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64節
一身明亮的皇袍,在春陽下顯得有些耀眼,比之更亮的,是劉承祐嘴角帶著的顯得有些莫測的笑容。 看著兩名宰臣,劉承祐悠悠道:“李卿、范卿,朕此番北巡,怕也耗時不短,朝中政事,就煩勞二位料理cao持了!” “請陛下放心,臣等定然盡心竭力,不敢廢弛!”李濤躬身應道。 “李卿輔政近十載,資望厚重,慮事周全,朕自然是放心的!”劉承祐發出幾聲爽朗的笑聲。 又瞧向柴榮,手指向西南:“柴卿,你身上的擔子也不輕??!希望朕還京之時,西南之事,已經做好準備!” “臣明白!”柴榮的神情,就如平日一般肅重淡定。 “如此,朕可放心北上了!”劉承祐灑然一笑。 此次北巡,有異于往常出巡、親征,劉承祐沒有特意安排一名監國主持的人,將大權完全放給臣僚們,也想就此看看,在他不在之時,如今大漢朝廷機構是怎樣個運轉情況。 上得鑾駕,隨著出發令下,北巡隊伍緩緩啟動,時隔七年,劉承祐再度踏上北巡之旅。 第69章 夫妻密談 明媚的春暉照耀萬物,自東京直通白馬的官道上,北行的御駕隊伍籠罩在一片和煦的金芒中,鹵簿的衛士們,皆高頭大馬,雄壯威嚴,身上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輝,使得旁人不敢側目。 坐在寬闊的御駕內,身體隨著車駕的行進晃動著,稍稍撩開簾幕,感受著暖和的陽光,欣賞著外邊不斷后移的田畝、樹林、山丘,心情有些美妙。 符后與劉承祐同乘一車,陪在身旁,目光溫婉如水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仿佛會說話一般。見狀,劉承祐自我審視了一下,摸了摸胡須,好奇地問道:“怎么了?有何不妥,這般看著我?” 符后雍容間的笑容就似外邊燦爛的陽光,略帶感慨地說道:“我許久沒有見到你露出如此輕松的神情了!不,應該說這么多年以來,今日是我見你最放松的時候!” 聞之,劉承祐微訥,不禁揉了揉臉,玩笑道:“不至于吧,我雖以肅重示人,但也記得,以前也常笑??!” “面上的笑容,難掩心中的沉重!”符后這么說。 “哎!”劉承祐輕吁了口氣,有些感慨道:“看來,還是你了解我??!” 對劉承祐此言,大符顯然感到愉悅。 說著,劉承祐扭過身體,輕輕倒下,腦袋枕到符后腿上,閉上眼,感受著皇后玉腿的豐腴柔軟,鼻尖縈繞著群襟間散發的幽香。 大符順勢,探手在劉承祐頭上,輕柔地給他按摩著,如今后宮的女人們都知道,皇帝最好此享受。玉手略涼,享受著那柔軟的觸感,耳邊則聽來大符略帶笑意的話語:“你我夫妻也這么多年來了,多少有些了解與體會!” “二郎,你這些年太累了!”纖手撫在劉承祐的臉上,動作格外溫柔,符后的聲音中感慨情緒愈濃了。 緊閉著眼睛,劉承祐說:“不累不行??!開國之初的情況,你也不是不了解,內憂外患,百廢待興,積三代之弊,我花了八年多的時間才逐漸改正過來。 如今,正值一統天下的關鍵時期,不進則退,天下亂了這么多年,百姓也苦了這么多年,我是不允許南方諸國再茍安下去了……” “你的大志,我是明白的,有此勤勉雄略,必定能成功!”大符接話道,語氣中充滿了對劉承祐的信心。 嘴角掛上了點笑意,劉承祐繼續說:“辛苦的情況,只怕還在后邊。我欲以十五年平天下,如今已然過半,南國仍是割裂的情況,剩下不到七年的時間,時不我待??!” 當初,劉承祐初繼位時,曾定下了一個籠統的目標,以十五年平天下,十五年治天下。 聽他這么說,符后輕笑道:“我雖然不通兵事,但聽你說得多了,也知道,你削平諸國,一統天下,再造盛世,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br> 和大符聊天,劉承祐的心情往往都是愉悅的,睜開雙眼,熟悉的角度看過去,一片誘人的盛景,美麗的容顏被高聳的山峰遮掩了一半,有種勾人的rou欲感。 劉承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臟劇烈地悸跳了幾下,身體有些發熱,隨著時間的流逝,符后越發雍容高貴,胸脯也越發磅礴起來,當然,在身材方面,還是比不過高貴妃。 強行抑制住腦中瘋長的綺念,劉承祐似乎想要轉移注意力,說:“即便一統天下,也才是個開始,北邊的大片山河仍舊契丹所占據,遼國仍是大患,西北未寧,隴西、河西尚未收復,西域更多年未感受到我華夏威嚴。大理段氏,交趾吳氏,相繼自立。需要我做的,還有許多啊……” 此時,感受到劉承祐胸中那蓬勃的野望,符后再度發出感慨:“二郎的志向竟然如此遠大,目光如此深遠,堪稱雄視古今,青史之上,必是千古一帝!” “大符,你這是在恭維我??!”劉承祐抬眼,又換了個舒服的位置,離皇后的禁秘之地更近些,朝著她笑道。 符后則一臉認真地應道:“我只是實言罷了!如你所言,古往今來,有多少帝王能夠成就那般功業?” “你可知道,十年前我的志向是什么?”注意著大符的表情,劉承祐問道。 聞問,大符貴重的玉容間流露出少許好奇之色,思考了一會兒,以一種猜測的語氣說:“十年前,二郎才十六歲,應當想著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吧!” “說出來你或許不敢相信!”一抹釋然的笑容掛在臉上,劉承祐目光顯得莫名地深邃,說:“我那個時候,一心想著如何保存性命,在亂世活下去。而做法就是,主動入軍,積極表現,培植勢力,積蓄實力……” “怎么會?”大符難免愕然。 對其反應,劉承祐也不覺意外,畢竟十年前他可是北平王次子,年紀雖小,但身份地位高貴,怎么會只想著活命?但觀其神態表現,不似作假,這個時候,大符突然意識到,這個她自認已經很了解的男人,身上似乎還有更多的心事與秘密。 劉承祐則繼續,對符后說著一些隱秘軼聞:“還在晉陽的時候,我便起了爭儲之心,那個時候,大哥為世子,名望口碑都不錯,但他為人過于仁厚了,那個時代,并不適合他的性格。 大概在欒城之戰后吧,我就徹底堅定了奪嫡之心,后來,也對大哥生起過敵對之心,以之為目標。然而,后來父親屬意于我,大哥也不幸病逝,我方得以正大光明地承繼帝業……” “二郎怎么想起同我說這些了?”聽劉承祐這一番秘密衷言,大符表情略顯嚴肅。 劉承祐倒是滿臉輕松,笑應道:“有些事情,有些話,憋得狠了,總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你我夫妻,相敬如賓,話無不可言者!” 聽其言,大符形容稍松,但畢竟是個有政治頭腦的女人,倒也不會天真地以為劉承祐當真只是想傾訴一下。顯然,劉承祐城府深厚的人設,已然深入人心,連枕邊人也不例外,總覺得他有弦外之音。 雖然,他此時當真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將劉旻過繼給大哥嗎?”劉承祐發此問時,大符雙手明顯一緊:“一方面,是我心中始終對大哥帶有一份愧意,一直以來,大哥待我以誠,以友,以愛,我卻沒能做到。另一方面,則是我欲以此,伸揚孝悌之義……” “二郎,我理解的!”大符意氣消沉了幾分,但卻有幾分釋然,至少劉承祐此番認真地向她解釋了。 “罷了,不提此事了!”劉承祐擺擺手,重新拾起此前的問題,道:“我目標雖遠稱大,但實則有些好高騖遠了,若強行為之,怕就是好大喜功了,只怕窮我這一生,也是難以做完的啊……” 聽劉承祐感慨,大符美眸閃過一絲異樣,說:“二郎若做不完,還有子孫,還有繼嗣之君,代代傳承,秉持你的意志,總能實現的!” “有些事情,只適合創世之君來做!”劉承祐這么說。 不過,劉承祐迅速反應過來,從符后言語中,他感受到了些試探之意。沉默了一會兒,劉承祐悠悠說道:“去歲,我嘗聞嶺南劉氏的宮廷慘劇,為了皇位與權力,劉晟竟然將骨rou兄弟,盡數誅絕!這件事情,給我敲響了警鐘!” 雖然又閉上了眼睛,但劉承祐能夠感受到聽此言時符后臉色的變化。稍微組織了下語言,劉承祐說:“我心里清楚,后宮、朝堂,都有勸我速立太子,以定國本之意。但是,儲君的位置,是需要我綜合考量的,既要保證社稷的穩固與延續,也要避免像嶺南劉氏那般的人倫慘劇?!?/br> “大符!”劉承祐突然起身,盤腿而坐,正視著符后:“我們夫妻多年,腹心交托,我不瞞你,諸子尚幼,太子之位,我仍無決斷。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將劉旸作為儲君來培養,只要他有繼嗣之資,太子之位將來就是他的!” 聞之,符后神色變幻幾陣,輕舒了一口氣,靠上劉承祐的胸膛,悠悠道:“有你這話,我心已然足慰了!” 事實上,因為符后對劉承祐也是真的足夠了解,她也明白,能夠對她這般坦誠,是其底線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即便在劉承祐這兒,劉旸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前提,還得看其能否達到劉承祐的要求,至少要超過他心中的“及格線”。 第70章 未來宰相的安排 交心完畢,夫妻間的關系似乎又融洽幾許,劉承祐似乎又乏了,再度躺到大符懷里,享受著那嬌軀的柔軟,并且伴著鑾駕前行的震動,漸漸入眠。 再堅強的男人,都需要女人溫暖的懷抱,符后的身體,讓劉承祐感到舒適,感到安寧,其身上帶有的高貴母性,也讓他沉醉。 符后玉手輕柔替劉承祐理著簡單扎起的發髻,驀然發現,其間已夾雜著少許白絲,常年累月的勞神用心,宵衣旰食,不是沒有代價的。 睡鄉中的劉承祐望符后懷里鉆了鉆,見狀,妍麗的面容間流露出少許心疼之色,保持著姿勢輕輕摟住,飽滿的胸脯繼續帶給男人舒適的體驗。 等劉承祐醒來之時,有那么短暫的昏沉,待清醒過來,只覺天地為之一新。鑾駕外,張德鈞小心地稟道:“官家,還有十里便至白馬,知州李昉與軍使白重贊攜軍政迎候于道左,石部署遣人請示!” “什么時辰了?”透過窗簾可以看見,夕陽已顯得低垂,搖搖欲墜的樣子。 “已過日晡!”張德鈞答。 稍微考慮了下,劉承祐吩咐著:“讓石守信安排,行營扎于白馬城外,歇息一夜,與官府溝通,做好渡河準備,明晨起行繼續北上。另外,讓李昉、白重贊來見朕,其余迎駕職官將吏各自散去即可!” “是!” 此次北巡,石守信被拜為行營都部署,全權負責北巡期間警戒、護衛、營寨等一系列事宜。此前以秦鳳大戰之中的功勞,還京之后,石守信被拜為龍棲軍都指揮使,成為軍中又一名飛速崛起、直逼將帥的后起之秀。 “我這一覺,倒是睡得夠久,一閉一睜,一個多時辰就過去了!”起身,打了個呵欠,偏頭對符后說。 “你還是太累了!”大符著應道,再度發出感慨。 或許是長時間做劉承祐“rou墊”的緣故,大符手腳有些麻木,活動不便,低頭整理有些凌亂的衣裳都顯得有些費勁。 注意著其懷間的狼藉與笨拙的動作,劉承祐一下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生出一抹感動,主動探手上去,幫她整理。大抵是精神好了,性致也上來了,手有些不規矩,做了些浪蕩的動作,比如掂了掂那對此前撩他心弦的飽滿…… “說起來,前一次至白馬,還是在兩年前了!”劉承祐說道。 “我陪你出巡,則是乾祐元年西巡的事情了!”大符打掉劉承祐不安分的手,嗔了他一眼,有股子哀怨之氣。 “以往與此次不同,前番幾次出巡,心里都裝著事,煩悶而沉重。此番,我能輕松些,除了巡邊,也順便看看大漢如今的大好河山。這么多年了,長處宮中,我們也沒好好地游覽一番!”劉承祐輕笑道。 看著他那一副輕松之狀,符后心中微微一嘆,她也清楚,劉承祐又哪里真的能閑得下來,游山玩水于他而言,有些奢侈了。 傍晚時分,白馬城北,御帳之中,劉承祐一起召見等待多時的李昉與白重贊。兩個人,對于再見皇帝,都表現得很激動,李昉自不必說了,他是皇帝身邊走出去的人,由近臣出任州府,身上深深地烙刻著皇帝的印記。 至于白重贊,他對劉承祐可算是十分敬重了,無他,知遇之恩罷了。以這些年白重贊的功績來看,是不足以封高爵的,但前番以其治水、修塞有功,劉承祐直接實現了承諾,沒有一點折扣,晉其為寧武侯。就沖這一點,武夫出身的白重贊便徹底地向劉承祐獻以忠誠,當然,也有國勢漸寧,忠義重構的緣故。 “都平身吧!坐!”劉承祐著一身利落的龍袍,坐在御案后,看著李、白二人,態度十分親善:“朕這一路珊珊緩行,讓你們久等了吧!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迎駕候君,乃是為人臣者,應盡之義,何談辛苦?”李昉應道。 看著李昉與白重贊,劉承祐輕笑道:“時光易逝,這一晃,我們君臣卻是足足兩載,沒有見面了,甚是想念??!” “有勞陛下惦念,臣等實感榮幸!”白重贊應道。 “白卿,是越發矍鑠了!”劉承祐對他道。 “陛下也更添幾分英武威嚴,令人欽服心折??!”白重贊嘿嘿一笑,恭維道。 劉承祐也跟著樂了,這種實話實說,真誠而自然,著實令人心情愉悅。 笑容微斂,劉承祐對李昉道:“滑州乃交通要衢,拱衛東京的門戶,地理既重,人口眾多,你治此州的這兩年,民生安定,農桑豐足,政績考比,皆稱上佳,朕也是關注著的!” 得到劉承祐的夸獎,李昉露出了謙謙君子的儒雅笑容,拱手謙虛道:“臣只是依照陛下的教誨,施政治民!” 看得出來,兩年的地方官生涯,李昉整個人的氣質都有所變化,圓滑了許多,也老練了許多。就如劉承祐對他期許一般,只有在地方歷練過后,以政績說話,才能將其能力真正體現出來。 如今他可以安心了,是有實政之才的,并非空談之輩。一直以來,劉承祐都深信,文章做得好,官不一定能做好,而李昉,沒有讓他失望。 李昉如今還不到三十二歲,而對其將來仕途的安排,劉承祐都已考慮得差不多了,如不出意外,滑州任滿之后,他將升為道司大吏,在京內外遷職兩到三任,十年之后,也才四十歲出頭。屆時,也可以拜相,成為朝堂的骨干力量。 李昉若是知道,皇帝對他有如此一番苦心,或許會十分感動。當然,這種“安排”,是不好直接同其言明的,畢竟,凡事都沒個準,萬一就產生意外了。 同時,像李昉這樣的“潛力股”,劉承祐心中還有幾名鐘意的人選,比如王溥、呂胤、王著、趙曮、趙普,但將來究竟有幾人能走到那個位置上,也是未定。 并不掩飾看向李昉目光中的欣賞之意,劉承祐勉勵道:“你若無其能,不用其心,愛其民,朕縱使有再多叮囑,又有何用?不必自謙,朕對你在滑州的作為,很滿意,還需再接再厲,朕對你,還有大用!” 這暗示,已然算是赤裸裸的了。李昉當即起身拜道:“多謝陛下信任,臣唯有竭誠盡忠以報!” 在旁邊,白重贊看著這君臣唱和的一幕,難免艷羨。但是,有些機遇,強求不得的,在沙場、宦海也拼搏的幾十年,這名老將也是有所體悟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白重贊眼中的羨慕之色,劉承祐也不至于冷落了他,沖他道:“白卿這些年,累鎮藩籬,自南至北,屢駐要地,從來盡忠職守,任勞任怨,十分難得。此番你就卸下義成軍使,隨朕北巡!” “謝陛下!”聞之,白重贊頓時一喜,伴駕的機會可不常有。至于義成軍使的位置,他也不那么在意,也相信皇帝會另作安排。 不過,還是忍不住,向劉承祐試探道:“不知今后,陛下還有何地,用得著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