，震撼靈魂，澄心凈性。

    菩薩頂上的僧人齊聚，五臺山上的方丈住持紛紛上菩薩頂，大喇嘛領著他們，連夜商議事情。

    第二天，?？甸L長的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跟著師兄弟們打拳，沐浴換衣服用早膳，吃著吃著，反應過來了，人呆呆的，手里的小包子掉在面前的豆汁碗里也沒發覺。

    平時精靈調皮的大眼睛一動不動，整個人好似困在好夢中不舍得醒來一樣。

    奶嬤嬤們一邊抹眼淚一邊哄著：“阿哥，用早膳。乖啊。要下個月那，還有半個月在山上?！?/br>
    趙昌等宮人也都哄著：“阿哥，還有半個月那，阿哥和山上的人好好耍?！?/br>
    “阿哥看看山上有哪些物事，阿哥要帶走？”

    “阿哥還要去山下看看，去學院看看。和小伙伴道個別，好不好？”

    “……”

    “……”

    還有半個月那……?？抵宦牭竭@么一句，黑黝黝的眼珠子動了動，呆呆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豆汁碗，開始繼續用飯。

    馬上到早課時間了，遲到了師祖又要用木魚敲他腦袋。?？倒闹鶐妥映酝晁脑缟?，兩手攥住袈裟的大擺，邁開腿就朝禪房跑。

    “師祖，?？祦砹??！北？堤ぶ鴷r間點翻過禪房的大門檻，對著師祖笑得一臉陽光般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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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笑嘻嘻的模樣, 圓胖的小身板趴在門檻上還有一條腿沒落地，就著急大喊“師祖，?？祦砹恕? 師祖微微笑，定睛一看，果然眉眼間還有昨天大哭一場的痕跡, 到底是沒有往日的精神頭。

    “阿彌陀佛。?？岛軠蕰r?！?/br>
    “?？禍蕰r?！北？淀懥恋睾爸? 兩腿落地，幾步小跑，嘻嘻笑著坐到師祖旁邊的蒲團上。

    師祖笑著給他整理好凌亂的袈裟，拿過他的小木魚放到他的懷里，?？敌Φ酶鼮闅g樂：“謝謝師祖?！?/br>
    “嗯?！睅熥娲饝宦?，打一聲佛號，老少兩個拿起各自的魚椎頭敲木魚。

    木魚聲聲。木魚, 佛門子弟必備的法器之一，黃色或黑色的經漆，采用任何一種木料, 有廟里的老匠人雕成木魚的粗略形狀，內部挖空, 雕刻出頭尾和麟甲，外表涂上經漆，點睛畫麟。

    雖然每一個木魚于細節處都不一樣，但整體形狀一樣，只是體積不同。比如?？嫡谇玫倪@一個, 只有兩、三寸；比如師祖正在敲的這個，有一尺、一尺半的口徑。

    黃色的經漆涂成的小木魚，小小圓圓的，菩提木為木料，雕刻畫得極其形象，下面還有一個魚嘴開口笑的小口，一看就是一只快樂的小木魚。

    嘴角上翹，眉眼帶笑。左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木魚身，右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魚椎頭，跟著師祖的節奏敲敲敲……

    魚椎頭與木魚頭向上相對，好像佛門弟子兩手合掌的樣子，是為“合掌魚子”。?？奠o心安心，心無“雜”念，輕輕地敲擊“木魚”的架勢，還是挺標準的。

    用力平穩均勻——“嘚嘚嘚”的木魚聲有規律地響起，極靜極動，極輕極重，和木魚聲一樣節拍的念經聲保持一致……

    但是，師祖敲木魚，木魚聲里，是一個世界；木魚聲外，是另外一個世界；?？登媚爵~，卻是心里一個世界，耳朵里一個世界，手里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