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421節
被拘禁的王全斌與王仁贍冷靜下來,也反應過來了,于禁室上表請罪。兩個人都列得十分詳細,除了爭功斗毆,毀壞民財,敗壞軍威之外,還把自己在川蜀的惡劣行為都寫得很清楚,包括掊斂錢財,強占宮女之類的事也都交待了,認罪態度十分端正。 除了二王,張永德也跟著上表,就像湊熱鬧一般。要知道,東路軍進展順利,蜀降之后,一直坐鎮渝州,在他的鎮守下,渝州及其以東地區,一直很安定,哪怕蜀亂最劇烈的時候,也未生出大的變故。 大概實在想不出有什么重罪,張永德以他在占據渝州時部下焚燒城樓、砍伐桑梓而未能制之為理由,自請降罰。這樣做也只有一個初衷,那便是與平蜀將士們保持一致,不管如何,在蜚語廣傳之際,平蜀將士的利益是一致的。 一時間,皇帝的御案上,擺滿了將領們的請罪表,此前的大受表彰的功臣們,剎那間仿佛成為了一個個罪人。對于這些奏表,劉承祐都接受了,但并不表態,甚至于,很多奏表他看都沒看。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聲勢雖然大,事況似乎很嚴重,但實際僅是在打旱雷,只消皇帝一張赦書,即可平息。 一直到三月既望,劉承祐覺得差不多了,可以平息了,于是召集軍政大臣,進行一場御前會議,就“功將請罪”一事,進行討論。 除了幾名宰臣外,樞密及兩司的將帥重臣也在,作為殿前都指揮使的韓通,面對這樣的會議,感覺有些奇妙,那是一種過來人看后來者的心態。 “諸位,近者,平蜀將帥相繼上表稱罪,請朝廷治之,可謂甚囂塵上,對此,朕頗為驚疑,當如何處置,還請眾卿教我!”坐在御座后,劉承祐悠悠然說來,語氣表情沒有一點驚疑的樣子。 聞問,一干文武重臣都安然在座,穩如泰山的樣子?;ハ嗫戳丝?,一時并沒有人說話,都把目光放在皇帝身上,似乎就等著他發話,僅此而已…… 大臣們如此“不配合”,劉承祐稍顯郁悶,直接問范質:“范卿,向星民所請罪八條,當如何判處?” 見皮球踢來,范質也未加思考,應道:“如供述屬實,按照《刑統》,當判死!” 這話,說得就聰明了,劉承祐當即接話,問道:“那根據三法司的調查,是否屬實???” 范質一時有些不知怎么接話了,如果不屬實,那向訓大大方方地去大理寺,是鬧著玩,蔑視國家法律?如果屬實,難道還真殺了向訓,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這個時候,樞密院學士承旨李處耘站了出來,拱手應道:“陛下,臣以為,且不論平蜀將士們的不世功績,兵者事關生死,大軍過處,平掃一切,有些權變之事,也是可以諒解的。 向公清正,坦蕩功過,不避對錯,乃胸襟廣大之表現。向以公之譽德而罪功臣,那豈不令人痛惜,為朝廷平添過失? 再者,諸將爭相請罪,自曝過失。臣以為,大漢軍紀軍法之森嚴,縱有個別不正之徒,然豈有所有將帥皆觸法的道理,個中必有內情,不可因些許輿論,而寒將士之心!” 聽李處耘之言,劉承祐笑了笑,沒做表態。 這個時候,韓通難得地發聲了,說:“陛下,臣以為,將士們為國浴血作戰,死命效之,縱使真的有所過錯,也都上表請罪,顯然知錯了。如欲作處置,臣以為小懲大誡即可,不可從重!” “魏卿,你覺得呢?”劉承祐看向魏仁溥。 魏仁溥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奏疏,應道:“陛下,平蜀將士,營將以上將帥軍官的賞賜策勛,臣已率僚佐核定完畢,請陛下御覽!” 魏仁溥的意思也很明顯了,不必討論如何處罰了,還是把精力放在賞功上吧…… 劉承祐示意內侍孫延希收下,手指瞧了瞧桌案,琢磨了一會兒,對范質道:“中樞擬詔,平蜀將士,所犯過錯,一概赦免!” “是!”范質淡定地應下。 “另外,赦過不代表過錯不存在,將此事通報內外諸軍,讓將士們都警醒些。江表尚未平定,任意妄為,實不足??!”劉承祐語氣很嚴厲。 “遵命!” 隨著皇帝一封赦書,平蜀將士皆安,隨后,便是賞賜了。過錯歸過錯,功勞還是要肯定的。因為蜀中的問題,此番封賞,以勛位為主,錢糧為輔,朝廷準備的酬資也主要用在撫恤傷亡將士上。 幾個主要的將帥,向訓晉爵殷國公,高懷德晉爵濮國公,趙匡胤晉爵亳國公。 第181章 瓊林苑內 瓊明苑內,紙鳶高飛,一個比一個高,草野間的執線者,乃是大漢的皇子皇女們。 “昉哥哥,再高點!再高點!”邊上,輕靈的歡笑聲響起,卻是漢大公主劉葭抓著四皇子劉昉的衣服,蹦蹦跳跳,一副激動的樣子。 明明一張稚嫩的面龐,劉昉臉上卻明顯露出些無奈,一面牽著線,一面應道:“再高,紙鳶不壞,線也要斷了!” “我不管,讓我來!”劉葭明亮的眸子中,滿是躍躍欲試。 “你!行嗎?”劉昉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懷疑。 作為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天之驕女,年紀雖小,但哥哥小視的目光讓他十分不悅,昂著小腦袋,扯著劉昉的袖子,干脆道:“我來!” 見狀,劉昉當即把手中的木柄放到劉葭手上,道:“抓好了!” “好!”劉葭雀躍地應了聲。 然后劉昉手一松,伴著一陣驚呼,幾歲的小丫頭,顯然受不了那力道,被風力帶動著不由自主地上前,小腿急走,蹣跚不穩,很快就跌倒在地。 “哇”的一聲,小公主嚎啕大哭起來,顯然是摔疼了。后邊,原本帶著頑皮笑容的劉昉,立刻就慌了,趕忙上前。 另外一邊,離得較近,作為長兄的劉煦見了,干脆地扔了掉手中的風箏,先行把劉葭扶起來,關心地問道:“摔到哪兒了?” 順便還瞪了劉昉一下,劉昉則縮了下脖子,訕訕一笑。聽著哥哥溫柔的關懷聲,劉葭哭得更歡了,聲音倒是響亮。 劉晞也湊了上來,幫小丫頭摘著頭上、身上的草屑,劉煦則吹著她擦傷的小手。劉昉抓耳撓腮的,想了想,沖劉葭扮鬼臉逗meimei。 在哥哥們的努力下,劉葭終于止住啼哭聲,并且在劉昉的搞怪下破涕為笑,精致的小臉上,淚眼朦朧,水汪汪都,透著種狼狽的可愛態。 “紙鳶掉了!”指著墜落在金明池內的風箏,劉葭委屈地道。 “我去給你撈上來!”劉昉說道。 “我的給你!”作為二哥的劉旸也走了過來,將自己的風箏給劉葭,貼心地把木柄插入土地,劉晞順手拿起一塊石頭,將之砸深砸實。 “四弟!” 劉煦突然高喊一聲,卻見劉昉真的跑到金明池的灘涂上,在那里踩著水,解去外袍,似乎真的要下水。 當然,不可能成功,被慕容承泰抓了回來,跟捉小雞一般,拎到御前罰站?;氐綎|京之后,因為在西南鍛煉出來了,又有戰功打底,還是皇親,慕容承泰被調到御前宿衛,為下一次提拔任用打基礎。 金明池畔,平整的草地上鋪著幾道地毯,上邊搭著帳篷,設好席案,擺著美酒,瓜果,rou食,劉皇帝的后宮零零散散地聚在一塊,敘話游戲。 季春之陽十分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適。劉承祐被一干美人環繞著,慵懶地側躺著,很享受的樣子。 幾個孩子間的趣事,引人發笑,虎頭虎腦的劉昉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聽著折賢妃嗔怪的教訓,這副場景只令人會心而笑。 “官家,他們兄妹之間,感情如此之好,甚是難得??!”大符美眸中透著溫慈,對劉承祐道。 劉承祐將劉葭抱在懷中,拿著那擦得通紅的小手,憐愛地問道:“是不是哥哥欺負你了?和爹爹說,我教訓他,替你出氣!” 聞問,劉葭眨巴了幾下眼睛,看了看劉昉,劉昉也聽到了父親的話,朝著小丫頭擠眉弄眼的。咬了咬手指頭,劉葭搖了搖腦袋,應道:“昉哥哥陪我玩,對我很好!” 兩小兒之間的互動,劉承祐盡收眼底,不由莞爾。召來劉昉,在其屁股上拍了一下,說:“你還敢下水了?” 劉昉嘿嘿笑道:“兒聽聞,爹爹身邊的侍衛,都是上山伏虎、下海擒蛟的勇士。我以后就是這樣的勇士,不過下一小池,何懼之有?” 聞之,劉承祐不由教訓道:“志氣可嘉,不過大言不慚,小小年紀,不要好高騖遠……” “陛下!”內侍孫延希前來通報:“李相公與柴樞相求見!” 聞報,劉承祐立刻擺了擺手:“讓二位相公稍候!” 朝皇后等人吩咐了句,劉承祐翻身上得御馬,疾速朝苑殿駛去。這段時間劉承祐將國事政務全部撂給宰相們,自己帶著一家人待在瓊林苑內納閑,每日就讀讀書,練練武,調調請,喝酒打獵,逍遙自在。 “陛下!”見一身勁服入內的劉承祐,李谷與柴榮趕忙起身拜見。 “免了!坐!”劉承祐形容輕松溫和,說:“此間就我們君臣三人,不必拘此俗禮!” “謝陛下!” “不知陛下喚臣二人,有何吩咐?”李谷恭敬問道。 柴榮的爵職較高,但論資歷威望,還是李谷更甚之。 看著二人,劉承祐微微一笑,探手在案上的奏章中翻了翻,拿出一封本章,交給二人:“王全斌給朕上了一封奏章,有些意思,給二位看看!” 觀察了下皇帝的表情,李谷率先接過,翻開閱覽。此疏乃王全斌上奏,請命率軍討伐大理,收復西南土地! 前番酬功,所有將帥都有策勛賞爵,唯獨王全斌與王仁贍二人。當然,原因他們自個兒都心知肚明。 王全斌沙場宿將,素以忠正揚名,談起他此前的事跡,基本都是正面形象。 此番平蜀,王全斌的戰功并不低,晉個郡公還是沒什么問題的。然而,結果爵位沒有晉升,還收到了處分,在川蜀奮戰大半年,算下來反而虧了。 值得慶幸的,算是擺脫了牢獄之災,并且在蜀中的收獲還是實在的,皇帝并沒有進一步的清算。這也就罷了,畢竟犯了忌,得認。 原本,王全斌是長了教訓,準備蟄伏待機,求下次立功的機會,畢竟他年紀還不大,還能披掛上陣,為國建功。 最初,樞密擬以王全斌為劍南道都指揮使,坐鎮成都,巡檢西南。但是,自東京的事端過后,情況發生變化了,似乎準備另委他人。 得悉此事,王全斌坐不住了,苦思冥想,琢磨出了這么一條封“討伐大理”的奏章。 一是向皇帝表明自己渴望建功立業的志向,二嘛,若是皇帝同意了,領軍南征,可就是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了。至于討伐大理的得失利弊與難度,則不是他考慮的,或者說他有意不去多想。 第182章 征唐之議 “陛下有意出兵大理?”李谷抬眼看著劉承祐,面態沉穩,但似乎并不相信。 劉承祐答道:“開疆拓土,不世功業,或可期之!將帥有進取之心,朕亦頗慰!李卿以為如何?” 聞問,李谷稍微斟酌了一下,緩緩應道:“昔日征討淮南,陛下整練水陸兵馬,打造精械,積三載之糧,而后發師。收取荊湖,亦布局數年,屯糧二十萬石。至于大軍蕩平川蜀,雖只半載,然蜀漢爭鋒,糜十載春秋,間探早布,前后發動十數萬之眾……” “看來李卿是持反對意見了?”劉承祐笑道。 李谷揖手:“孫子有云,廟算多者勝,廟算少者不勝。今若僅以大將之言,匆忙興師,失之cao切,不足取也! 再者,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西南地區,山高林密,道路不同,夷情復雜,貿然興兵,恐未得其利,已獲其弊。 川蜀新下,西南道州,當以養民歸治為先,不宜大動。敵情不明,后方欠安,實不宜大動干戈。 大理屬南詔故地,立國二十載,舉眾討之,勞師遠征,前景不明。天寶之事,殷鑒不遠,還望陛下三思!” 李谷所說,都是老成謀國,直抒己見,沒有迎合劉承祐想法的意思。當然,他也知道,皇帝雖然功業欲望旺盛,但還沒到好大喜功的地步,分得清利弊,聽得進人言,故而大膽直陳胸意。 當然,劉承祐對李谷的品行與才干,素來敬佩,一直以來,說話都是溫言細語的。聽其意見,臉上始終帶著和煦的笑容,并點頭表示尊敬與認可。 又看向柴榮:“卿以為如何?” 柴榮不假思索,直接道:“有東南富庶膏腴之地不取,陛下何有意于云嶺?” 柴榮的態度,也是直接挑明的:“而今天下大勢,國家重心,首在一統,別無貮向,余政皆為次要。再者,陛下有匡濟天下,收復舊土之志,塞北、河西皆是用武之地,何必分心他向。 掃平天下后,強敵在北,不宜南顧!事分輕重,務從主次,如何權衡,以陛下之睿智,可取便之!” 聽其所言,劉承祐也沒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看著柴榮感慨道:“二卿意見不約而同,皆屬此意,朕倒也不需再征求其他人的想法了!” 迎著劉承祐的目光,柴榮頓了下,又道:“大理偏狹僻遠,地廣人寡,自立不朝,不知中原天威久矣。陛下有志圖之,也不是不可,只當緩圖。 如李相公所言,還需多加廟算。大理之國力、軍備、部族、城邑、道路,等等情況都需做充足了解,妥善準備,尤其是,訓練一支熟悉西南地理氣候,長于山林奔襲作戰的軍隊。 時機一至,遣一師旅即可平滅之,起事半功倍之效,亦不虞他患!” 聽得出來,柴榮對于大理并沒有那么得感興趣,并且,不太瞧得上。同時,對于大漢朝下一步的動向,意見也表達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