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491節
“都是有些背景,才開得起來吧?!眲⒊械v這么說道。 對此,張德鈞只能表示,官家英明。 “官家,喝口水吧!”沒有用酒樓的茶水,那還需要檢驗,太過麻煩,用的是隨身攜帶的水袋。 潤了潤嗓子,方才說道:“方才,與那蒲扇小販所談,你們都聽到了吧!” “是!” “有何感想?”劉承祐問,主要是問高防。 心知皇帝是在為那攤販老漢言語中透露出的一些情況而慍怒,想了想,以一種開慰的語氣說道:“陛下,日月既照,縱光明世間,也難免有魑魅伺夜而出,鬼祟為賊。既有所覺,查察處置即可,陛下不必過分郁結于心!” “道理我都明白??!”劉承祐說道:“由此可見,所謂王化之下,仍少不了鬼魅橫行,朕目所不及之處,小民之苦猶多!” “關于對將士、役夫的撫恤問題,多年以來,朕是屢次警示告誡,但仍有人不以為意,欺上瞞下,自以為伺隙,自以為能避上視聽。若非今日得巧,恰聞其事,朕還真不知,當初岳州戰后的撫恤,竟還有這等曲折……” 最令劉承祐氣憤的,在于當初對民撫恤,是包括所有軍前效力民夫的。如果朝廷沒有這種指示,礙于“國籍”問題,有所擱置酬賞,倒稍微可以理解,即便那樣,也可上表請示朝廷。然而,事實恰恰是最令人憤怒的情況。 幾乎可以肯定,在當年的酬賞中,少不了中飽私囊之事,這時間,總少不了鉆空子的“聰明人”。 “查!得徹查!”劉承祐突然嚴厲道:“不管是對軍隊民,一應賞賜撫恤之事,都該來一場查檢。嗯,還當發詔,讓軍民自舉……” 見皇帝這種反應,高防眉頭稍微皺了下,總覺得有些反應過度了。 邊上侍衛著的劉廷翰,難得地,主動向劉承祐開口了:“陛下!” “你也有看法?不妨直言!”看著這個在北伐戰場上揚名,被自己提拔到御前的將領,寬和道。 劉廷翰說:“陛下,別的臣不清楚,但對于將士的撫恤,朝廷素來是優給到位的,否則,這么多年,下邊豈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岳州之事,終究只是孤例,礙于其特殊情況……” “你講的也有道理!”聽其言,劉承祐沉吟了一下,也點頭表示認可,語氣中仍帶幾分疑思:“不過,財帛動人心,這世間總歸少不了利欲熏心之輩,背德違制,以身試法。 當年,大漢初立,朕還在潛邸之時,就有克扣將士酬賞撫恤之事發生,將士生怨,還是朕親自主持清查,結果觸目驚心。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朕還是記憶猶新。也該當查察一番,沒有問題最好,若有,則必當嚴厲矯正!” “陛下所言甚是!”皇帝都這么說了,高防、劉廷翰只能表示認可。 可以想見,一場風波,又不可避免了。只能希望,不要對大漢的政局產生太大的影響,當然,僅僅針對其事,也不會造成什么大的動蕩。 或許,劉承祐自己都沒發現,對于下面的官吏,他已形成了一種本能的戒備,總覺得他們會倚仗特權,違法亂紀…… 道了一番心中想法,劉承祐心情也好轉幾分,又露出笑容,說:“看來,有時間,還得多出來走走。不管多少,不論好壞,能有收獲,就沒白出宮一趟!” “陛下親民愛民,躬親體察,實乃圣君,何愁天下不治!”聞言,高防老臉上也跟著露出笑意,雖是恭維,卻也發乎于真心。 看著干干凈凈的桌案,劉承祐對張德鈞道:“朕也餓了,到了酒樓,總該點些酒菜,去安排一下!” “是!” 又瞧向高防,劉承祐笑道:“高卿,就在此以一桌酒席,為你就任開封府作賀!” 見狀,高防立刻拱手笑應道:“臣拜謝陛下恩典!” “廷翰,你也坐下!” 室內的氣氛,明顯輕松下來。商談間,酒樓的管事,倒是想來交際一下,毫不意外地被拒絕了。 這一行人身份顯然特殊,不說那些孔壯的護衛,飯菜從烹飪到上桌都有人盯著,伺候也不用酒樓里的人,這么多年,可還沒見過這么“講究”的客人,也不知出自哪家貴門。 等一桌酒菜上好之后,來得也巧,小符惠妃帶著劉葭來了。 時間如流水,當初的小姨子,也年滿三十了,也是妙齡少婦。不說其他,靚麗的姿容,搭配著成熟的風韻,還是很劉皇帝寵愛的。此番陪著劉承祐出宮,也感欣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光彩照人,雍容貴婦的儀態,令人不敢褻觀,不過再是美艷不可方物,也只為取悅劉皇帝一人。 劉承祐笑瞇瞇的,把劉葭抱在懷中,親切地問道:“逛累了嗎?” 劉葭點點頭,卻道:“不累!” 見狀,劉承祐笑了:“街上的人百戲好看吧!” “好看!”聞問,劉葭立刻來了精神,說:“太精彩,太有趣了,那些人仿佛會法術一般,要是在宮里也能看到就好了……” 顯然,那些雜耍百戲,把迷了這小丫頭的眼。聽其言,劉承祐立刻扭頭,對張德鈞道:“可以試著安排一下,請些民間藝伎,到宮內表演一番?!?/br> “是!” 聞言,小符惠妃玉容之間,卻不禁露出一抹猶豫,說道:“官家,切莫太寵劉葭了!” 劉承祐微微一笑:“以往見多了宮廷羽商,偶爾看看民間百戲,也讓宮內接接民間風俗,與民同樂嘛……” 第332章 黨巡檢當街怒斥權貴子 夏日懸于西方,時辰還不算太晚,劉承祐已存去意。酒足飯飽覓歸途,看了看正在給劉葭擦嘴的小符,又瞧向高防與劉廷翰,劉承祐笑道:“今日就到這里了,回吧!” “是!” 高防一臉泰然,劉廷翰心情倒有些澎湃,雖然入侍御前也有些年頭了,但這還是第一次私下里與皇帝一并用飯。 “小人參見陛下!”走到門前,一名中年漢子卻隔著侍衛向劉承祐行大禮。 有些意外,身份竟然泄露了?目光犀利地投向其人,年紀不小了,雖然穿著絲織的袍服,像個商賈,但明顯透著股強悍的氣息,此人出身行伍。 漠然地盯著他,劉承祐淡淡道:“你如何看出朕的身份?” 感受到皇帝森冷的語氣,這漢子嚇了一跳,明明是百戰之余的壯士,此時忍不住畏懼感,心中暗罵自己昏了頭。但既然戳破了,也就老老實實地道:“回陛下,小人趙仙,是陳王部曲,北伐時曾有幸得睹天顏。 適才小人得知有貴人駕臨,卻未料是陛下親至,實泰來樓之榮幸,小人莽撞,驚擾圣駕,還請陛下治罪!” 雖然有些緊張,但這趙仙還是把情況說清楚了。了解之后,劉承祐又打量他幾眼,雖然模糊,但確實有些印象。 神色稍微緩和了些,擺了擺手:“起來吧,朕本微服,就不要如此惹眼了!” 劉承祐說這話,是真沒有一點b數,他這微服的架勢,有多招搖,看其他人反應就知曉了。 “這座酒樓是你經營的?”玩味地盯著此人,劉承祐輕笑道。 垂首躬身,趙仙略作猶豫,答道:“回陛下,陳王念小人追隨多年,因而資助小人,做此營生……” “呵呵!”劉承祐笑出了聲,說:“你也不必緊張,只要依法經營,照章納稅,朕也祝你生意興??!” “是!是!小的三生有幸,竟得陛下親自教誨,小的……”趙仙看起來有些激動,口不擇言。 “好了??!”揚了揚手,劉承祐道:“你回去告訴陳王,就說酒菜味道不錯!” “另外,朕駕臨此地的事情,不許張揚出去!”劉承祐又嚴厲地叮囑了一句,或者說叫警告。 這趙仙自然唯唯諾諾地應承著,小心翼翼縋在后邊,一直望著劉承祐那一行人慢慢遠去,消失在街角,方才大松了口氣。額頭、背心已然滿是大汗,明顯不是熱的。 見其異樣,手下一名管事不由問道:“這是什么人,派頭不大,架勢卻足,還從來沒招待過如此講究的客人。還勞您這般畢恭畢敬,是朝廷里哪家公卿權貴?” “閉嘴!”趙仙卻是呵斥一聲,四下看了看,吩咐道:“我回一趟王府,你照看著酒樓,如常經營,不許議論,就當沒這回事!” 劉承祐這邊,是一家人飯后散步,與小符一左一右牽著劉葭的手,朝市外走去。當太陽不那么酷烈之后,倒也有幾分舒適,若非周邊的護衛,這副場面倒也異常溫馨。 等上車駕后,卻再度遇到了一件事,一件有趣的事。 通風的車駕內,仍顯悶熱,劉承祐拿著他買的那把蒲扇給小符母子扇風,劉葭是真的困了,很快就抱著父親的大腿睡著了。 “外面發生了何事?”小符指向車外。 只見到,人流似乎在朝一個方向匯聚。 見這架勢,劉承祐微微搖頭,道:“似乎又有什么熱鬧可看了,能夠引起這般轟動,我們也去看看!” 順著人流,周轉了兩條街道,靠近了事發地點。隔得稍遠,但居高處,也能看清楚事況,并且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主角——巡檢司將軍黨進。 只見到場中,一小隊禁軍巡檢士卒包圍了幾個青衣小廝,其中還有名華服傅粉的青年,正縮著脖子,既是畏懼,又是憤怒地望著黨進。 而黨進呢,手里拿著個鞭子,在其面前晃悠著,嘴里卻沒個停,罵:“都說虎父無犬子,定國公也算勞苦功高,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了?你們這些人,除了飛鷹走狗,倚仗家里權勢,在外面耀武揚威,惹是生非,你們還能做什么?” “你以為,你在街市上是在逞威風嗎?本將告訴你,你這是在丟定國公府的臉,丟你爹的臉。你看這些圍觀的百姓,只怕心里都在鄙視你這敗壞家風的不肖子!” 邊上,被兩名士卒牽著的,還有一條獵狗,體型巨大,十分兇惡,只是此時看起來,有些凄慘,遍體鱗傷的,顯然經過摧殘。 黨進則指著那條狗,繼續怒斥那青年:“像這等惡犬,你帶著去郊外打獵,沒人管理,你領著到鬧市上招搖意欲何為?不知道會恐嚇百姓,影響治安嗎? 雖說沒傷到人,哪怕就是損壞了別人的財物,你以為賠幾個錢就能了事嗎?我告訴你,遇到我黨某人,算你倒霉。 我巡檢司是干什么的?本將職責所在,莫以為搬出定國公,就能嚇到我?嗯?” “你看你這模樣,大好男兒,油頭粉面,不是女人,偏要學脂粉敷臉,看到你就來氣,你就一點不擔心辱沒你爹一世英名嗎?” “……” 見黨進罵個沒完,這青年都快被這兇神惡煞的武夫給罵哭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指著鼻子教訓,這臉才是丟大發了。他尋思著自己,也沒欺行霸市,只是帶著自己的愛犬上街游逛,怎么就惹到這匹夫了。 不過,硬頂也是沒那個膽子的,也沒那個武力,苦著張臉,青年道:“黨將軍,我知錯了,一定改。您直說吧,如何解決……” 見他態度還算不錯,黨進這才點點頭,說了那么多,口也渴了,不知從哪里掏出一顆梨,啃了幾口,這才道:“你這條惡犬,我也打了,你本人,我也罵了。但是,損壞別人的財物,你要賠償,向人致歉?!?/br> 青年趕緊應承道:“應該的!” “還有,這次就算個警告,今后再讓我看見你們這些衙內公子,正事不做,招搖過市,絕不輕饒。到時候,就跟我到巡檢司衙門住一住,讓你那有權勢的爹來領人……” …… 見著那邊的場面,小符妙目之中,帶著好奇,說道:“這就是黨進嗎?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兇悍?!?/br> 劉承祐卻忍不住搖了搖頭:“此人一貫如此,混不吝的!” “不過,看情況,黨將軍這事在為民請命,為何治安?”小符說道。 這邊,打聽好情況的張德鈞回了過來,靠近車駕,向劉承祐稟道:“那是定國公家的二公子張從德,帶著獵犬上街,被黨進撞見,將之攔下教訓,獵犬驚走,撞壞了幾名小販貨物……” 定國公,乃是張彥威,這是河東元臣武將中,最早歸附劉承祐的高級將領,早年輔助他掌控龍棲軍,也參加過欒城大戰,后來一直作為成德軍節度鎮守真定。 諸節度解權后,張彥威也回朝任職,因為他本人能力不足,劉承祐沒有給他重要權柄,但在待遇上還是十分優厚,如今張彥威兼著宣徽北院使的差事。 “這么說來,是黨進主動找麻煩?他與張彥威有矛盾?”劉承祐問道。 張德鈞搖搖頭,表情間也帶著少許的古怪,道:“應當不是,巡檢司諸將中,只有黨將軍最喜親自巡城,他尤其討厭那些招搖惹事的權貴子弟,每遇到,都要教訓一番,此次,怕也是湊巧了……” 聞之,劉承祐笑了:“這個黨進,也算是性情中人了。他這么當街訓斥,定國公府的臉面是丟大了,不過此后,京中權貴子弟,怕是真要畏黨進如虎了……” 劉承祐的語氣中,充滿了調侃之意,沉吟幾許,淡淡地吩咐著:“熱鬧也看完了,回宮吧……” “黨巡檢怒斥權貴子”的事情,迅速傳遍了開封,引得上下議論紛紛,吃瓜群眾很多。這一次,是黨進教訓權子弟最熱鬧的一次,反響很大。 當然,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只是一份談資,然而也有一些人,關注著定國公的反應。 張彥威是出了名的護短,他的愛子,被當街那般訓斥,簡直是在打他的臉。張彥威,資歷深厚,那可是從龍老臣。當然,黨進也是一刀一劍拼出來的功將,背后還站著亳國公趙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