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89節
“武德司所有卷宗、籍檔,皆在此處?”籍房處,守備森嚴,在主事的陪同下,李崇矩觀察著其間布置,一排排案檔,分門別類,整齊地放置著。 “正是!”主事答道:“武德司上下所有經手之案務,東京內外之情報、密檔,皆在此!以秘密等級存檔、調看!” “那本使,有無限制?”李崇矩看向主事。 “司使為主官,自然聽憑調看!”主事謙卑地應答,又指著一間案室,說:“不過里邊的籍冊卷宗,衙內唯有司使有資格查閱!” 李崇矩頷首,擺手:“你退下吧!本使自己看看!” “是!” 李崇矩入內,四下掃了掃,內外,軍政、道州、官民,涵蓋有方方面面的情報信息、檔案,看得李崇矩眼花繚亂的。 在軍檔之中,李崇矩抽出了一份關于內殿直軍的,只稍微翻閱了一下,瞳孔微縮,上邊載有內殿直軍中,武德司的密探名單,另有不少軍中細情,包括他李崇矩平日里的言行,都有記錄…… 表情,逐漸凝重,即便管窺蠡測,李崇矩也能體會到武德司的恐怖之處,方才真正知道,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猛獸。 想得越多,臉色,越蒼白。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見!” “宣!” 殿內,看著神情肅重,迎面而來的李崇矩,劉承祐輕笑道:“守則來了,武德司務,理得如何,可還適應。此番進宮,有何要務進奏?” 聞問,李崇矩面上浮現出一抹掙扎之色,爾后拜倒,一頭磕在地上:“啟稟陛下,臣察司務,惶恐不已,自覺難以勝任,還請陛下另擇賢能!” 見狀,劉承祐略感詫異,說:“此為何故?什么事,讓你如此惶恐?” 埋首,感受著地面的涼意,李崇矩稍微組織了下言辭,稟道:“陛下,武德司監控天下,其間所涉,遍及軍軍政,個中隱秘,實非人臣所能掌控。如若所托非人,易致軍政混亂,朝野不寧,此禍亂之源……” 聽其言,劉承祐反應過來了,眨了眨眼睛,玩味地看著他:“你看過司檔了?” “看過!”李崇矩仍埋著頭,老實答道。 起身,走到李崇矩面前,俯視著他,道:“守則啊,你能主動找到朕請辭,能夠意識到其重要性,朕很滿意。如此,朕越發覺得,以你主司務,是個正確的決定!” 抬眼仰視著劉承祐,但見天子平靜的面容,李崇矩道:“陛下,臣——” 劉承祐伸手止住他,悠悠然地說道:“你所慮,朕基本能夠理解。想來,你現在也已明白,武德司是怎樣一個存在。它是替朕外御仇讎,內避禍亂的重器。有它在,朕方可從容治國馭兵!” “朕同你說些交心的話,不足與外人道。自中唐以來,皇權式微,朝綱難振,及至唐末,三代以來,更是連年戰禍,天下崩壞,天子尊嚴,更被兵強馬壯者所蔑視踐踏。此皆帝權衰落,君道不昌之故。 朕欲掃平天下,廓清寰宇,使社稷復歸于漢統之下,必興皇權。而武德司,便是鞏固皇權的利器!你可明白?” 聽劉承祐一番肺腑之言,李崇矩臉色仍然緊繃著,緊張之情不加減,惶恐之色愈濃。 看他這副表現,劉承祐矮身,親手將之扶起,道:“以武德司之重,必以信臣托之。王景崇在任時,常有枉法不矩之事,以致輿情紛涌,群議非之。朕用你,是要你給朕約束上下,整改風氣,使之優化,成為更加可靠的國家利器。你既然能意識到其間的些許弊端,那么朕也相信,你足以從朕初衷,擔負此任!” 拍了拍李崇矩肩膀,劉承祐盯著他眼睛,說道:“總要有人,替朕擔此權責,朕欲以卿替朕分憂,卿何忍拒絕?” 在劉承祐的注視下,李崇矩嘆了口氣,一揖到底:“陛下所言至此,臣豈敢再圖避之!” “好!朕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的!”劉承祐露出笑容:“好好干!” “是!” 李崇矩告退,劉承祐看著其背影,笑容逐漸收斂,眼神明亮依舊,只是目光益加深邃。 “謹慎謙恭如李守則者,朕當放心……”御殿之內,劉承祐的語氣,聽不出是肯定,還是疑問。 李崇矩這邊,出得崇政殿,抬首仰望,冬日的光芒顯得異常寡淡,但有些晃眼。長吁一口氣,李崇矩不由苦澀,事實上,他心里也清楚,當自己坐上武德司衙堂之時,就沒那么容易擺脫了。 第212章 慕容皇叔問事 乾祐五年的冬季,比起往年,寒潮活躍異常,雪也下得早了些,雨雪紛飛,飄落于開封內外,給東京城披上一件絢白的紗衣。因雨雪之故,東西兩城,城建大工,已然停置,征召的民夫,基本都被放歸,還與休養過冬。 城中,大部分的時間,寧靜是氣氛主調,臣民們享受著一年中難得的安寧。國公府內,黑臉皇叔慕容彥超,一邊聽著城建僚屬的匯報。 “這老天不長眼,陰冷也就罷了,還雨雪不停,壞我大事!”一雙大手,在炭火的烘烤下,映得通紅,慕容彥超罵罵咧咧的:“若沒有此炭取暖,冬季難熬??!” “這是那何福殷送來的炭?!笔毯虻墓苁?,似乎收了好處,趁機說道。 “呵!這姓何的,倒是會做人!聽聞此人,每逢寒冬,都自京外,采買優質炭石,送往諸高官勛貴?”慕容彥超問道。 管事答道:“正是!府上是第一次!” 慕容彥超笑了笑:“這廝是欲賄我??!此番捐資頗多,辦事也盡心,不過傳到天子耳中,老夫少不了又受責備!” “小的,將炭石退了?”管事臉色微變,請示道。 “用都用了,再行退還,豈不更引人注意!罷了,就這樣吧!”慕容彥超吩咐著:“不過告訴那何福殷,此番城建,他參與的事物,給老夫謹慎些,若是出了紕漏,我饒不了他!” “是!” 吩咐完,慕容彥超搓了搓手看向那奏事吏,說道:“方才說到哪兒了?你繼續!” “是!”下屬一禮,拜稟道:“如欲再啟工程,當待開春之后,天氣回暖!” “不,熬過三九,開春之前,就得給我動起來!如此,我已是體恤民情了!”慕容彥超強勢道。 “私昧錢款,盜賣官材的職吏,皆已拿下,由開封府審鞠斷罪!”屬吏又道。 聞此,慕容彥超立刻說:“對于這等蛀蟲,敗類,簡直罪不可恕,讓判官給我嚴判重罰,讓上下職掌工吏,都給我警醒些?!?/br> “還有,工程雖停,城外所備之料物,所積之錢糧,都要給我好生看管,我是要時時查看書簿的!再有此等事情發生,莫怪我心狠!陛下將城建之事交給我,就得給我將城修好,誰壞我的事,我必讓其悔不當初,追悔莫及!” 說著,慕容彥超不由嘀咕了聲:“我何時這般清廉過!這些賊吏,安敢如此,簡直找死!” “城外的安置舍,都造好了吧!”慕容彥超問。 “稟府君,前后共建院舍五百所,足可安置兩千戶!第二批,已選址,在開封城南二十里,待建!”屬吏稟道。 “嗯!”微微頷首,慕容彥超問:“城中需要拆房遷居諸民戶,都通知到了嗎?” “府衙已發告文,不過……” “不過什么?” “臨街不少坊戶,似乎不愿遷移!” “哼!”慕容彥超頓時冷哼一聲:“城池大修,街市改建,是朝廷政策,豈容那等小民背逆?官府已于城外建院舍,臨時安置,后續還有補償,已是仁義,還待如何?我看吶,是這些賤民私欲太盛,不識王法!” “府君且息怒!”屬吏說道:“小民或念其家,難識大體,然官府有兵丁差役,事到臨頭,也不得不遷。只是,涉及到不少官宦……” 聞其言,慕容彥超反倒輕松了,帶著點匪氣道:“天子貴民,對于城中小民,若是處置不好,搞出民亂,倒稍有麻煩。至于那些官宦,則好辦,彼等食君祿,還敢阻繕城大計?我倒要看看,有誰不想要他的官位了!” 聽慕容彥超這么說,屬吏也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同時,心里也不禁感慨,在這種地位高、腰桿硬的權貴手下辦事,麻煩確是會少許多,也有底氣。慕容彥超雖然粗鄙,很多時候,用處還是蠻大的。 “對了!”想到了什么,慕容彥超黑臉上怒意涌現:“那幾名背約的商賈呢,緝捕情況如何?” “徐州府那邊有消息,其一逃歸鄉里,掩其家財,率家眷移居躲避山林,官府察之。今已被徐州差役拿下,拘往東京問罪!” “呵呵!這些商賈,貪財好利,積攢那么多錢糧財富,竟不肯稍撥,以供朝廷,竟敢背約而逃!逃得了嗎?這些人,都該抄家,籍沒其產業!”慕容彥超嘴里,滿帶著恨意。 這世間,從來少不了鼠目寸光,利欲熏心之輩。前番,開封府募集修城錢糧,諸商應邀認捐,事后大部分人都盡力籌集,按簿捐獻。即便稍有不足,也主動上稟,延緩時日,慕容彥超也允之。 但是,有三名商賈,不知是否約好了,去產業,假籌措之名,逃出東京,攜財隱匿。如此矜利不智之舉,自然引得慕容彥超大怒,這可是掃他慕容皇叔的面子,簡直罪不容誅。 其后,慕容彥超便發府令批捕,并協傳地方。但是這些人,當然有所準備,動作很快。 “河北那二人呢?”慕容彥超又問。 搖搖頭,應道:“尚無消息?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彼扶老攜幼,多帶家財,豈能長隱!其鄉里州縣,皆有緝捕布告,高設賞金,假以時日,會有結果的!” 雖然對此結果,有些不樂,但慕容彥超,強抑著怒氣,哼唧唧地說道:“這幾人,不識時務。原本只稍進錢糧,朝廷官府也不會虧待他們。而今,自取其禍,茍匿于民間,丟的可就全部家業了,正好,修城還需錢糧! 讓人對河北二商鄉里宗族,多加監視調查,再拔高官賞,想來會有些收獲!” “是!” “這些jian商,簡直壞我心情……”顯然,一提起來,慕容彥超就忍不住氣憤。 “將這些事務,都整理成文,待我進宮,還當向皇帝奏稟!”慕容彥超打了個呵欠,又靠上香爐,同時吩咐著:“若沒有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拱手行了個禮,屬吏臉上顯露出一抹遲疑,沉聲道:“府君,還有一事,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么當講不當講!”慕容彥超一臉隨意:“你都開口了,有什么不好說的!” 屬吏說:“下官也是偶有所聞,工部侍郎常公,利用職權之便,收受好處,在城建事務上與人方便?!?/br> 聞報,慕容彥超眉頭皺了一下,不由罵道:“常思這個老貪,獻了十萬緡,心里不樂意??!這是想著法子,要彌補損失??!” “不過,此事尚屬流言,未待確實!”屬吏又補充道。 “什么流言,我看此事做不得假,常思那老兒,我還不知道?又貪財,又吝嗇。為什么被調回東京,奪取潞州節度,一大把年紀了,仍不知自重!”慕容彥超不屑道。 “府君英明!”舔了一句,問道:“敢問府君,此事當如何應對?” 略作考慮,慕容彥超吩咐道:“派人先盯著此事,將情況調查清楚,保有證據,具體如何處置,我還要再想想!” “是!” 若依照慕容彥超的性子,常思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中飽私囊,以公謀私,尤其在他慕容府君難得清白的情況之下,他得打上門去,拎著常思那老兒的衣襟質問他。 不過,如今的慕容彥超,性格確實收斂了許多,遇事也多思考幾分。對于河東舊將老臣,多了一層考慮,但是,也絕不會允許其壞他大事,敗他政績。 第213章 雨雪冰霖 一夜過去,皇城之內,諸殿宇閣臺,宮道司廊,也都鋪上了一層薄雪。清晨,霜冷襲人,直透肌骨,天色且蒙蒙亮,宮室間的內侍宦官,依然扛著笤帚,清掃宮道積雪,以便宮人官員行走。 直到天亮,天地間一片白色,設于皇城南部的各官署,隨著諸官進宮,多了些活動的氣息。政事堂設在廣政殿,平日里諸宰相便于此辦公。 室內暖爐生煙,熏香宜人,馮道坐在案后,處理著公文。宰臣李濤,輕步走來,拿著一青碗,冒著熱氣,遞給馮道:“馮相!” 抬眼看了,馮道說道:“信臣啊,你我同為宰臣,讓你親奉杯盞,老朽豈敢當??!” 李濤則笑道:“馮公是前輩,亦是首宰,品望高重,如何當不得!” 聞言,馮道捋了捋白須,應道:“多謝了!” 接過,飲了一口,馮道臉色微變,扭頭看向他:“怎么是酒?” “天氣冷烈,小飲一盞,聊以祛寒暖身!”李濤笑道。 看著李濤,馮道不由輕嘆,說:“信臣啊,我們在此辦公,署理天下政事,怎可飲酒,若誤了國事,如何擔待。再者,傳出去,也不好聽!” 說著便將酒盞還給李濤:“趕快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