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09節
聞言,劉昉連連搖頭,一臉肅重道:“兒臣絕然不會,爹有所命,赴火山,蹈湯海,在所不辭!” 看他這副認真的姿態,劉皇帝也是一擺手,輕笑道:“你呀,何時變得如此嚴肅,乃至刻板,這不會是和你大哥學的吧!說說看,你總歸是有想法意向的!” 被劉皇帝這番取笑,劉昉也放松了些,認真地思索一陣,而后說道:“兒臣再思慮,所長者不過兵事,也只能在此道上,為大漢,為爹貢獻一份力量!” “你還想出去帶兵?”劉皇帝當即問。 “脫離戰場已久,兒確實有所意動!”劉昉頷首道:“只是,如今大漢四夷臣服,內外無事,卻少兒用武之地了!” “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這一年多,朝廷何曾少事,至于四夷臣服,那也是建立在大漢強大武力的基礎上,軍事建設乃至出兵作戰,都是需要時刻準備的!”劉皇帝道。 “兒臣也時刻準備,聽從爹的令旨!”劉昉起身,拱手拜道。 “坐下!坐下!”劉皇帝朝他招招手,溫和地道:“我們父子之間,何需這么多臣節!不過,當今天下雖然還未到馬放南山的地步,卻同樣不至于輕易讓你這個親王皇子出馬,再者,讓你外出領兵,吃苦受累倒在其次,怕又要讓你娘擔憂了。你娘深明大義,定會一如既往支持,但難免神傷!” 聽劉皇帝這番溫情脈脈的話,劉昉臉上也浮現一抹感動之色,想了想,說道:“兒臣聽聞,爹有以皇子戍邊鎮遠之意,兒愿守邊,報效國家!” 突聽劉昉此言,劉皇帝眼神微微閃動一下,略帶好奇地問道:“這個消息,你是聽誰說的?” “只是偶然聽得一些傳聞罷了!”劉昉頓了下,頭微低,給出這么一個回答。 劉皇帝目光從劉昉身上挪開,并沒有深究此事,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是有這個想法,但是,還不成熟。 你們十幾個兄弟,長成的少,可付大用的則更少,戍邊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也不是把你們放在邊地就行了的,我也還需仔細思量。而戍邊之苦,也不是所有長在宮城,見慣了京師繁華的皇子能夠輕易承受的?!?/br> 聞言,劉昉猶豫了下,再度鄭重道:“兒臣聽爹安排!能為父解憂,為國盡力,便已足矣,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聽其近乎保證的語氣,劉皇帝目光恢復了平靜,又多了幾分異樣,輕嘆一聲,側過身拍了拍劉昉肩膀:“有你如此態度,朕很感動,也很欣慰!” 劉皇帝此言,同樣讓劉昉感動,對于劉皇帝的用心培養,他豈能不知,又豈無感懷。 劉皇帝又考慮了下,而后說道:“這樣,領兵之事,暫且放下,既長于兵事,便去樞密院吧,當個樞密副使,你此前在兵部任過職,今后就在樞密院繼續發揮你在軍事上的才干!比起領兵作戰,這樞密軍政,或許更具挑戰!” 對此安排,劉昉有些意外,道:“那曹樞密呢?” 劉皇帝淡淡一笑:“大漢官制,可曾規定,只能有一位樞密副使?” 第429章 遠遁的契丹 劉皇帝與劉昉這邊進行著輕松愉快的聊天,那邊劉旻跑了幾圈馬,找了過來,飛馬而下,穩穩落地,奔向二者,兩腿踩在草地上沙沙作響。 “爹,四哥!”近前立定,兩手抱拳,眉宇間帶著少許的雀躍。 “接著!”劉皇帝揚了揚手,見劉旻汗水淋漓,拋了一袋果酒與他,笑道:“跑得可還痛快?” 劉旻接過,打開袋口,仰頭便是一番痛飲,而后擦擦嘴,略顯興奮道:“痛快!許久沒有如此跑馬了,還有如此多健馬任由選用!” “怎么樣,這批馬素質如何?”劉皇帝,伸手示意劉旻坐下,問道。 聞問,劉旻侃侃而談:“地方進獻的邊馬,自然都是良駒,上佳的軍馬,雖然膘尚未養肥,但資質強健。不過,同是健馬,也分三六九等,以我看來,還是以河西馬最優,遼東馬稍遜,山陽馬最次。至于西域的汗血馬,都是真正的千里良駒,就是太少了!” “再過兩年,你也要成為相馬大師了!”劉皇帝說道。 劉旻搖頭表示謙虛:“兒只是憑感覺辨別罷了,相馬之術,并不精通!” “把這些貢馬,都分分,賜給禁軍的將校們!下個月,西苑閱兵筆試,這些馬就作為優勝者的彩頭!”劉皇帝吩咐道,看著劉昉、劉旻:“你們兄弟倆,也各揀一匹!” “多謝爹!”劉旻頓時興高采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匹汗血馬,就像欣賞絕世美人一般。 “爹,這些都是諸邊貢獻的御馬,您就這般賞賜出去了?”劉昉好奇問道。 “怎么!還怕我舍不得?”劉皇帝輕笑道。 劉昉頓時搖頭:“爹富有四海,這些貢馬雖然珍貴,卻也不吝賞賜!” 劉皇帝則一臉輕松地道:“這些貢馬,若久置宮中,難免成為玩物,豈不可惜!千里馬,還當去他當去之處,發揮其功能!” “爹說得是!” “只可惜,沒有漠北的貢馬!”劉皇帝目光深邃,朝北方望去,悠悠道。 聞弦歌而知雅意,劉昉頓時提了提神,說:“爹還在忌憚漠北契丹?” “忌憚倒不至于,然契丹遠遁,殿帳北遷,大漢看得見,摸不著,總歸如一塊壘,縈繞于懷,始終不得釋放,這種感覺,多少令人不爽!”劉皇帝淡淡道。 “兒以為,如今契丹國力大喪,民力銳減,契丹近百年積攢,基本揮霍一空,已不堪為大漢之患,否則契丹主也不會舍棄數十年的上京,自降國格! 遠遷漠北,本就是為避大漢鋒芒。再兼漠北紛擾不已,可以說,在未來二十年之內,契丹是無法為禍大漢的,朝廷只需要繼續對漠北保持關注,扶持部族,挑動內耗,那么足可保北疆安寧!”劉昉想了想,分析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反之亦然,以當下之形勢,契丹于我固然難成大患,但是,就如你言,二十年之后呢?”劉皇帝道:“你所說的,所判斷的,都很正確,朝廷既定的對漠北軍政之策,也在進行,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效果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完美!” “漠北那些部族,或因歷史淵源,或因族群利益,能夠背反契丹,卻終難真心為大漢所用,只不過是利益使然,卻難如臂驅使! 自開寶北伐以來,諸部屢叛,雖則極大地削弱了牽制、削弱了契丹力量,但其自身的實力,在契丹人的打擊下,同樣快速下降。 而這些草原部族,信奉的道德準則與我們不同,再血腥的殺戮,再深刻的仇恨,也比不過生存。 田仁朗已經來報了,自契丹王庭北遷瀚難河之后,已經討滅了不少部族,這半年多年,約計已經有近十萬人,重新臣服契丹,回歸其統治,聽候契丹主的調遣! 而大漢呢,除了占得一座損毀的上京城,對契丹本族部的實力,卻沒有更多的削弱了!而僅靠挑動漠北的那些部族去削弱契丹,終難成事,甚至,反會與其重新征剿諸部,再統漠北的可能。 如今的漠北,雖則分裂之勢已成,部族林立,但契丹的底蘊最深,實力最強。如讓契丹依托漠北,積蓄實力,假以時日,只怕還會成為禍害! 歷史之鑒,不可不慎,自古草原與中原,都是這般,循環往復,中原強,則草原服,如今大漢得勢,胡人遠遁,但終究難以根除。 我原本是想要打破這種往復怪圈,如今看來,還是想當然了……” 從開寶九年秋開始,遼國的情況便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以遼主耶律賢棄守上京,攜部眾北遷為標志,并且,也代表著漠北草原形勢的根本性轉變。 于契丹而言,是再走舊路,但是,卻是一個戰略性的轉變,韜晦以求發展。并且,北撤得很深,一直到瀚難河畔,重建王庭,那里雖然偏僻、苦寒,卻基本徹底擺脫大漢邊軍的威脅與大漢給其構造的桎梏,同時,收縮凝聚實力。 半年多的時間內,經過北遷的陣痛之后,在耶律賢的領導下,契丹已然重新在漠北占穩了腳跟,基本實現了對漠北東部的戡亂征服。 而對此,不論是大漢朝廷,還是山陽、燕山的漢軍,不是沒有反應,但事實證明,在大漢實行戰略收縮、止戈修征戰的大環境下,想要真正影響到漠北局勢,還是有些困難,一句話,鞭長莫及。 而靠漠西的那些各懷鬼胎的部族,終究只是陰謀小道,難以起到實質性的效果,而且也靠不住。這也使得契丹,真正成功地走上了恢復發展的軌道。 當然,同樣是休養生息,與大漢相比,契丹的能力要薄弱得多,需要更多的時間,更大的代價,但終究算是想著一個正確的方向在前行。 有鑒于此,每思于此,劉皇帝這心中,總不是滋味,恨不能盡滅契丹,徹底消除這個與大漢結有死仇的禍害。 然而,以大漢之盛,卻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還是爹深謀遠慮,是我想得太簡單,太樂觀了!”劉昉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看來,對契丹,仍舊不能放松警惕!” 見父兄這種情緒,一直默默聽著的劉旻忍不住道:“爹既慮契丹之患,何不發兵討之,徹底夷族滅國,根除此害?” 劉昉苦笑道:“遠征漠北,困難太大,代價太高,且與國策相悖,發兵固然簡單,但想要成功擊滅之,卻是不容易!” “你四哥的大局觀確實有長進!”聽其言,劉皇帝沖劉旻道。 劉旻卻是一臉豪情,道:“我不懂什么大局觀,如今陰山以南,盡為漢土,連契丹人的舊都都已為大漢踏破,有這樣的依仗,有大漢的強盛軍力國力,再啟遠征,還能比當初馬踏漠北更困難嗎? 古人能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唐時亦能出塞遠征大破突厥,大漢為何做不到。再者,漠北雖遠,卻并非大漢兵鋒所不能及,只要籌謀得當,就有成功的可能,軍事作戰,不打過,焉知道勝負功??? 爹若覺契丹仍為大漢巨害,那付出再大的代價,又何足惜?” 聽劉旻這番話,劉皇帝不由樂了,哈哈一笑,指著他道:“你小子,倒質問起我來了!不過,初生牛犢,意氣風發,倒有股子銳氣!” 劉旻當即拱手道:“爹若有意發兵漠北,我愿從征!”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給你這個機會!”劉皇帝輕笑道。 劉旻笑了,雖然這樣的允諾仍不夠實在,但也足令其喜。劉皇帝想了想,看向劉昉,交待道:“劉旻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實情發展到最后,或許還得依靠大漢的刀兵來解決。 你到樞密院后,朕給你布置一個任務,盯著漠北,盯著契丹,制定一套可作施行的漠北遠征計劃!眼下或許用不上,但將來,未必!” “是!”劉昉慨然應命。 第430章 劉皇帝弄孫 “……帝弱不好弄,嚴重寡言,及長,面紫色,目睛多白。初事唐明宗,列于麾下。明宗與梁人對柵于德勝,時晉高祖為梁人所襲,馬甲連革斷,帝輟騎以授之,取斷革者自跨之,徐殿其后,晉高祖感而壯之……” 暖陽高照,播撒春暉,宮苑內,園圃間,已有蝴蝶撲簌,翩翩舞動,只可惜缺少了撲蝶嬉戲的少男少女,否則氣氛會更顯愉悅些。 不過,碧草清風,鳥語花香之中,清脆的朗誦聲,卻格外抓耳。草地間置有席案,劉皇帝則席地而坐,微微側著身體,手指點著膝蓋,伴著誦讀的節奏,周宜妃則侍候君側,不時將切好的蜜桃送入他的嘴中,劉皇帝全然一副享受的表情。 “……時帝與杜重威同制加恩,帝憤然不樂,懇讓不受,以重威起于外戚,無大功,恥與之同制,杜門不出者數日……” 立于案前,專注背誦的,乃是大漢的皇長孫,年僅六歲的劉文淵,其所誦者,乃是由薛居正等臣修纂的《高祖本紀》。 不過,終究年紀尚幼,三兩段之后,便顯滯澀,背不動了,皺巴著小臉,面色微紅,略帶羞臊地囁喏道:“后面的孫兒忘了!” 還沒等劉皇帝發話,同樣站在一旁的皇十三子劉曄便忍不住拍了拍劉文淵瘦弱的小肩膀,道:“不錯了,你十三叔背了這么久,也只才會這么幾段……” 看劉曄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劉皇帝不由莞爾,朝其一瞪眼:“你還好意思說!這《高祖本紀》,你也背了一年多了吧,進展緩慢,我看吶,用不了多久,你還真就被文淵比下去了!” 被劉皇帝教訓,劉曄也不怵,抬手撓了撓腦袋,嘿嘿笑道:“兒臣畢竟不如文淵聰明!” 《高祖本紀》記述的乃是劉知遠的生平經歷,洋洋近萬言,乃是皇子皇孫們學習的必修課程,劉皇帝并不要求他們通篇背誦,但要熟讀、精研,以了解祖宗創業之不易。 不過,偶爾聽聞,皇孫劉文淵竟然開始在背誦,劉皇帝來了興趣,特地召來試驗,結果還不錯,確實是用心了,關鍵是,劉文淵還不滿七歲,也才剛開始啟蒙學習,對于這等天資,劉皇帝難免欣喜。 至于十三子劉曄,劉皇帝近來也施加了不少關注,這個兒子,好武厭文,但有股子讓人贊嘆的韌勁兒,劉皇帝就像找到了一個新的養成目標一般,揮舞著石鑿、鐵錘,用心雕琢這塊璞玉,打磨這柄鐵器。 “很好!”對于小皇孫,劉皇帝自然不吝惜贊賞,笑吟吟地看著他:“和你爹一樣,自小便聰明!不過,這書可不是死記硬背就行了的,要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 劉皇帝這話,對于劉文淵而言,并沒有那么容易理解透,但還是乖巧地頷首稱是。 “來!”劉皇帝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朝著劉文淵招招手,叫至身前,輕撫其腦袋,道:“你背書有功,該有賞賜,賞什么呢,就賞你半杯御酒……” 說著,劉皇帝便將案上的一小杯梅子酒推到孫兒面前。劉文淵清亮的眸子變得茫然,看看在陽光下反射著瑩光的酒杯,大概也是渴了,吧唧一下小嘴,兩手捧著酒杯便往嘴里灌。 很快,強烈的味道侵占味蕾,雖然酒性相對醇和,但終究是帶有酒精的,對于這小童而言,卻未必舒服。 劉皇帝注意著孫兒的表現,見他像喝水一樣把半杯酒喝下,都來不及阻止,不由笑道:“你這孩子,怎能如此實誠,這就酒,不是水,得慢慢品的……” 此時的劉皇帝,就像個老不正經,享受著戲弄孫兒的樂趣。劉文淵呢,半杯酒下肚,干凈白皙的小臉上不免染上了一層紅暈,淡眉時蹙時展,兩眼也越發明亮了,嘖嘖嘴,又不禁打了個嗝,似乎在回味梅子酒的味道。 見其狀,劉皇帝反倒來了興趣,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問道:“味道如何,這是第一次吃酒吧!” 劉文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額頭間竟已生出些汗意。 “這是何意?”劉皇帝好奇道。 “酒味是這樣的嗎?以前只聽過,卻沒嘗過,孫兒以為,并不好喝,為何長輩們都愛飲酒?”劉文淵偏著腦袋,疑惑道。 “這酒水之中,可是蘊藏著道理的,個中滋味,卻非你所能體會的,等你長大些,便可明白了!”邊上,劉曄沖劉文淵道,同樣稚嫩的面龐上流露出一副我是過來人的表情,觀之頗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