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21節
第454章 朝廷要下重手了 廣南的現狀,固然是多方因素造成的,但主要還是歷史遺留問題,南粵劉氏在兩廣終究建立了長時間的統治,數十年積攢下的影響,也并不是簡簡單單就清除得了的。 朝廷對兩廣的歸治,一定程度上還得感謝劉晟、劉鋹父子在位期間的胡作非為,殘暴統治,這給大漢朝廷接手,降低了不小的難度。 朝廷只是做些撥亂反正的事情,將不合“仁政”的事務盡祛除,因俗而治,解民負擔,與民休息,便得以收獲人心,輕易建立統治。 然而,取之易,守之難,在這天南海北、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想要建立一個牢固的統治,也確實需要更多的時間與更多的努力。 在這方面,朝廷也的確花費了不菲的精力,包括官員的選派任用,連那些蠻族的情況,都有通盤的考慮。 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事事兼顧,面面俱到的。除了當地那些不服王化、屢叛不止的山民蠻族之外,還有那些原本南粵治下的勛貴與官僚,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廣南不安的隱患之一。 朝廷平南之后,為了維護當地的穩定,確實采取了一些安撫政策,比如留用南粵官吏,但是這份留用,也是有選擇性的,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得到那份任命制書,然后迅速轉變為漢臣的身份,再加上奇葩王朝那為數眾多的宦官官僚,基本都被排除在外。 由于南粵州縣建治過于密集,州縣多而戶口少,冗官冗員情況更是遠超大漢的平均水平,比早期的朝廷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鑒于此,劉皇帝詔意下達,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經由范質度測地理,重新分劃,同當初在湖南的作為一般,進行了大規模的裁州并縣。 比如新的瓊州,就由儋、崖、振、萬安轄屬,前前后后,裁撤州十六,縣四十九,兩廣的官制立刻就瘦了下來。 如此一來,固然省輕了朝廷,便利了百姓,但也意味著留用一部分的官員的同時,更有數倍的人被罷官奪職。 被剝奪了權力地位的人,少有人能念頭通達,心中總會有怨氣,對朝廷的統治,不說反抗,排斥心理總是有的。 即便被留用,要說多朝廷有多感恩戴德,那也不盡然,至少,在大漢做官,與在南粵做官,那是兩個概念,換了個朝廷,就是換了頭頂的那片天。 劉皇帝統治下的大漢朝廷,總體而言,吏治還是森嚴的,對官員的要求也比較高。對南粵的原本的那些掌權者來說,也并不容易適應。 劉鋹時代,雖然把朝政搞得烏煙瘴氣,也殺了不少人,更搞出個宦官當國,但對于那些官僚而言,卻不能說全是壞處。 至少,很多時候,一個昏君在位,更方便他們上下其手,一個混亂的局面,也方便渾水摸魚,至于受苦受難的,往往是黎民百姓,輪不到權貴。 于那些南粵勛貴官僚而言,小恩小惠,也并不能掩蓋前后的落差,不能彌補他們實際遭受的損失。 當官身變為白身,勛貴淪為平民,就難免滋生怨憤,積怨一久,反應到兩廣的局勢上,就是不穩,不安。 這十年以來,兩廣出現的各種問題,叛亂、民亂、蠻亂,這其中,若沒有那些失意失勢者在暗中推波助瀾,扯朝廷的后腿,劉皇帝都不信。 而那些人,雖然于朝廷而言,微不足道,但于兩廣當地,還是頗具影響力的,越是窮山僻壤,就越是如此。 不過,大勢如潮之下,些許波折,根本難以撬動全局,也無法動搖朝廷對兩廣建立的統治,那也只是一干失意者無力的掙扎罷了。 平南之后的這十來年間,朝廷也沒有對兩廣進行什么過于細致的整理,對兩廣那些有礙和諧之處,只是秉持著剿撫并用的政策方針,旨在維持基本的統治,也沒有過于顧及那些小疾小患。 而最近一些年,在兩廣進行的最大動作,還得屬禁絕那些遍布全境的yin祠邪異了,這也引起了一些反彈,當地不少的愚民受人蠱惑,引發sao亂,不過,都被輕松平定了。 十來年下來,朝廷對兩廣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對當地的統治也逐漸趨于穩固。而時移事易,當大漢國策改變,戰略轉向,開始回過頭來,專注于對內治理之時,那兩廣的問題,就顯得有些突出了,也成為朝廷的重點究治目標。 兩廣終究不能完全以窮山僻壤的目光去看待,尤其是以廣州為中心的廣南東道地區,在大漢也能稱得上富庶之地。 番禺在南粵當政期間,就已經的嶺南的經濟中心了,歸治朝廷之后,也迅速從劉鋹時期的壓抑之中煥發活力,而海事的進步,航海貿易的迅疾發展,也使其潛力徹底爆發出來,也成為八方輻輳、萬商云集的繁榮之地。 廣州市舶司的成立,就是具備里程碑式意義的決策,也代表著朝廷對廣州發展的重視。市舶使被定級為正四品,權大財雄,也是大漢唯一一個輻射整個東南亞的機構,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也是大漢對南洋的第一道窗口。 諸般因素納入考量之后,在朝廷重點發展國內的大政之下,自然也就不容許兩廣地區再像過去那般不安穩了。 而治兩廣,朝廷的選擇也是自上而下,首先就從軍政大吏的選派上進行。進入開寶十年以來,朝廷對兩廣高官的調整,也很頻繁。 鐘謨調任廣南東道布政使,治邕州有功的范旻任按察使,在安南殺得當地土人膽寒的田欽祚為都指揮使,楚昭輔調任廣西布政使。 可以說,精兵強將都往兩廣配備了,這也是朝廷十余年來最重視的一次了。此番,又打算把秦再雄派往廣西領兵了。 “以卿的資歷功勞,就算再上提一提,上調京中抑或其他要緊之處承擔更重的職分,也是無可厚非的!”殿中,劉皇帝看著秦再雄,說道:“只是兩廣這些年,確實不怎么太平,尤其是廣西,情況嚴重,十一年間,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動亂達數十起,千人以上的叛亂,就有十三次,可謂動蕩難安??! 朝廷用你到廣西,正是希望憑借你多年積攢的威望以及出眾的能力,承擔起保境安民之責來。廣西僻遠窮困,刁頑難治,卿莫覺辛苦??!” 聽劉皇帝這么說,秦再雄立刻大義凜然地應道:“陛下言重了!臣蒙不棄,委以重任,只覺榮幸,何以言苦!與此相比,臣更恨無用武之地,無法受用于朝廷,不能盡忠于陛下!” “卿之覺悟,讓朕朕感動??!”聽其言,劉皇帝笑了笑,對秦再雄的態度顯然很滿意。 秦再雄:“臣在長沙時,對于兩廣的情況,也有所耳聞,也深恨那些那些不服王化、悖逆朝廷、屢教不改的叛賊。 適才在政事堂,太子殿下與趙相公也曾對臣面授機宜。臣到任之后,必定竭盡全力,肅清敵頑,保護治安,那些賊子,朝廷與他們恩典不要,那臣將之徹底鏟除!” 聽其表態,劉皇帝不由頷首,滿意地捋捋胡須,給了一個認可的笑容:“好!其志可嘉,放心大膽地干,朝廷這邊,當全力支持!” “對于兩廣,朝廷將展開一些大規模的整治,將那些面服心偽、居心叵測之徒,盡數清剿,還兩廣士民一個清平!”劉皇帝繼續道: “你到任之后,當與楚昭輔好生配合,相輔相成,廣西情況比之廣東要更加復雜,也需要你們更加用心。 也不要有什么負擔,朕也不怕出現什么亂子,大膽施為即可!總之,朕要兩廣,成為成為朝廷治下穩固之兩廣!” “是!”秦再雄起身,嚴肅受命。 以劉皇帝的性格以及這多年養成的習慣,自然不可能容許帝國之內有異聲,尤其是兩廣如此大的異常態勢。 過去,是因為山高皇帝遠,采取了一定妥協,沒有進行徹底的清理,如今,騰出手了,自然不可能繼續放任。 當初因為外遷豪強之事,引起整個東南的動蕩,甚至先后爆發兩江動亂以及吳越大叛亂,那種情況下,劉皇帝都強勢無匹地進行鎮壓,堅決貫徹政策,如今對于兩廣,態度上自然也不會有絲毫的軟弱。 當然,以如今的情況,也不怕兩廣真能鬧出什么太大的亂子,這是帝國朝廷的自信。之前,只是沒有下定決心,騰出手來罷了,然只要騰出手來,那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屈服在大漢的專制鐵拳之下。 第455章 鞠躬盡瘁趙相公 秋意漸深,秋風也變得濃烈,絲絲涼爽開始籠罩著河洛大地。西京南城,天街之上,旌旗獵獵,鐵騎開道,儀駕隨行,軍容整齊、威風八面的宿衛將士眾星拱月般護衛著天子鑾駕,緩緩出城。 在莊嚴的氛圍中,沒有絲毫波瀾,鑾駕通過甕城,穿過那高峻城墻,一直到城外,整個隊伍方才停下。 城門前,太子劉旸正率領百官恭立于道左,喦脫小跑著上前傳諭,劉皇帝召太子登車,劉旸自不敢怠慢,微拘著身子,快速上前,登上劉皇帝那橫行霸道的座駕。 鑾駕內很溫暖,感受不到絲毫秋涼,寬敞的空間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馨香。在旁人看不見的情況下,劉皇帝保持著一個慵懶的姿態,待太子登車,他慢條條地坐了起來。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朝廷事務就交給你了,這個家也交給你了!”對劉旸,劉皇帝也沒有任何啰嗦,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直接做著臨別前的交待:“你娘身子骨不便,要好生照料,弟弟meimei們,也照顧到,尤其是劉曄、劉昕兩小子的學習,要加以督促,嚴厲些也不打緊,不可放任。你既是太子,也是兄長,拿出威嚴來……” 面對劉皇帝的叮囑,劉旸一時間有些愣神,他本以為,劉皇帝召他是想在離京前最后做一些國事上的提點,卻沒料到,劉皇帝這啰里啰嗦的,說著一些看起來雞毛蒜皮的話。 但是,一絲絲異樣的感覺在心頭滋生,面對這樣慈眉善目、嘮嘮啰嗦的劉皇帝,劉旸反倒感覺到安寧與平靜。 “兒一定善加照料家國,請爹放心東巡!”劉旸語氣堅定地做著保證。 見劉旸這副鄭重的神情,劉皇帝欣然一笑,探手親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也沒有多話說,該交待的也交待了!下去吧,我也該起行了!” 伴隨著一道高亢的“起駕”聲,御駕再度啟動,正式踏上東巡的旅途。公卿、大臣、后妃、宮人、衛士,隨駕近萬人,浩浩蕩蕩地沿著直道,向南駛去。 而劉旸,則等到最后一批殿后宿衛出城并走遠,方才引人回城,很快,定鼎門便恢復平日的風景,被占據的街道空了出來,進出的通道也被打開…… 此番劉皇帝東巡,實則是早有計劃,從去年開始,他就有心去開封待一段時間,只是礙于朝廷的大政調整,內部多事,一直沒能成行。 到今年,東巡也再度提上日程,甚至連出巡計劃都制定好了,結果中原一場大水,洪泛成災,自然又擱淺了。 拖拖拉拉,一至到這初秋的尾巴,劉皇帝方才正式下詔出巡。但由于這幾個月的飄搖多事,劉皇帝出巡的目的也隨之改變,少了些閑情逸致,多了些為國為民,在水疫災害中受到身心財重創的沿河州縣士民,也需要天子的恩德撫慰。 近萬人的隨行隊伍,足足綿延的數里地,畢竟不是出征打仗,沒有那么的緊湊,再加上隨駕隊伍中有大量的物資及扈從人員,包括公卿、大臣們的家屬及隨從。論及人數規模,此番在劉皇帝的歷次出巡中,都是排得上號的。 作為當朝首相,趙普也在隨行之列,留在京中輔助太子的,是王溥。說起來,這還是趙普為相以來,第一次隨劉皇帝出巡,也能算是一種寵幸了。畢竟,隨駕出巡,出入禁從,時時奏談,這樣的機會,大概比在京城中的時候還要多。 劉皇帝也同趙普說了,體諒他為國事cao勞,數年如一日,太過辛苦,趁著這次機會,也出去走走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雖然趙普覺得自己并不需要,但對于劉皇帝這份關懷,還是得表示由衷的感謝。當然,趙普自己想的,則是趁此時機,也親眼體察一番地方上的為政治民情況。 趙普的座駕距離鑾駕并不遠,劉皇帝親自交待的,以示親近,也方便他隨時相召?;蛟S是道路平坦,又或者是減震做得較好,顛簸固然難免,但是還算舒適,并不影響趙普審閱公文。 雖說京城與朝廷是交給太子了,但是,這大漢真正的中心,顯然還在行營,還在劉皇帝這兒,尤其還有趙普這個勞模般的宰相在此。 顯然,趙普是閑不下來的,哪怕在這出巡期間,仍舊不忘公事,仍舊不覺疲憊地處置著一些能夠處置的事務。 而在趙普的車駕旁,伺候著幾十名精悍的驛騎驛吏,這些人,都是隨時準備聽后差遣,傳達公文政令。 馬車上一坐,就是小兩個時辰,趙普也終于得空歇一歇,打開車窗朝外面張望幾眼。大隊仍舊緩緩地行進著,還遠遠未脫離洛陽的城市圈,周遭也充斥著各類建筑,能夠看到城鎮、村落,民生的氣息很濃郁。 看著這樣的光景,趙普卻是忍不住嘆息一聲,興致看起來不是很高,那是一種心理上的異樣。 車駕很穩,坐起來也舒適,只是趙普總有種異樣感。腦子里下意識地便回想起政事堂,這才剛出洛陽不久,他已經開始想念他那方坐了數年的公案了。 大概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的心理在作祟吧,趙普覺得還是更喜歡在政事堂發號施令、指點江山,那樣更能帶來心理上的安穩。 “趙相公在嗎!”在趙普思緒飄飛之間,外邊傳來一聲呼喚。 有些尖細的聲音,很快就受到匯報,是皇帝陛下相召。趙普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稍作整理便準備下車前往面圣,車駕外早有隨從衛士準備好馬匹。 “臣參見陛下!”趙普不出意外榮幸地得到登車面見的機會。 “好了,免禮!”劉皇帝笑吟吟地看著恭敬姿態的趙普,伸手示意他坐下,道:“這還在趕路途中,佝著腰多辛苦,坐下吧!” “謝陛下!”趙普謝恩,而后問道:“不知陛下喚臣,又何事吩咐?” 劉皇帝打量了他兩眼,道:“沒什么,旅途寂寞,特召趙卿來聊聊??茨阋荒樒B,又在車駕上處置公務了吧!朕可聽說,就這不到兩個時辰,已有十幾名驛騎分赴各方了。朕本意是讓你放松放松,你如此辛勞,讓朕汗顏不已??!” 聞言,趙普嘴上掛著點淺笑,道:“陛下關懷,臣感激涕零。只是,陛下托臣以國務,自當盡職,豈敢因旅途便有所懈??!” 看他那樣子,勸估計也是勸不住的,當然,也看得出來,這趙普是樂在其中了。因此,劉皇帝也就適時地轉變話題,道:“中原的疫情救治如何了?” 提及此,趙普神情變得嚴肅而認真,從容稟道:“根據各州近期上報,已然勉強控制住了,各州道路交通都進行了有效封鎖,朝廷前后抽調了上千名醫官、醫生前往支援。此番疫癥起因,還在于洪泛之后,飲水所致,各地官府,也多組織挖掘新井,尋覓干凈水源……” “飲水確實是個要緊問題??!”劉皇帝嘆道:“還有什么困難?” 趙普道:“各種困難都有,不過要緊的,還是缺醫少藥,臣已然下令,從各地抽調了!” “還是要全力控制住,要嚴令各地官府職吏,誰敢在這件事上怠慢,嚴懲不貸!”劉皇帝冷冷地道。 “是!臣明白!”趙普點頭。他當然明白,這種事情,比起洪水的危害,可一點都不少。 洪水所過,能卷走人,能給生產、財產造成巨大破壞,但那些都是可以重建,可以修復,但這疫癥一起,一旦控制不住蔓延開來,那危急的可就真是數十乃至上百萬人的性命了。當然,以當下的人口流動性來看,不會那么夸張,但是,趙普可一點都不敢大意,出了事,他可是要負責的。 第456章 剛愎的劉皇帝 “陛下,臣有一事,還望陛下務必應準!”似乎想到了什么,趙普嚴肅地拱手道。 看趙普這肅然的模樣,劉皇帝略感訝異,擺手道:“你說!” “臣明白,陛下此番出巡,有視察災害、體恤民情之意,不過,眼下疫癥危機尚未消解,為御體康安,還請暫息躬親行視,勿蹈險地!”趙普說出他的請求。 聞言,劉皇帝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但沒有生氣抑或不滿的表現,畢竟趙普也是關懷他,出于忠心,顧全大局。 只是,劉皇帝心里顯然是有自己想法的,語氣不急不緩的,說道:“既然卿也明白朕的心思,又何必相阻?” “陛下千金貴體,萬乘之尊,攸關社稷,不可不慎!”趙普還是那嚴肅的表情,認真地道:“陛下若是實在記掛災地百姓,臣可代為前往,播撒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