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466節
然而打量了耶律撻烈的尸身幾眼,臉上輕蔑表情收斂起來,朝著其點了下頭,以示敬意,然后果斷拔出腰間戰刀,亮光一閃,血濺三尺。 心腹軍官,興沖沖地把耶律撻烈的頭顱包裹起來,折德扆老臉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對身邊的保寧軍將士道:“繼續搜剿全城,看有無漏網之魚,今斬得賊酋首級,兒郎們頗為賣力,讓老夫保住臉面,不失言于天子與將帥之前,我定然向陛下為你們請功,討得封賞……” 一番話,說得麾下的軍士們眉開眼笑,都露出輕松的表情。隨著耶律撻烈之死,云中城徹底拿下,也就代表著,此次北伐,目標達成,戰爭基本結束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戰爭結束,除了擺脫危險的戰場,獲得休養,那邊是論功行賞。對于漢軍將士們而言,搏命廝殺,只有用榮祿利益這些最實際的東西來酬報,而在此方面,一直以來,朝廷做得都是十分妥善、到位的。 勝利的消息傳開,歡呼之聲,開始由城池內部,開始蔓延開來,大量的軍官士卒,高舉武器,齊呼萬勝。云中攻防戰,打得是干凈利落,但是并不掩飾其苦戰的本質,漢軍的傷亡損失也不小,如今城克功成,壓抑著的情緒自然釋放出來了。 更覺解脫的,是那些隨軍的民夫,他們才是戰場上地位最低的一批人,干著苦活臟活累活,在血雨腥風之中,安危也最得不到保障。 是以,戰爭的結束,對他們而言,就仿佛是渡劫成功得余生。死了的人得撫恤,活著的人得犒賞,基本都可以回到家鄉,或許還來得及搶種一些谷物…… 得知成功拿下內城,大營之中,劉承祐倒是顯得很平靜,只讓將帥們,好生善后。他自己,則對著一封軍事地圖,認真研究,仔細考量。 云州拿下,大漢在北方的防御縱深大大拓寬,靠著地形地勢,一道更值得信賴,并且代價更小的防御體系,也可以從容構建。如何布置,是他需要先構思一下的。 同時,接下來,當如何收尾,云朔諸州的地位安排,這片區域的行政、軍事長官由誰擔任,等等事務都在劉承祐的考慮之中。 折德扆回營求見,劉承祐即宣見。 “陛下!”老丈人是帶著笑聲入帳的,手里拎著血包裹,呈上:“這是那耶律撻烈的首級,臣不負諾言,執此進獻!” 張德鈞代他接過,小心地打開,展示給劉承祐。稍微打量了一眼,劉承祐對折德扆自是不吝褒獎,不過,想了想,說:“聽聞耶律撻烈此人,沉穩多智,賞罰信明,頗得人心,在任期間,均賦役,勸耕稼,云朔之民,多得其惠。雖是敵酋,卻也可敬,人既已死,也不必再過多折辱了,著人收拾其尸身,厚葬之!” “是!” 事實上,對于耶律撻烈,劉承祐固然有那么少許的禮重,卻也沒有那么地重視,之所以禮待之,也有安撫人心的想法在內。 耶律撻烈此人,負責遼國南面事務八年,頗有建樹,在胡漢百姓的心目中,聲望很高。同時,云朔漢民,在此次北伐之中,慘遭兵燹,罹禍甚重,今重歸于漢統之下,難免心生畏懼。 畢竟,他們當了整整二十年契丹的順民。漢帝對一頑酋都能寬待禮葬,更何況他們這些小民呢。另一方面,作為大漢皇帝,他也實在沒有必要對其尸體,做什么文章來顯示其威嚴。 第275章 當與眾樂 因為取得了云中戰役的勝利,整片的漢軍大營,都沉浸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之中,許多軍民都自發地放松慶祝,將領們也都稍微放寬了些管制。雖說軍法尚嚴,但也需做到張弛有度,長時間的作戰,如今得勝,也該適當地當下面的將士放松一些神經,釋放一些壓抑的情緒。 大概是受軍中氣氛的影響,劉承祐也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思慮,走出御帳。帳前的空地上,站著一道矮小的身影,說他矮小,是因為年紀小。四皇子劉昉,正挺身直立,張弓引箭,瞄準遠處豎著的一面靶子,“嗖”得一聲,箭矢射出,直中靶心。 此次來云州,三名皇子也隨御駕,劉承祐是讓他們真正見識了一場戰爭,讓彼等明白,戰爭之兇險,創業之不易。雖然,三小兒對戰局無大益,但在精神層面還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并且,劉承祐自認為,讓皇子們從小多經歷些事情,開拓視野,增長見識,早早承擔一些對作為皇室子嗣該背負的責任,是有助于其教育成長的。 劉承祐在后邊,見著四子習練射藝,嘴角泛起了點笑意,雖然并不期望他能成為十人敵、百人斬,但這種勤練武藝的作為,還是很得圣心。 “太近了,太近了!把箭靶擺遠點!”那邊,連中了好幾箭,劉昉興致勃勃吩咐著侍候的兩名衛士。 “殿下,擺多遠?”其中一名衛士問道。 “二十五步!”劉昉當即道。 劉承祐這個時候走上前來,一干人趕忙行禮,劉昉也拿著弓箭,湊了上來,賣乖一般地露出笑容。摸了摸他的腦袋,劉承祐問道:“才準許你用制式軍弓,就練上了,如此不亦樂乎!” 原本,皇子習箭,都是一般的木弓。不過,前不久,劉昉對他說,所用之功,綿軟無力,只能做嬉戲之用,卻不能殺敵。 卻是劉昉氣力漸長,當時,劉承祐來了興趣,將自己用的一把半石軍弓交給他試射,結果他果然拉開了?;实坌南?,當即賜給他,并準他用御箭。 “爹爹,你現在讓我上戰場,也能射殺敵人!”劉昉自信地說道。 “口氣不小,志氣不短??!”劉承祐笑了,看了看被擺到二十五步外的箭靶,訝異道:“你能射二十五步遠?” “有何不可?” 劉承祐道:“二十五步,你要是能射中靶心,朕就賞你一樣東西!” “爹爹看好!”劉昉來了興趣。 說完,當即牽引弓弦瞄準,顯得很認真,醞釀了好一會兒,利箭飛出。結果嘛,射偏了,雖然中靶,離靶心卻有一段距離。 見狀,劉昉臉上的興奮之色消散一空,垮了下來。劉承祐不由莞爾:“你這是什么表情,未中靶心,至少也上了靶!” 劉昉顯然有些不樂意,當即道:“我必定勤練,等爹爹下次檢視射藝,屆時,定然能射中!” 這股子氣質,卻是得他歡心,劉承祐表示說:“好,我等著!但是,我的賞賜,可就給不了你咯!” “未能射中,豈敢討賞!”劉昉搖了搖頭。 “不過,我看你啊,如今的射術,已強過我了!”劉承祐又道。他這話,是實在話,論箭術準度,還真不一定比過這小兒,要知道,三十步遠,他可是經常射偏,乃至脫靶…… “我射的不過是箭靶死物,爹爹射的可是天下,兒豈能相比?”劉昉突然這么說道。 聞之,劉承祐有些訝異,問:“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劉昉撓了撓腦袋,做出苦思之態:“似乎聽人提起過,忘記是誰說的了?” “看來,我還得賞你!”劉承祐再度露出笑容:“就賞你,陪朕一起巡視軍營吧!” 策馬行走在龐大的漢營之中,享受著軍民的歡呼,劉承祐的心情也格外地放松。攻克云州,北逐強遼,他的心境似乎又得到了放松。仰首看天,只覺這蔚藍蒼穹,曠遠無垠,整個天地,似乎都開闊許多,仿佛已納入他的胸襟之中一般。 云中城的清理,一直到午后,方才結束,也就是簡單地進行了一定的收拾,俘虜被移出城外看押,參戰內外諸軍,各遣部下入駐,作為代表,以耀武揚威。 尸體殘骸,被分別收容處置,道路被簡單地清整出來,能供御駕通行,爾后,劉承祐方才入城,走進云中,將北伐奪取最大的城池踩在腳下。 沿途走過,沒有民眾的歡呼,四周都被甲士所占據,整座城池,基本淪為廢墟,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瓦礫焦土,空氣中仍舊彌漫著難聞的氣味。 外城、內城兩場大火,基本把遼國苦心經營的云中城給摧毀了。距離一座城池的徹底毀滅,只差城基尚在,沒有夷為平地了。 站在滿目瘡痍的南院大王府,劉承祐不由感慨:“多好的城郭,終是毀于一旦啊,財產盡喪,建筑悉毀,生民無一,戰爭的厲害,可見一斑??!” 作為罪魁禍首,劉承祐這話,竟流露出少許的心疼,沒錯,就是心疼。因為,云中方毀,其重建事宜,又該提上日程的。城郭修復,房舍重建,移民填充,朝廷還需付出不小的精力與代價。 當然,在場的將帥們,大多還沉浸在克城破敵的赫赫武功之中,能夠體會到他心情的,可是少數。 “戰果可曾統計出來?”劉承祐看著柴榮。 此時在軍中,柴榮仍是帝下第一的大臣,協理軍務。聞問,柴榮稟道:“內城之中,收降的遼兵,有5745人,余者盡數被殲滅。兵甲軍械,多被損毀,戰馬繳獲四千余匹。另外,遼軍在城中,一共囤積了八萬石谷糧,除了耗用之外,全部焚毀……” “你們說說,這一仗,我們是打虧了,還是打賺了?”劉承祐環視一圈,輕笑道。 關于兵馬、錢糧的損失,這些將帥武臣,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識后勤輜重者,也當不了大漢的高級將帥。 對此,趙匡胤則道:“若僅論消耗,得此一座廢墟,自然是得不償失。然而,軍國大事,利害之辨,遠不止于此。且不提對遼軍造成的殺傷,就是拿下云中這座塞上要地,圍繞此城,大漢可構建出一道穩固的邊防,其中的價值與意義,些許兵馬錢糧耗損,是值得的。因此,此番北伐,雖則空竭國庫,耗損民力,但戰而勝之,盡復關山,也是值得的,于國大利!” 趙匡胤這話,算是順著皇帝的心思說話了,劉承祐顯然也很滿意,其他人也多表示贊同,以如今大漢將帥的眼光,當然能明白其軍事意義之重大。 “你們再說說,接下來,首要之事是什么?”劉承祐又問。 “就地休整!” “發兵把云州周邊的城邑、關口及長城要隘,盡數拿下!” “撤兵!” “發兵出塞,繼續討擊契丹!” “……” 一干人各抒己見,并不統一,但是多少能表明其心思。劉承祐是觀于眼底,記于心中,嘴里則笑道:“春季攻勢以來,將士連番行軍作戰,辛苦一個半月了。朕以為,當此之時,該當好生犒賞。傳令,大發酒rou,讓將士們好生放松一番,前番禁酒,很多人憋壞了吧……” “元朗,酒癮可曾犯了?”劉承祐看向趙匡胤。 “渴飲已久??!”趙匡胤哈哈一笑。 “朕也當與將士共樂!” 這話一落,在場之人,都不由樂了。 “不過,功當慶,酒該喝,但基本的防御,也不能松懈,柴卿,這就交由你安排了……”劉承祐又對柴榮吩咐道。 “是!” 第276章 陰山南麓的戰事 云州以北,長城之外的陰山地區,已是其東麓,山脈仍舊密縱橫密集,地勢雖不如西部那般高聳,但仍舊起到了隔離南北、橫斷高原的作用。 這片區域,屬遼置豐州及奉圣州交界地帶,地貌復雜,山地、丘陵起伏,溝壑縱橫,其間又分布著數塊平原,水文情況良好,相較于苦寒的漠北,此地也稱得上一處游牧的佳地。 在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著為數不少的契丹部落,然而,隨著漢遼戰爭開啟,幾十年的祥和被瞬間打破,尤其是,在遼軍大舉北撤之后。 大量來自云州盆地的部卒,逃亡北上,帶來危機、緊張與混亂,而隨著遼帝匆匆北歸,留下的更是一片爛攤子。 得知云州正遭受幾十萬漢軍的圍攻,哪怕隔著兩百里,也能感受到那鋒芒與危險。在南下拒漢的過程中,這些部卒也是受到征召,大出兵馬,但能回來的,少之又少,這就更添恐懼。 熬過了寒冬進入春季,本是馬匹、牛羊恢復的時節,往年都可以安穩地休養生息,而如今,這份安穩也不存在了。契丹稱霸漠南漠北數十年,而數十年安穩,也使得其治下部民,不復早年的野性與剽悍。 再勇猛的人,安逸久了,都難免于退化。而遼軍的軍事能力,也早已非純靠草原人的勇武好戰來體現。 是以,當兩萬漢軍步騎,在石守信以及郭崇威的率領下,北出長城之時,生活在這片平原水系的契丹部民們,是徹底陷入驚惶。 在兵丁大損、畜力不繼的情況下,又面臨漢軍兵鋒,大部分人的選擇,是隨首領、族老,繼續向陰山深處逃遁,意欲躲避漢軍的攻擊。 而面對契丹部眾的反應,石守信等漢將,是有些意外的,不管怎么說,契丹也是草原霸主,威震北方數十年,即便在漢軍北伐之中,遭受重大創傷與損失,也不至于如此怯懦吧。 當然,心中的少許疑惑,并不妨礙漢軍的軍事行動,對于契丹部落,是毫不留情地,驅趕、逐殺、劫掠,一時間,斬獲頗豐。 在這種危險的局面下,遼軍倒也不是全無應對,被耶律璟委派以南面軍事的耶律賢適,也是個有能力的遼國貴族。奉命留下,就是統合遼國陰山及河套一帶的軍事力量,對云州戰事以支持。 然而,在漢軍分兵出擊的情況下,耶律賢適也顧不上云中了,如何應付石守信、郭崇威那兩萬漢軍步騎,才是首要之務。 硬拼,耶律賢適是不敢做這種決定的,面對漢軍的燒殺搶掠,他果斷將剩下部族的青壯勞力都集中起來,以抵抗漢軍侵襲的名義,各部也沒什么反對。 然后,便采取襲擾、運動戰術,對漢軍進行牽制,收到了不俗的效果。正面對敵,以漢軍的步騎的實力,再加石、郭的統戰能力,是完勝耶律賢適臨時集湊的烏合之眾。 但是,耶律賢適也知道己方的劣勢所在,就是嚴格避免也漢軍正面交鋒,以sao擾、疲敵為主,在陰山南麓與漢軍進行一場馬拉松比賽。并且,引誘漢軍小股部隊出擊,集中兵力殲滅,或許突襲單獨那些劫掠部卒的漢騎,援軍若至,則果斷撤離,放棄全功。是以,一段時間下來,漢軍也累積了不小的損失。 在這個雙方糾纏的過程中,剩下的遼軍部族,倒是得了安全撤離的時間與空間,得以避開戰場,未有造成更大的損失。 當然,這也是漢軍將注意力放在耶律賢適軍上的緣故。漢軍步騎出塞,雖然在整體的機動能力上遭到了削弱,尤其在取得了不小繳獲,需要看管的情況下,則進一步喪失了靈活性。但是,步騎配合,攻防一體,基本可立于不敗之地。 在耶律賢適的戰術之下,吃了幾次虧之后,石守信與郭崇威一商量,決定反制之。這一帶,水草豐美,是天然放牧的好地方,但是終究屬于山地地勢,是高原向盆地的過度地帶,并非茫茫無際,是以在這片區域作戰,遼軍也受到一定的限制,而漢軍也沒有那么地不適應。 是時,收到消息,在大青山東麓的白水河一帶,有不少契丹人逗留。石守信一下子便判斷出,這是遼軍的詭計,當即決定,將計就計,以郭崇威率三千騎,前去征討。果然,等郭崇威趕到白水河,面對的是遼軍的伏擊,在連續取得了一些小戰果后,耶律賢適想要干筆大的。 為了對付這支漢軍偏師,耶律賢適糾集了一萬七千多遼軍,進行圍攻。雖然戰力不強,但如果漢軍沒有準備,這么多人,堆也能堆死,即便不全軍覆沒,也會損失慘重。 當然,心中有底的郭崇威,是率眾力戰,邊打邊撤,尋找有利地形力抗之。等待石守信的援軍。為了避免被遼軍發覺,石守信在后,可吊了六十里遠。直到消息傳來,方才率軍逼上去。 在石守信率主力趕到時,耶律賢適便明白過來,是自己中算計。此人也是果斷,沒有絲毫猶豫,在與漢軍主力接上戰前,下令撤圍退兵。 遼軍想走,漢軍豈能放過,郭崇威帶著人轉守為攻,石守信也帶人截殺。白水河一戰,漢軍以傷亡千余的代價,斬殺了三千多遼軍,俘虜近兩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