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07節
“你也看到了,盛夏炎熱,兵法有云,行驅饑渴,務於取遠!這大概,也是向都帥頓兵不進的緣由吧!”石守信說道。 “照這么說,都帥不會拖到入秋吧!”韓重赟說道。 “應當不至于,天氣固然炎熱,都帥更關注的,只怕是蜀軍的調動布防??!”石守信自信地說道。 二將言談幾許,中軍有通訊兵卒前來傳令:“都帥升帳,請諸將軍進關議事!” 關城之中,大堂之上,數十名漢軍將校,濟濟一堂,或坐坐立,井然有序,氣氛莊嚴。除向訓之外,還有專門自隴州而來參加軍議的王景,都監宋延渥,在座旁聽。 其下,是王全斌、高懷德、王仁贍、李彥、石守信、韓重赟、馬仁瑀……可謂將星璀璨。 “諸位將軍,這些時日下來,待得頗不耐煩吧!”向訓表情平靜,環視一圈,問道。 “都帥,將士們披堅執銳而來,是為了殺敵建功,收復國土。大軍屯兵于此,夏日炎炎,酷暑難耐??!”馬仁瑀年輕氣盛,朝向訓道。 馬仁瑀被劉承祐派到鳳翔的時間已然不斷了,對這名孔武剽悍、作風強硬的青年將校,向訓是很看好的。 此時聞其言,微微一笑:“將士有好戰之心,值得嘉獎?!?/br> 旋即形容一斂,向訓嚴厲道:“但要建功立業,開疆拓土,靠得是手中的刀劍,不是口舌。此番奉詔伐蜀,陛下以大軍付本帥,自感責任重大,正需將士同心同德,共襄臂助。到需效死用命之時,只盼著眾將,能夠率意進取,不遺余力!” “是!” 待一干將領應命之后,向訓沉穩敘來:“此番升帳,正是為商討進軍事宜!” 此言落,漢將們都來了精神。不過,向訓卻先看向王景,道:“王公自隴州來,可先說說秦州方向的軍情!” 王景乃名將,甲胄在身,便自帶一股英雄氣,雖然年過花甲,但作風一點也不拖沓。聞問,直接道:“原本,偽蜀雄武節度使韓保貞,雖難稱將帥之英,但終究經畫邊境多年,熟知兵事,鎮守秦州多年,對軍情事務也還算熟悉。然而蜀主不知何故,臨時換了一個名叫趙季札的人當秦州主將。 我派人打聽過,此人志大才疏,徒具虛名,只會狂言惑人。聞我朝詔令出擊,如今正聚兵馬,龜縮于成紀、隴城二城之內?!?/br> 王景看著向訓,自信道:“此無膽之徒,不足為慮。老夫率軍進,可制之,無擾向帥在鳳州用兵。至于天水蜀軍,我自尋機而拔!” “王公真名將,有你在隴州,足可保我側后無虞!”向訓朝王景一拱手:“隴州蜀軍,就交給王公了!” “奉令!”王景迎著向訓鄭重的眼光,也不托大賣老,平靜地應道。 轉過頭,向訓吩咐在他身邊當行軍司馬的慕容承泰,讓他將鳳州的蜀軍情況,再作一遍講解。 能在這等軍事會議上做匯報講解,慕容承泰顯得很興奮,意氣風發地,對照著地圖,說道:“綜合哨騎與細作所察,我朝聚兵之后,蜀軍隨之而動。漢中及成、階之蜀軍,有兩萬余北上,支援鳳州。 眼下,鳳州境內,各路蜀軍,合計約五萬,分屯于固鎮、梁泉、威武小城及散關道間嶺寨。蜀樞密使王昭遠去歲巡邊之時,嘗命蜀軍于嶺道間筑黃牛等八寨,以阻我軍進兵,蜀軍主帥李廷珪,已增兵三千以戍之!” 慕容承泰說到這兒,就退下了。輪到向訓,高聲道:“就鳳州而言,蜀軍的實力并不弱,李廷珪、高彥儔等將所率,半數都為孟蜀禁軍,兵力更眾于我軍,又據堡壘,扼險要。論兵備、訓練,我大漢將士的戰力,足以蔑視蜀軍,但也不可以此輕視蜀軍!” “謹遵都帥教誨!” 走到地圖前,向訓指在原東河村附近一圈,說道:“蜀軍于周遭筑八寨,卻是欲阻我軍于鳳州境外。然此八寨與蜀軍的整體布防,格格不入,太過前突。八寨守軍萬余,險峻也不及青泥、道中,漫漫故道,反成蜀軍交通之阻。 本帥議,此番伐蜀,我軍第一個目標,即奪取黃牛八寨!” 向訓言罷,此番親自率五千龍棲軍西來高懷德,頓時請道:“都帥,末將愿率龍棲軍,奪取蜀寨!” 高懷德一身英武氣,臉上透著堅定。他此番,算是建功心切,自高行周去世后,高家是聲勢有所滑落,而高氏的擔子,也就順便落到他身上了。 不過,他言落,王全斌緊跟著道:“興捷軍,也愿出擊,必奪蜀寨!” 見隨二者后,還有將軍想要請戰,向訓當即伸手,止住躍躍欲試的眾將??粗邞训屡c王全斌,向訓說道:“東京禁軍遠道而來,一時難以熟悉地勢、氣候,此番又是山地攻堅,更非所長,還是交由西南邊軍吧!” 高懷德平靜應道:“禁軍兒郎,各個精煉,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豈懼區區山嶺?!?/br> “將軍稍安,鳳州境內的蜀軍,足有五萬,禁軍自有建功之時。此次,還是讓邊軍,我大軍開路吧!”對高懷德,向訓是好言安撫,沒有用軍令強壓。 而高懷德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向訓這么說,顯然也是計議已定,也不再強求。王全斌見狀,亦不復多言。 見狀,向訓稍松一口氣,內外之分,是難以消除的。深吸一口氣,向訓即下令道:“王仁贍、李彥,命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馬,攻打蜀寨,入秋之前,打通大軍南進通道!” 第247章 兵臨、敵情、決策 正值得三伏天,本是一年四季中,最為酷烈、炎熱的時候了,尤其在林木蔥郁的山嶺之間,則更覺悶熱。盛夏,著實不是個動兵的好時節,所幸前驅作戰,不算遠,再兼向訓押著時間,待進入這末伏方令王、李二將,正式發兵南下。 黃牛八寨,在散關西南方向,距離約五十里,當散關驛道,比鄰固道水脈。山路坎坷難行,但晝伏夜出,一日多即至。 當然想要悄無聲息,潛行至蜀寨前,幾乎是不可能的,晝伏夜出,只是為了躲避酷暑。但在三里地外,依山嶺,傍谷水,軍寨立起,漢旗高立之后,黃牛寨內的蜀軍立刻就警醒了,防御力度再加提高了。 韓軍營寨,持續搭建加固之中,備置軍械,點查糧秣,取水造飯,雖則忙碌一片,但忙而不亂。一部分兵十,受命就地休整,恢復戰力,還有三營士卒,在王仁贍的統率下,隱伏于山林。 茂林之中,草木密集,冠大而廣,雖可遮陽防曬,但正值日中,悶熱卻是難以避免。三營漢卒,各守其位,但多將甲胄卸下,衣服敞開,哪怕主將王仁贍也一樣。 在兩年前的蜀漢激戰中,王仁贍以守備散關兼追擊破敵之功,從一裨將,受到進京的趙暉推薦,一躍升西南前營廂將,擔任排陣使。由此,成為大漢朝廷的高級將領。 這對于時年三十六歲的王仁贍而言,都能用大器晚成來形容了。不過,其人自然是有其才,方可因勢而起,發掘于軍中。 而今,王仁贍已三十八歲了,其志仍不可摧,奮發向上之心愈濃。此番伐蜀,對于向訓將先鋒之功與他,可謂感恩戴德了。 靠在一塊青石上,隱隱有一絲涼意自石間傳來,聊勝于無,緩解著燥熱。王仁贍閉著眼睛,似乎睡得深沉,他長相很俊朗,在這軍旅之中,更添一分魅力。 “將軍!”手下一名營將前來稟報。 “蜀軍還沒動靜?”睜開了眼睛,王仁贍問。 “沒有,依末將看,蜀軍當不會輕易出擊了!倒有蜀軍哨探出寨打探,幾乎為其所覺!”營將說:“眼下已過正午,山林間太過炎熱,將士們連夜行軍,未及休整,甚是困乏,隨身飲水,也多用盡了……” 營將的意思,很明顯了。王仁贍四下看了看,密林之內,顯得很靜,除了陣陣蟬鳴以及時而的飛鳥啼鳴,再無異聲。麾下的士卒仍舊隱伏于其間,守其職,雖嚴守著軍紀,但困頓之色,很是明顯。 對此情況,王仁贍稍作考慮,即吩咐道:“撤伏吧!讓將士們回營休整!你選了一隊耐力良好的士卒,隨我靠近蜀寨,探營?!?/br> 原本,連夜行軍初至,伐木造寨,大舉旗幟,是欲誘蜀軍占漢軍立足未穩的便宜,出寨襲擊,故選精兵設伏于此。但目的顯然落了空,蜀軍動都不動彈一下。 “探營何必將軍親往,讓末將帶人去吧!”漢軍營將向王仁贍道。 “我要親自靠近,勘探地形、敵寨,不然不放心!”王仁贍擺擺手:“都帥將先發重任交與我等,必要破寨建功,以免他人小瞧!” 黃牛寨這邊,蜀軍的守將名叫韓繼勛,原為蜀國成州防御使,是四州蜀軍中的高級將領了,以壕寨使之職,被派遣至黃牛寨,署理八寨防備,以御漢軍。 漢軍寨外的動靜,還是為蜀哨探所察,當然也是還營之時,未再隱藏行跡的緣故。得報,韓繼勛有些驚魂甫定,說:“漢軍果然jian詐,正欲誘我軍出擊!” 說這話時,麾下有兩名蜀校有些不好意思,正是他們建議,趁漢軍跋涉初至,立足未穩,發兵擊之,挫其銳氣。被求穩的韓繼勛拒絕了,雖則出擊難料勝負,但總歸沒如漢軍之意。 “漢軍此番來了多少人?統兵將領是誰?”韓繼勛問哨探軍校。 軍校答:“漢營依山傍水,受阻于視野,難料其兵力,但觀其營設規模,至少當有五千人!將旗中,書有‘王’、‘李’?!?/br> “鳳翔漢將中,姓李的沒幾人,姓王的可有不少??!”一名蜀軍校道。 韓繼勛眉頭緊皺,臉色有些不好看,瞪著那哨探,說:“繼續刺探,嚴密監察漢軍動向,定要將敵情探明。敵已寇關下寨,我們卻連敵將是誰都不知,天下豈有此等荒唐事?” “是!” “使君,漢軍這是要正式發起進攻了,敵情緊迫,是否向梁泉求援?”麾下發問。 此言一落,韓繼勛更覺丟面,掃過將校們,斥道:“漢軍初至,敵情不明,我們據守固寨,人家連試探進攻都沒發起過,我這邊就像主帥求援?” “漢軍也不是洪水猛獸,沒有交手,豈知強弱?我們據寨守險,有何可懼!”韓繼勛教訓著,也激勵著士氣:“將敵情發往中軍即可!爾等給我嚴厲守寨即可,另,傳令其余七寨,加強防御,提高警惕,不得放松,以備漢軍來攻!” “是!” “論進攻,不是漢軍對手,難道在這山嶺間,守寨也不如他們嗎!”韓繼勛冷冷道。 漢軍這邊,耗費了幾乎一整個白日的時間,已然安頓好了,寨防鞏固,勉強可御,其間,諸位營將士,輪番休整。炊煙已起,伙營造晚食。 王仁贍回營之時,天色已然黯淡了下來,立刻尋到副將李彥。兩年前東河村之戰時,李彥被蜀軍所困,正是被王仁贍率軍解圍,從那時起,結下的生死之交。 “大戰之前,軍旅之中,還能享受米面果蔬,這才從前,可能想象?”軍帳中,王仁贍摸了摸肚子,一副食欲滿滿的模樣。 李彥咬了口餅,夾了口菜,道:“我跟著藥公,打了近二十年仗,平叛逆、御契丹、擊黨項,以往能不忍著饑餓作戰,已是難得了……” 說著,看向狼吞虎咽的王仁贍:“敵情勘探如何?” 一邊進食,王仁贍一邊說:“我來回奔走二十里,將幾座敵寨看了一遍,基本了然于心。蜀軍八寨,占據形勝,互為犄角,交相掩護,環環相扣,敵若龜縮死守,不易攻打。 諸寨中,以這黃牛寨最大,也最為堅固。抓了個蜀軍哨探,使了點手段,從其嘴中探得,黃牛寨為主將韓繼勛親自把守,有兵三千,其余各寨屯兵千余?!?/br> 頓了下,王仁贍嘴角泛些戲謔:“對這八寨,蜀軍還是挺看重,足足上萬兵力駐守,夠你我二人,建一大功了!” “我們的兵力,可還不如八寨蜀軍??!”李彥輕笑道。 “左右,我們也不是同時向八處敵寨,發起進攻!”王仁贍淡定應道。 李彥取過地圖,請王仁贍標記了一番,詳細解釋著地勢地形。想了想,點在黃牛寨上,說:“王兄,我們就從這塊最硬的骨頭啃起,如何?此隘若下,則寨防必然崩潰,其余諸寨,可順勢而??!” “英雄所見略同,我正有此意!”王仁贍說道。 “讓將士們,休整一日夜,明日下午,我帶兩營兵士,先攻一攻黃牛寨,試試其虛實!”王仁贍嚴肅道。 聞言,李彥嘿嘿一笑,請道:“王兄,你今日辛苦,這攻寨試探之事,交由我帶人去,如何?” 迎著其目光,王仁贍也不好不給面子,點頭應道:“那便交由與李兄了!” “還得催促中軍,將攻寨器械運來,尤其是那些拋石車。將士雖然血勇,卻也不好以血rou之軀,強沖險要!” 事實上,打秦鳳,向訓早已提醒過麾下諸將,此仗,得靠硬實力廝殺,少不了傷亡。 第248章 兩戰破寨 申時,已過一刻,太陽西垂,仍舊光照山林大地,只是最酷烈的時間段已然度過了。黃牛寨前,廝殺聲,雖然算不上熾烈,卻也持續了半個多時辰。 蜀寨依險扼道而立,寨前空間并不算開闊,也就僅供一營的士卒展開,但對于試探進攻的漢軍而言,也足夠了。 王仁贍觀戰于峰頂,李彥督軍于陣前。寨墻下,換了一批軍士,肩扛大盾,手持戰刀,迎著守備蜀軍的打擊,涌上前,接替被擊退的兩百攻寨士卒。 很快,隨著漢卒的靠近,一場規模不大,但足夠慘烈的攻防接戰,再度展開。于漢軍而言,在這山嶺間,似云梯、井闌這樣的大型攻城利器,太過笨重,既不方便運輸,也不利于展開,是故直接被棄用。 所幸,漢軍弓弩頗多,不惜箭矢消耗,在此掩護下,在逼寨的過程中,能夠盡量減少來自寨城上的打擊。不過,終究是仰攻,該丟的性命,該付出的代價,卻是一點也少不了。 寨前,另架有五具床子弩,兩弓聯裝,二十卒訓練有素地cao一弩,絞軸張弦,箭如標槍,恐怖的勁力,催發的長箭,狠狠擊在黃牛寨上,這是對蜀軍最大的威懾。雖然難以造成大量直接的殺傷,但對寨防的破壞,士氣的打擊,更甚。 一根長箭,如攜千鈞之力,直接扎上寨城,連穿兩名蜀卒,箭頭的鐵翎將其身體絞得稀爛,觸目驚心,周遭之人,無不震恐。 而寨墻上,空間也不大,能夠展開的士卒則更少。軍士所受懾,混亂之中的空擋,已經有不要命的漢卒,快攀上來了。 韓繼勛算是個負責的將領了,也有膽氣,親自在寨墻上指揮防御。大聲疾呼,安排驅殺,而自城下,三百余漢軍弓手,輪番持續地施以打擊。 “使君,漢軍的箭矢太密集了,尤其是那些床弩,若不加摧毀,太傷士氣了!”守寨的軍校,拿著塊盾牌,橫在身前對韓繼勛道。 韓繼勛表情嚴肅,面帶怒意,大聲吼道:“敵有弓弩,我們就沒有嗎?讓弓弩手,與之對射,不要節約箭,我們居高臨下,豈能被他們壓制?至于那床弩,數量不多,殺傷有限,不需擔憂。 傳令寨上將士,給我盯著攀附漢卒殺,他們要來送死,成全他們,敢畏戰者,皆斬。寨后士卒,兩百一隊,隨時準備接防,投入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