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62節
“是!” “湖南那邊,再調撥一部分錢款吧!”劉承祐又看向三司使薛居正:“昝居潤他們收拾那邊的爛攤子,也不容易!” “是!” 經過近半年的時間,湖南的情況總算徹底穩定下來了,最主要的糧荒問題,得到了解決,賑濟其民,前后消耗了十多萬石的糧食。 道司衙門基本完善,裁并州縣進展順利,各州縣的統治秩序也落實鞏固,大漢的諸項政策、法統都極有效率地頒布下去。 戶口的編制統計,也有了結果,根據荊湖道司八月匯報,荊湖道下,除荊南三地外,共得民93788戶,其中新編20387戶,包括一部分解放的隱戶、難民,還有剿伏的山匪、盜賊,再加蠻民。 針對五州蠻人的收服,在秦再雄等瑤、苗首領的輔助下,前后共編得蠻民7362戶,成果喜人。雖然猶有頑固不化乃至侵襲州縣者,都被鎮守的漢軍嚴厲地彈壓下去。為求治安,一向是剿撫并用,招撫固然懷柔,但剿滅也毫不留情。 至于土地與生產資料的重新分配,仍在繼續落實中,湖南地域廣袤,而人煙稀少,水脈縱橫,宜耕土地多。土地的矛盾是次要,人口才是主要的,而朝廷主要掠奪控制,置于籍冊的,還在戶民。以湖南的情況來看,土地看墾殖,農業的開發,距離飽和狀態,還有極大的空間富余。 “潘美是九月南去番禺的,如已是十月末,前后歷時四十余日,在嶺南逗留這么長的時間,想來他所獲頗多吧!”劉承祐又道。 前番,收到嶺南那邊傳來的善意,皇帝沒有從東京派人,而是飛令留守湖南的潘美持節前往番禺,全權簽訂條約。從此事,就可以看出劉承祐對潘美的看重,并且,和議之事,不以文臣,而遣武將,這本身就有深意。 受命南下之時,潘美是有受皇帝密諭的,就是讓他親自走一趟,察看刺探嶺南的地理、交通、民情、軍備,以為將來南征做準備。而從皇帝的密令中,潘美也意識到了,異日進軍,他必受大用,故而很用心,方才在嶺南逗留那般久。 此時,聽劉承祐的感慨,柴榮又起身,稟道:“陛下,樞密院這邊,收到潘美一封奏表,上書其在嶺南一路所察敵軍政、布防及城池御備情況,十分詳盡。并擬出了一條南下進兵方略,請陛下審議!” “這個潘美,如此性急,這是按捺不住了?朕讓他去簽訂和約的,他卻想著南下用兵,連進軍方略都考慮好了!”看完奏表,劉承祐掂著手中冊頁,嘴里笑斥道。 笑意逐漸隱去,劉承祐看著柴榮,幽幽道:“和約雖然達成,但南下進軍,卻是需要提前開始籌備了!” 會意,柴榮十分淡定地,回劉承祐說:“陛下,按照此前的整兵條陳,荊湖兵馬,已經布置妥當,全、郴之地,開始為越嶺南下進行cao訓。另,平塹軍,已然組建完成,三千士卒,都是五州苗、瑤的精壯之士,準備調往永州訓練,另有十五名軍校充任之!” 頓了下,柴榮繼續道:“樞密計劃,以兩年為期,在湖南囤積軍械糧草,訓練南征主力軍卒,其后,依時局變化而選擇動兵時機!” “好!”劉承祐微微頷首:“劉晟欲求和平,那朕就給他兩年的安寧!” 至于兩年后,或許用不了兩年,那紙和約就可以撕毀了。而在這個過程中,大漢朝得先撕毀同孟蜀之間的和議。 第65章 開封府尹的問題 “議了這么久,諸卿想來也都乏了,李卿暫留,其他人都還衙!”殿外天色越顯冷淡,劉承祐臉上也露出少許疲態,環視一圈吩咐著。 “臣等告退!” 李濤沒動身子,待其他人退出殿后,方才拱手向劉承祐,疑惑說:“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景范回鄉奔喪后,開封府職空缺,事務無人主持,聽憑下吏為之,終有懈怠。李卿分管著吏部,心中可有人選?”劉承祐沉吟幾許,問道。 開封府尹景范,今歲以來,身體便有有所不適,據其言疾病纏身,但仍舊悉心盡責,克己奉公。有鑒于此,劉承祐又是贈醫送藥,又多給其假,但始終難已痊愈。 景范素來執法剛嚴,在洛陽時就得罪了很多人,至開封后用法仍舊從嚴,更得罪了一批權貴。因為他久病難治,還引起了一場風波,有職吏在官署當眾以此談樂,取笑景范是天怒人怨,德行不足,遇疾不治,連天子的恩德都難以沖去他身上的晦煞之氣。還與人打賭,景范什么時候病死在府衙。 這樣的言論,傳到劉承祐的耳中,自然是憤慨不已,即令將那大膽之人,奪職投入開封府獄,而參與打賭的人,一律杖責二十,其中不乏權貴子弟,誰求情都沒用,已故燕國公馮道其中一子,也在其中。 更讓劉承祐氣憤的,竟然還有御史進言,勸劉承祐不要因言問罪,結果被劉承祐劈頭蓋臉一頓痛罵。那等言論,已經構成嬉鬧衙署,詆毀大臣,蔑視皇帝,治他個死罪都不足惜。 劉承祐當場把那御史貶到西北,并命他把《漢邢統》抄十遍,同時,還將左都御史趙礪召來訓斥了一頓,質問他是怎么選的下屬。在此事上,劉承祐算是給景范出了口氣,也讓朝堂之上針對他的流言與非議戛然一空。也讓所有人知道,天子對景范的器重。 也是受疾病與流言的影響,入夏之后,景范曾上表請辭開封府尹,直接被劉承祐拒絕,讓他暫時告假居家,就是不準他辭去開封府的職位,并囑咐他好生養病。但景范這個人,在其位則謀其政,即便身體不爽,精力不濟,仍舊不廢政務。 后來,以其老父患疾,景范再度請求去職還鄉,侍奉湯藥。對此,劉承祐稍微作猶豫,還是沒有同意,而是傳令地方官府抽調醫療資源救治其父。 一直到八月,傳來消息,景范之父亡了。這一回,劉承祐再也無法強留了,讓他辭官暫離朝闕,回鄉處理老父的后事。 其后,開封府的位置,一直虛懸于此。 當然,朝廷那么多人才,選個開封府尹,并不難,難的是能堪其任,難的是能讓劉承祐放心。此前,一直舍不得放景范,也是覺得,除了他想要選個更適合的人麻煩,再加上當時景范的病看起來也不甚嚴重。 此時,聞皇帝問起開封府的問題,李濤面露恍然,應道:“不瞞陛下,臣近來,對此事也有考慮!” “說說你心中的人選!”劉承祐眼神都沒閃一下,伸手示意。 “中書舍人申文炳,累職諸部,世務練達,陛下以為如何?”李濤說道。 聞之,劉承祐幾乎不加考慮,回道:“申文炳執性舒緩,只怕不適合!” 見劉承祐這般干脆,李濤沉吟幾許,又說:“刑部侍郎王敏謹厚慎重,治事嚴正,如何?” “王敏朕另有委派!”劉承祐又直接道。 這下,李濤反應過來了,抬頭瞟了眼劉承祐,心下了然,估計皇帝心中已有人選了。不加遲疑,識趣地請示道:“陛下識人之明,用人之智,向來為臣僚們所欽佩,敢問陛下屬意何人?” 看著李濤,劉承祐悠悠然地說道:“河北轉運使李谷,卿以為如何?” 聽皇帝提出這個人選,李濤的眉頭當即皺了下,臉色雖然沒有太大變化,但顯然有所遲疑。他心中也盤算著,李谷其人,也是當代名臣,才干能力是滿朝盡知的,更重要的是這也是皇帝的舊人。 欒城之戰后,被征辟入帳下,委以庶務,協助善后事宜,并且迅速取得了劉承祐的認可。等劉承祐自河北還京之時,已判成德四州政事。 其后,歷任河北,多掌要職,并配合著朝廷削藩集權,一直到成為整個河北的大管家。同樣是轉運使,因為北面數萬戍軍的緣故,李谷把控其輜需命脈,使得其權力更重。 當然,劉承祐沒有忌憚的意思,畢竟不掌兵,對其工作還很滿意。這些年在朝中,劉承祐屢屢在大臣面前夸獎李谷,表示欣賞,并說李谷有宰相之才,將他長年留于河北,委屈他了。 而此番,劉承祐顯然是要做補償了。對此,李濤心存顧忌,李谷不比他人,回京起步便是開封府尹,以他這多年積攢的功勞與皇帝的信任,拜相也是遲早的事。一旦牽扯到政事堂,牽扯到相位,那便是權力的變動,涉及到自身利益,不得不多考慮考慮。 當然,大漢的那么多道州大吏中,也只有李谷與王樸,能讓李濤感到忌憚。一旦調入京,必是搶班奪權的局面,畢竟中樞的權力就那么多,多一個人,就多一份競爭。 劉承祐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李濤,幾乎看著他臉上陰晴變化,神思不定。輕咳了聲,讓李濤從利弊權衡中里回過神來,劉承祐看著他,笑問道:“李卿有什么顧慮嗎?還是覺得李谷難堪開封府之任?” 聞問,李濤露出一道謙和的笑容,應道:“李惟珍之才德,人所共知,開封府縱使事務繁重,責任重大,也足以理之。只是,三年以來,李惟珍不只理河北兩道財政,還擔著北面諸軍的供饋之責,若突然調離之,只恐誤事,若出了差錯,以致邊軍不穩……” 顯然,從李濤本心來講,并不愿李谷調任進京。 “難道離了李谷,河北財政、軍需就無法正常運轉了嗎?沒李谷調度,北面諸軍就要作亂了嗎?”劉承祐臉上仍帶著笑容。 但那抹笑意,只讓李濤覺得心中發寒,趕忙說道:“陛下言重了,臣并非此意!臣以為,或可定好接任人選,待其交接妥當,再讓李惟珍還京就職。另外,如今河北既分兩道,轉運之司職,也當分為兩司!” 聽李濤這么說,劉承祐臉上的笑意方才隱去,也讓李濤心安幾分??紤]幾許,劉承祐說:“河北情況特殊,面臨的軍事壓力大,軍需之轉運供給,還是統籌調度,暫不分離。至于李谷調任后,就由王敏繼任吧,他出身河北,在兵部也熟悉輜需后勤事務!” 說著,還瞟了李濤一眼,讓王敏繼任,也有對其安撫的意思。畢竟接連的提議都被無情否決,劉承祐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少許郁悶。 果然,感受到天子傳達的安撫之意,李濤神情微松,恭聲道:“是!” “關于開封府任,你回衙后,可與諸卿通報并商議,若無其他不妥,就頒制吧!”劉承祐說。 “遵命!”李濤再拜。 心中苦笑,先通報,再商議,皇帝的態度都如此明顯了,還談什么商議,并且此事還得由自己去落實。 輕靠在御案上,劉承祐打量著李濤的背影,眼神逐漸深邃。良久,心中嘆息,哪里會有一心為公的純臣,劉承祐能夠明顯感覺到,李濤的權欲與私心,比起幾年前明顯加重了,或許,是“首相”當久了的緣故吧。 第66章 這個冬季不尋常 淑蘭殿中,時隔許久,劉承祐駕幸,看望懷孕的周淑妃?!按笾芎蟆比缃褚褢烟ソ嗽?,肚子圓滾滾的,整個人顯得富態的許多,但難掩其麗質,只是白皙的面額間,總略帶著點憂愁,即便皇帝臨幸,喜悅之中也透著少許幽怨。 柔荑伸出,露出手腕,老太醫規矩小心地把完脈,站起退后,躬著身軀,向帝妃稟道:“淑妃娘子脈象正常,胎兒良好,只是心緒不寧,還需舒緩,老臣再開一副安胎藥方……” “你退下吧!”劉承祐揮了揮手。 周娘子玉容之間的闌珊之意也少了些,然而,見其蛾眉間凝結的愁緒,似乎揮之不去的樣子,劉承祐不由一嘆,伸手溫柔地撫過,想要將其愁悶撫平一般。 對其表現,劉承祐也能理解,畢竟是孕婦,情緒總是不穩定的,或許因為個人的價值觀與宮中規矩的約束,并沒有過于激動的表現。但那種深宮婦怨,還是有些惹人心憐的。 想當初,初入漢宮之時,周娘子還是對情愛有所憧憬的爛漫少女,如今最活潑的青春已然逝去,漢宮的生活已然習慣,但習慣之后也漸漸麻木,如其他后妃一般,只能期待著皇帝偶爾賜于一點寵幸,然后再度開始漫長而寂寥的等待。 而相較于皇后與其他幾名妃子,周淑妃并不算得寵,對于她,劉承祐體驗完最初那種“收集”的快感之后,也就乏了。她所擅長的,她所喜愛的,都非劉承祐所感興趣的。而僅以容貌,周淑妃也難占多少優勢,想讓皇帝感興趣,千篇一律的美貌根本不足夠。 再加劉承祐也是個工作狂,留給后宮的時間本就不多,皇后她們都不夠分,而況于深受其父教導要低調不爭的周淑妃呢? 此時,感受著劉承祐溫暖的撫摸,那稍顯粗糲的觸感十分清晰,周娘子的俏臉漸漸紅了。 注意到其臉蛋上暈出的緋色,劉承祐以一種難得動情的語氣,說道:“方才太醫的話,你也聽到了,心情郁結,對腹中胎兒不利,我看你愁緒沉容,是否有什么難以紓解的?有什么難處,同我說說。我難得來一次,笑一笑!” “有勞官家關心了,妾無事,只是觀冬日深沉,情之所致,偶感寂寥罷了!”聞問,周娘子柔聲應道。 并且,順勢輕輕地倚入劉承祐懷里,仰著腦袋,向他露出一道笑容。只是那道笑容,明顯有些勉強。 輕摟著周娘子豐腴不少的腰身,劉承祐溫聲說:“我知道,自你有孕后,對你的關懷少了。只是,天下正處要緊之際,大漢氣象日盛,我不得不將大部分精力都投到軍國大事之上,有些委屈你的地方,還請體諒。 哎,罷了,我也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寬慰你。我雖是皇帝,顧慮卻不少,宮廷也不是安寧之所,情愛是難以給你了,只能盡量與你與平靜與安定了……” 劉承祐這話說得有些渣,連甜言蜜語都不敷衍了,甚至徹底打破周娘子心頭僅存的一點念想,不過,足夠坦誠。 靠在其懷里,嗅著皇帝身上的味道,周娘子眸子中似乎帶著點霧氣,但嘴角卻泛起笑容:“官家閑時,還能惦念起我,已然滿足了,豈敢再多奢求?” 聽她這么說,劉承祐在其額頭吻了下,說:“我今后,多來看看你!” 美人在懷,辦不了其他事,倒也求得一份寧靜。只可惜,二者沒能依偎多久,張德鈞入內敗興了:“官家,崇政殿趙承旨那邊,似有要事稟報!” 聞言眉頭蹙起,稍帶歉意地看向周娘子,經男人一番撫慰,小娘子情緒已然好轉幾分,婉柔一笑:“官家國事繁忙,且還殿吧,若有急務,別耽誤了!” 劉承祐并不矯情,拍了拍她肩膀,起身欲走,沒幾步,轉過身來,看著周娘子,說:“我看你愁容難展開,不利養胎,這淑蘭殿也有些冷清了,我特旨,讓你母、妹進宮,多陪陪你,既作敘話,也便于照顧!” 感受著皇帝的關懷,周娘子這下總算展顏,精神似乎都好了幾分,笑應道:“謝官家!” 等劉承祐離去后,美人淺淡的玉唇輕輕抿起,有些出神,手慢慢地下放到隆起的肚皮上,細細撫摸著,嘴角逐漸勾起點笑容,人也顯得從容許多。不管如何,懷上了總是好事,不論男女,今后在宮中也有了寄托,不至于那般寂寞…… 劉承祐這邊,回到崇政殿,找來趙曮即問:“出了何事,都通傳到淑蘭殿了!” 趙曮看起來表情有些沉重,恭聲稟道:“陛下,淄州上報,景公于喪期之間,病逝了!” “什么!”劉承祐眉毛一挑,差點沒直接站起來,語氣都有些急:“怎么回事?” “景公多年以來,過度cao勞于政務,身體本有痼疾,此番遇父喪,匆匆東歸,料理后事,哀慟難已,身心俱疲,再兼寒冬,終是不支病倒!”趙曮說。 “地方官府在做什么?景范病倒,為何不尋醫生治療?”劉承祐的語氣中已帶著點怒氣。 趙曮解釋說:“淄州上報,景公遇疾,已急遣名醫,知州也親自登門探望,然而景公病情甚惡,急轉直下,藥石難治,七日即溘然而逝……” 聽他這么說,劉承祐不由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浮現出不少復雜的念頭,前幾日,還提到景范,這再聞消息,竟是噩耗。 臉上掛著少許感傷,劉承祐低沉的語氣竟有些不穩:“天何以無情,喪朕一柱國良臣!” “陛下,節哀!”趙曮低聲勸慰說。 緩了緩,劉承祐抬指:“趙曮,記錄!” “是!” 劉承祐唏噓著吩咐:“廢朝三日,追爵景范長山縣公,食邑五百,增尚書令銜,以其長子襲爵。著淄州官府,于其鄉梓,建廟立碑,輔理后事。另,著翰林院為其書神道碑文,記其功勛、品行!” 寒冷的冬風,不斷透過宮殿的縫隙滲入,并往劉承祐心里鉆,讓他感到冰涼。聞喪訊,劉承祐這心里是真的傷感,可惜,這么多年以來,故去了不少老臣,但唯有景范,讓他有這種程度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