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30節
朕了解過周遭環境,依山旁水,四野豐沃,還當善加開發。這些田,還當交與百姓耕植!” “是!” “朕還聽說,兗州府下令,不許官民百姓通行?”劉皇帝又提起一事。 “確有此事!”摸不準劉皇帝的心思,張齊賢應答顯得很謹慎。 “朕明白你們的想法!”劉皇帝沒有顧及其心思,直接道:“朕來泰山大抵就這一次了,大典之后,就開放禁制吧,路修出來,終究是供人行走的,能便利當地百姓,那是最好!” “陛下愛民之心,臣感佩萬分!”張齊賢張嘴便來。 “好了!”劉皇帝一擺手,駐足考慮了會兒,說:“封祀壇在東面吧,去看看!” “是!”張齊賢趕忙安排人開道引路。 “大典在即,你心情似乎不佳?”鑾駕內,符后看著劉皇帝始終難以舒展的眉頭,輕聲問道。 “你看出來了?”劉皇帝抬眼看著她。 符后點頭,平靜地道:“不只是我,或許,只有少數人看不出來!下面的臣工們,想來也忐忑著,看那張齊賢,現在恐怕也正自疑慮著!” “呵呵!”聞言,劉皇帝頓時嗤笑了一聲,道:“不貪不腐不瀆,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他緊張什么!” 這話說得也就突出個站著說話不腰疼,沉吟了下,劉皇帝嘆道:“一個封禪大典,陣仗搞得太大了!勞民傷財??!” 聽劉皇帝這么說,符后暗道果然,看著有些怏怏不樂的劉皇帝。她心里實則也清楚,劉皇帝這是又當又立的老毛病又犯了。 琢磨了下,符后說:“封禪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朝廷的大事,這一生,大抵就這么一次,cao辦得盛重些,也無可厚非。臣僚們所思,或許也是想把典禮辦得盡善盡美,以免落下遺憾……” “權當如此吧!”劉皇帝又想了想,沖符后笑道。 天子一笑,這籠罩在泰山的春光似乎更加燦爛了。劉皇帝心情看起來確有所好轉,至少面目間陰郁消散許多,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借口,最好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而再沒有比皇后更適合出言寬慰的人了。 …… 岱岳鎮,太子下榻處,劉旸微蹙著眉,看著下首正坐白發染鬢的錦服老者。此人乃是遼東布政使宋雄,值封禪大典,老臣也不顧年邁,千里迢迢趕來泰山觀禮。以其地位,自然是有資格的。 事實上,像他這樣的軍政大員,并不少。當然,趕到行營,主要負責接見的,還是太子劉旸與宰相趙普。 劉皇帝呢,還是選擇性地接見一些人。當然,他們這些人,也不僅是前來觀禮的,地方上的政務,面臨的現狀與困境,等等政治問題,也需要籍此親自同中樞做一番溝通。 宋雄在遼東任上這幾年,還是做出了一些成績的,對于一個百廢待興的地方,也容易做出成績來。 經過這幾年的究治,遼東已然從戰爭的廢墟中重建起來了,或許各方面還遠不如遼國統治期間的水平,但整體環境,不論在政治,還是民生,都在朝著穩定的方向在發展。 尤其在農事的問題上,成績顯著,遼河平原上,已然徹底完成復產復耕,用宋雄的話來講,從今年開始,遼東已基本做到不用朝廷在糧食上的支援。當然有個前提,那就是遼東駐軍的糧餉銀另算。 而宋雄覲見劉旸,除了就遼東的政況民生做些匯報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帶來一個事關東北穩定的消息。 “依宋公之見,女真與室韋人確定要開戰了?”劉旸道。 宋雄捋了下老須,說:“軍事上的消息,自有馬巡檢上報,老臣只能從完顏部已露征兆做些揣測。據查,從今年開春之后,完顏部便從遼東榷場,易得大量糧食、藥材、鞋服,粗略估計,足可供五千軍隊半載之用。以女真人的情況,或許還能堅持消耗更久……” “有鑒于此,老臣已然下令,控制與邊市與女真人的交易!”宋雄道。 “為何?”劉旸反問道。 宋雄略感意外:“老臣以為,當下還當以穩固遼東局勢為先,完顏部欲挑起事端,與室韋人開戰,實不利于遼東的穩定。因此,老臣認為,對完顏部還當予以一定的限制!且如今正值陛下封禪大典……” 劉旸突兀地打斷宋雄,說:“宋公當知,鐵驪府轄地,是朝廷當初明文許與完顏部的,也準許其自取?!?/br> “老臣明白!”宋雄沉默了下,而后鄭重道:“不過,臣以為,對于東北諸族之間的矛盾,朝廷還當以調節安撫為主。坐視其亂,相互攻伐,無益于東北大局,影響遼東安寧,也將影響朝廷對東北的控制……” 第474章 立場 聽完宋雄的意見,劉旸抬眼注視著他,太子的目光大概少有如此威嚴過,以致于并不相熟的老臣都下意識垂下頭。 很快,劉旸便收回了目光,陷入思考。關于東北如今噴薄欲發的局勢,宋雄的態度很明確,秉持著求穩求安的思想,這一點并不出奇,也無可指摘。作為一方主政官員,身肩當地福祉,要對治下的生民百姓負責。 當年大漢北伐,雖然盡取遼東,但是在那長時間的交鋒之中,在漫天的戰火之下,整個遼東都幾乎被摧毀。 如今,殫精竭慮之下,好不容易有所恢復,正走在平穩正確的發展道路上,似宋雄這樣的主政官員,自然希望能夠穩定持續,追求祥和與安寧,不愿再起紛擾。 海東地區的復雜紛擾,給遼東或許帶不去太大影響,但完顏女真則不同了,其所據之地,與黃龍府接壤。 他們與室韋人進行戰爭,那么勢必影響到遼東邊境的穩定,這是宋雄所擔憂的。哪怕大漢在遼東駐扎的邊軍,有足夠的實力將混亂與兵災擋在黃龍府之外,但是唯恐意外。 宋雄的想法,或許偏于保守,但他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并不難以理解。然而,問題就出在,關于東北局勢,朝廷這邊早已擬定了政策,那就是隔岸觀火,挑動部族勢力紛爭,增強其消耗,磨滅其野心,為大漢在當地建立一個長期有效統治打基礎。 支持完顏部北上,固然有當年允諾土地的原因,更主要的,還在于這是朝廷在東北政策方針下的具體舉措。 此前已經做了那么多準備,繩索給女真人松了,舞臺也讓給完顏部了,這個時候,宋雄作為遼東主官提出異議,顯然也是不合時宜的。 沉思幾許,劉旸臉上露出他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說道:“宋公之慮,也是胸懷遼東,老成謀國之言。關于你的意見,我會同相公們進行商討,你也擬定一份章程上奏,以備咨詢!” “是!”劉旸的回應有些敷衍,宋雄也不急不躁地,拱手稱是。 笑意更加濃厚,劉旸道:“宋公一路奔波,還請暫作歇息,關于遼東之事,大典之后,我還有請教的地方!” “殿下言重了!老臣自當知無不對!”宋雄表示道。 老臉之間的疲憊是掩飾不住的,宋雄這一路來,也是頗為折騰,又是漂洋過海,又是跋山涉水,總之舟車勞頓。 “殿下,看來這宋使君,對于朝廷在東北諸族上的政策,是持反對意見??!”宋雄離開后,如今已職任給事中的慕容德豐看著一臉沉容的劉旸,輕聲說道。 “在其位,謀其政,宋雄的考慮大抵也是立足于遼東,可以理解!遼東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終于維持如今的局面,他自然不希望被打破?!眲D輕嘆一聲:“只是,大政既已定下,又豈能輕易改弦易轍。 完顏女真與突呂布室韋之間的戰事,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不是輕易能夠叫止的。宋雄如今提出異議,也為時已晚了!” 說到底,并非晚不晚的問題,關鍵在于這是劉皇帝牽頭擬訂的策略,始終貫徹的也是劉皇帝的意志,劉皇帝那邊態度不松動,下面的人也無能為力,包括他這太子。 而劉旸考慮的,則還要多一些。完顏女真要打鐵驪府的事情,朝廷這邊早有應對準備,從去年完顏跋海來京請援開始,就一直期待著。 在這其中,且不提朝廷的東北戰略,秦王劉煦那里,也就此事做了不少的努力。就等著東北那兩條狗咬起來,等著出成績,宋雄要是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唱衰拖后腿,于他本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從遼東的角度出發,宋雄的立場是沒有問題的,但既與朝廷的政策方向相悖,那就有問題了。 “臣看宋使君其意甚堅,恐怕不會罷休,還會向上進言的!”似乎摸準了劉旸的心思,慕容德豐又道:“以臣之見,宋使君也是作杞人之憂,有馬巡檢及遼東駐軍拱衛,何慮女真、室韋之爭對遼東會有侵害?” “我們畢竟是坐在京內的,就遼東具體事項,比起地方的當政者,難以知悉洞徹,難免有我們忽視疏漏之處,遼東意見,朝廷還是該適當聽取的!”劉旸嘆息一聲,中肯地說道。 “在遼東的恢復治安上,宋公是有功勞的,這點不容抹殺。想要遼東持續恢復,走向安治,需要保證其政局穩定?!毕肓讼?,劉旸繼續道:“就怕他固執己見,于局勢無改,反倒給遼東的安治陡添變數??!” 又琢磨了一會兒,劉旸對慕容德豐吩咐道:“日新,你親自走一趟,將東平王請來!” “是!”慕容德豐很聰明,一聽此令,也大概猜到了劉旸的想法。 宋雄可是當年幽燕方鎮中的核心成員,乃是東平王趙匡贊在幽州時的心腹幕僚,通過趙匡贊對宋雄進行一番示諭與勸說,或許效果會更好些。 說起來,在大漢的諸多政治派別中,幽燕集團一向是比較低調的,甚至連這個派別,都是其他人給其定性稱呼的。 這支由原幽州軍政要員組成的政治勢力,其核心便是東平王趙匡贊,這是毋庸置疑的。在徹底繳權的十余年間,為了打消皇帝與朝廷猜忌,也素來安分,并不積極參與朝政,更別提權力斗爭了。 當初的幽燕集團,尤其是燕軍,更是被徹底打散消化,分布各方。但同樣的,經過十多年的蟄伏,這股勢力在大漢的權力場間,也越發不容忽視了。 東平王趙匡贊自不用說,在逐漸打消劉皇帝猜忌的同時,也成功攀上了婚姻關系,也越發受到重用,開始參與國家大事。 而像宋琪、宋雄者,更各自成為道司主官,宋琪更有登堂拜相的履歷。而分布在大漢軍政間的原幽燕文武,也在更為廣泛的地方發揮著作用,施加著影響。 當然,這股集團凝聚力或許并不強,尤其到了宋琪、宋雄這種地位,顧慮也多,也不可能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但是,真到關鍵時候,趙匡贊開口,這二宋又豈能不給些面子,有些關系,是怎么也擺不脫的。 而劉旸,顯然也是看準了這一點,他找趙匡贊,也是準備對宋雄進行一番保護性的建議,雖然與之并沒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并不妨礙對他在遼東政績的認可。 在劉旸眼中,在東北亂事將發、走向不定的情況下,遼東更需要保持安穩,作為遼東的主政大員,需要承擔其責,這種情況,不該再糾結于朝廷既定政策,更加不能與朝廷的指導方針對著干。那樣,不管是對遼東,還是對宋雄本人,都沒有好處。 或許劉旸自己都沒有發現,經過這么多年的鍛煉與成長,他的眼界與思維也越發開闊,凡事往往著眼于大局,在為政處事上,手腕也更加靈活,也學會了妥協與退讓。而這些素質,是劉皇帝教不了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性情中的踏實與溫和,并沒有本質上的改變,這也算是難能可貴的地方了。 第475章 趙盧之間的齟齬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說的就是岱岳鎮。雖然是新建市鎮,但建制十分完善,負責管理的職吏差役完全配備,各種基礎設施也十分齊全,就連地下排水系統,都專門花費心思建造。 雖然這是個面子工程,但是各項屬性拉滿,可以說,有這樣的基礎,哪怕沒有封禪這回事,以岱岳鎮為中心,今后兗州北部的汶河平原都將迎來新一輪的發展機遇。 小鎮南部,正對汶水的鎮口,貫穿全鎮的長街側,有一座稍顯逼仄的小樓。這本是為鎮中巡卒的駐地,不過眼下,成為了武德使王寅武的臨時宿處。 身為武德使,作為大漢天字第一號的情報頭子,劉皇帝封禪泰山,王寅武自然也在隨駕之列,帶著武德司“精兵強將”們,殷勤侍奉。 當然,安全方面有宿衛負責,王寅武起到的只是輔助作用,配合著對行營的監管,而他主要的工作,還是搜羅各類消息故事,以備劉皇帝時時咨詢。 將宿處選在鎮口,也是方便下屬的探事、探吏們往來匯報,使得動靜小些,以免驚擾了鎮中的權貴們。這能體現的,顯然只是個態度。 斜陽西垂,搖搖欲墜,昏黃的光線只能照到一半樓身,樓內,王寅武則身處陰影之中,埋頭整理著的各處的消息。 他收到了劉皇帝的秘密指令,調查兗州在籌備封禪的過程中,有沒有出現什么弊病,有沒有貪墨瀆職,是否役民過度引發民怨之類的。 此事其實挺讓王寅武為難的,因為他不知道劉皇帝究竟是想聽到有問題,還是沒有問題,這一點很重要,能讓他把握調查的尺度與分寸。 就任武德使也快滿一年了,覲見劉皇帝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然而于王寅武而言,劉皇帝始終如云山霧繞,高深莫測,難以揣度。 這大概也是王寅武同李崇矩的不同了,若是李崇矩,則不會有那么多、那么復雜的心思,據實而報則可。 王寅武則不然,從底層一路爬上來的他,更加珍惜這種破格的提拔,身上鷹犬的屬性要更重一些,也更加不擇手段,一切以劉皇帝的意志為主。而不能明白劉皇帝心意,不能讓劉皇帝滿意,實在讓他忐忑,幾乎抓狂。 眉頭的凝沉仿佛詮釋著他糾結的內心,一名下屬走至門前,稟道:“使君,兩浙布政使盧使君過門請見!” 聞言,王寅武略感訝異,很快愁容一展,露出笑意,伸手道:“快請!” 說著便起身,是要親自去迎接,方至門前,便先聞其聲:“王兄,一別逾年,可曾安好?” 抬眼望,只見一名氣度傲然、紫袍玉冠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來人正是兩浙布政使盧多遜。 王寅武也拱手笑應道:“盧公蒞臨,未及遠迎,怠慢之處,還望海涵?!?/br> “不敢當!”盧多遜道:“方拜見過太子殿下,稍微得閑暇,念及王兄在此,特來拜望一番!兄如今權掌武德司,職責重大,在下還是京外一游人,實不敢托大!” “盧公可是謙虛了!一道主官,位高權重,天下能有幾人,還是東南兩浙這等繁華之地,多少人羨而不得!” “哈哈!”盧多遜不由失笑,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盧多遜與王寅武之間,自不必多說,那是老交情了,最早能追溯到出使西域,歷經艱苦而還。 后來,二者又同在西北道州任職,十幾年下來,關系也日漸親厚。在以盧多遜為核心的那個西北軍政小團體中,王寅武也算是一個關鍵人物,哪怕礙于職事的特殊性,但秘密往來頻繁。 相引入座,王寅武問道:“我近來還在納悶,那么多道州大吏相聚泰山,怎能沒有盧公的消息,看來公是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