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62節
第161章 河東風云(8) 望著劉崇,李萬超問道:“大王,在下有一惑,還望賜教!” “李使君請講!”注意到其語氣間的不對,劉崇淡定地看著他。 李萬超道:“我與鄭公,奉朝廷之制,率軍州士卒前來,以供選拔。聽聞宰相范質以及選卒之禁軍將領,皆已至晉陽。大王設宴,何以二人不在,這,似乎于禮不合??!” 聞問,劉崇輕笑道:“此間,乃我河東職吏相聚之所。孤與二位,有要事相商,是故,未請范質、趙匡胤二人與宴!” “不知大王,有何要事?”李萬超嘴角扯了一下,昂首問道。 迎著其眼神,劉崇又瞟了眼鄭謙,緩緩道:“二位,一為老臣,二為宿將,對大漢也算勞苦功高,勛勞甚重。而今朝廷制命北來,用意明顯,名為選拔精兵,實為收權。若是從之,只恐我等一生所博,功名利祿,盡化虛有,你等也難保使君之位,牧守一方,逍遙自在!” “依大王之意,當如何?”鄭謙終于開口了。 劉崇微微一笑,舉杯,朗聲意氣道:“方鎮節度之權,乃天下百年之傳承,皇帝擅自更易,乃取禍亂江山之道。孤為皇叔,為保社稷,當積極作為,以上諫東京,請朝廷收回亂命!如此,國家可固,爾等也能保有富貴!” 聽其言,李萬超直接道:“大王打算如何上諫?” “而今晉陽有兵上萬,我兒承均在汾州有四千軍,忻州有兵三千,兼二位六千,若再加上其余蕃部、鄉兵,足有四萬!而今二位引兵來太原,正可與孤攜手,共襄盛舉,以圖大業!”劉崇有點興奮地說道。 “大王這是打算兵諫吶!”李萬超雙目緊緊地盯著劉崇。 對其態度,生生按捺住心頭的怒意,劉崇再度舉杯,雙手持之:“二位,只需滿飲此杯,便算是與孤會盟!” 說完,死死地盯著鄭謙與李萬超,等待二者的答復。 在劉崇的注視下,李萬超慢慢地拾起了杯,端于胸前,旋即厲色道:“大王此舉,是為亂逆,在下誓不為之!” 說完,狠狠地將酒杯擲于地上,跟著李萬超的動作,鄭謙也隨之摔杯。擲地有聲,代表著二者堅決的意愿。 見狀,雖然感到憤怒,但劉崇倒也沒有過于意外,不由哈哈大笑的一陣,隨即斂色,語氣森寒:“二位既然不識時務,不與孤同道,那就怪不得孤了!既然與會到此驛,那便由不得你們了,此時此景,就無一點自知之明?” “大王所指,莫不是驛內,埋伏的刀兵?”李萬超按劍蹲踞而起,目光冷冽。 “孤知道,李使君是員悍將!但如今,年歲既老,已非當年,憑你與那區區十數名部曲,難道還想頑抗嗎?”劉崇不屑一笑,突然高聲道:“來人!” 言罷,屋外人影幢幢,兵甲之聲急促,闖上堂來,劉崇的侍衛隊長,帶頭對著鄭、李二人。二者的部曲,見狀也跟了進來,護在一邊。 劉崇起身,背著手,一臉自得的樣子,道:“孤再給二位一個機會,只要襄助孤,收編士卒,可以饒你們不死!” “哈哈哈……”聽其言,李萬超突然爆笑一陣,意味深長地瞟著劉崇:“大王難道就不好奇,明知這可能是鴻門宴,我與鄭公,仍敢緊帶親隨赴宴?” “不過以麾下將兵為勢罷了!”劉崇自信地說:“而今,你們為我所執,余下兵卒,群龍無首,雖則麻煩些,孤亦可從容收之!” 相比于鄭謙的緊張,李萬超則慢慢地坐了起來,沖劉崇道:“大王且聽外邊,該有些動靜了!” 劉崇微訥,只當其裝神弄鬼,拖延時間,直接下令,將之擒拿。激烈的白刃廝殺,在堂間展開,劉崇被護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戲。 未久,自館驛外,終于爆發了鄭、李二人所等待的殺聲,雷厲迅疾,直向中舍。劉崇聞聲,臉色巨變,當即遣人,出去察看,一面令大堂中加緊對鄭、李二者及其部曲絞殺。 “大王,不好了,衛隊遭到包圍突襲!來襲之人甚是兇悍,牙兵抵擋不??!”衛士前來稟報。 劉崇此番來永利驛,將他那一營衛隊,帶出了一半,但也不足三百人。聽外邊的動靜,所襲之軍,很是不少。 聞報,劉崇臉色不禁泛上一抹白色,吼道:“怎么回事,晉陽內外,盡在孤的掌握,哪兒來的兵?” “是朝廷禁軍!”又入一牙兵軍官,倉皇地說。 “不可能!”劉崇一副不可置信,更加慌張了:“禁軍被監視在營房,怎么可能出動,李鋋呢?” “李將軍正帶人抵抗!大王,情勢危急,末將等拼死殺出一條路,護送大王回城。只要回城,可召集牙兵平亂!”劉崇還是有些死忠的。 “對!對對!”劉崇趕忙應道。 這個時候,鄭珙又站了出來,滿臉嚴肅,勸諫道:“大王不可,眼下月黑風高,驛外形勢晦暗不明,刀劍無眼。禁軍不過五百卒,還是讓宿衛,死守館驛,保護大王。只需派人,殺出去召城下牙兵,前來救駕即可!” “是!是!卿說得是!”聽鄭珙這么一說,劉崇又覺得有理,立刻沖那軍官吩咐道:“聽到了嗎?立刻通知李鋋,讓他派人去召牙兵來援!” “是!” 這個時候,李萬超已帶著激烈廝殺過后,余下的十來人,護著鄭謙,闖出堂外去。李萬超不負其勇名,武藝習練,年近五十,猶能提劍躍進,慌亂之下的王府宿衛,竟然不能擋,讓其闖了出去。 外邊殺聲依舊,劉崇枯處驛堂,坐立難安,面色惶然,有心外出一觀,卻已喪膽氣。腦中亂成漿糊,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禁軍怎么會突然向永利驛發起進攻,李鋋安排的牙兵為何不奉令阻攔控制他們。 時間,不斷地流逝,外邊的殺聲在減弱,動靜在減小,而他所期待的援兵,沒有一點征兆。 直到,外邊安靜下來,而剩下的幾十名宿衛,被趕入堂間。緊跟著,是涌入的禁軍,領頭的正是趙匡胤。英偉的面容上沾染著血跡,目光冷峻,直直地盯著劉崇。李萬超、鄭謙二者,也跟在其側。 “趙,趙匡胤!”劉崇聲音都在顫抖,心虛地質問道:“你,你怎敢!怎敢率軍攻殺孤的衛軍,你想造反嗎?” “何人心存叛意,大王自知!末將,只是奉詔平亂!”趙匡胤平靜地說道,爾后,將手里一顆首級,拋至劉崇面前。 “李鋋!”人頭滾來,露出鮮血淋漓正臉,劉崇又驚又怒:“你竟敢擅殺我河東牙將!” 沒有理會劉崇,趙匡胤看著堂間剩下的三十余名兵卒,厲聲道:“爾等還不放下武器,當真欲頑抗到底,與朝廷為敵?” 趙匡胤的目光,格外犀利,所及之處,無人敢直視。衛卒,也是彷徨,左右相顧,都瞧向劉崇。 “放下!否則,殺無赦!”趙匡胤怒喝一聲。 為其所懾,一名宿衛丟了刀,剩下的人,這才跟著,紛紛棄刃。 見局面徹底被控制住,趙匡胤直接下令,將彼輩押下去。堂間徹底安靜下來,血腥氣味中,仍舊夾雜著酒rou香氣,只是現場,一片亂象。 隊伍散開,空出一條道,李少游緩步走了進來,踩踏著那一地狼藉,一步一個腳印,身后跟著十數名,黑衣武德營卒。 “是你!”劉崇當然認出了李少游。 四下掃了幾眼,看著他,李少游拱手,說道:“皇叔,情勢所迫,晚輩只能無禮了!驚擾之處,還請見諒!” 劉崇顫著嘴唇,想起武德司,又親眼見到李少游,腦海中一下子涌現出許多信息,若有所思,卻終不得其所以。 “晚輩知道,皇叔有很多疑問,但時下,穩定晉陽乃至河東大局,才是緊要之事!待局勢穩定了,我們再敘舊!”李少游平靜地說道,一扭頭,沖鄭珙吩咐道:“鄭珙,扶著皇叔上車駕,速回晉陽!” “回晉陽之后,將城中職吏,都召集起來,協助宰相范相公,安撫人心,穩固司署。并以留守府名義,控制河東牙兵!” “是!”鄭珙不敢怠慢,趕忙應道。 見二者如此自然的應對,劉崇臉色又白了一分,指著鄭珙:“你,你……” 深吸了一口氣,鄭珙垂首說:“下官慚愧!” 第162章 河東風云(9) “趙將軍,就請你‘護衛’我們的太原王回城,切切保護,好生伺候,勿出疏漏!”李少游又看向趙匡胤,并不客氣,直接吩咐道:“留守府及城中牙兵的收服與控制,便交由你負責了!” “是!” 趙匡胤素來干練,也知事情才起了個頭,后續的彈壓控制,才是更重要的。沒有任何廢話,招呼著韓令坤,“護送”著劉崇出去,帶著禁軍,快速朝晉陽城奔去。 李少游則看向鄭謙與李萬超,朝著二者行了個禮:“二位可曾安好?冒死赴宴,我不勝感激佩服!” “無礙!” 注意到李萬超身上的傷,問道:“李使君傷勢如何?” “只是些皮rou傷,不足為道!”李萬超胡須挑了挑,身上的創傷,就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那般微不足道。 見狀,李少游不由一撫掌,道:“老將軍真壯士,難怪北來臨行前,陛下曾言,說李萬超忠勇無畏,軍中豪杰,可堪大用!” 聽其言,李萬超兩眼頓時閃過一抹亮色,臉上是受用的表情,拱手道:“時下,太原王已受縛,接下來當如何行動,請郡公示下!” 李少游當即說道:“晉陽牙兵,分駐城內外,而今已先擒王,局勢已在掌控,可逐步撫之,但猶不可大意。二位各還己營,率領麾下警戒,以備不測之亂,隨時彈壓!” “是!” 鄭、李二人,亦火速而去。李少游跟在后邊出門,看著永利驛內外,密集的尸體,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閉目感受了一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迅速地平穩下心緒,李少游招呼著下屬,吩咐道:“上馬,去軍營!” 輕騎疾奔,蹄聲匆急,李少游一行揚長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只余下布滿血色的永利驛。歷來制暴平亂,從來少不了殺戮與死亡。 在永利驛發生的變亂,晉陽內外的河東牙兵,當然不可能毫無察覺。只是殺聲平息地很快,又不知情況,上下也無主事者,再加朝廷的安插影響的人牽制,多方因素之下,幾乎是坐觀永利驛那邊的熱鬧,平息下來。 而能牽頭的,也多心存猶疑,這些時日,流言激增,而劉崇的動作,也明顯有問題。世間愚人雖多,但在涉及到身家性命之時,縱使沒有方向與遠見,也謹慎些總歸沒錯。 三代以來,節度反叛,雖然層出不窮,但是,于大漢王朝來說,自河中李守貞之后,便再沒發生過。并且民生逐漸安定,國家日益繁榮,造反以博出身,已然不似從前那般,輕易便可下決定的了。 晉陽城外的河東兵,主要分為兩支,那支監視的牙兵,早早便為李少游所分化瓦解。剩下一支,三千軍營于城東,統軍將領為張元徽,李少游的目的,也正是這支軍隊。 至營前,直接亮明身份,張元徽聞報,心懷疑懼地將之迎入。帳中,李少游背著手,很是慵散地踱著步子,四下打量著,似乎在觀察其軍帳的布置。 張元徽坐在將案,神色深沉,盯著攤開在案上的一封黃絹,這是加蓋有天子璽印的詔書,劉承祐委李少游與河東事全權的證明。 “張將軍,坐了這么久,考慮好了嗎?”過了一會兒,李少游終于出聲了:“恭順朝廷,就這么難嗎?” “末將不敢!”有些恍惚的張元徽立刻回了神,當即應道。 瞟了瞟李少游背影,張元徽忍不住問道:“郡公,不知朝廷,打算如何處置末將等?” “普通將士,自然是根據樞密院所發制令,進行遴選!”李少游直接道:“不過似乎張將軍這樣的人才,自然當升職加官。陛下與朝廷,從不會虧待才士!” 聞言,張元徽整個人放松下來,躬身向李少游:“末將,遵從天子詔令!郡公有何吩咐,請直言!” “無他!”李少游抬頭,道:“約束好士卒,等待殿前司趙都虞侯選兵即可!” “是!” 晉陽城中賓館,自傍晚時分起,宰臣范質便穿戴齊整,坐于案間,默默品茗,一直到這名名叫韓令坤的禁軍軍官,前來拜見。 盯著韓令坤,雖然心中有所預料,范質還是難得地,沒有繃住,有些失態地疾聲問道:“情況如何?” “趙都虞侯已率軍‘護送’太原王回城還府!”韓令坤一句話,讓范質松了口氣。 “末將奉命,接相公前往留守府,主持大局,收拾善后!” “走,去王府!” 王府內,已然被趙匡胤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一遍,有宿衛不服,妄圖反抗,直接斬殺。范質抵達之時,節度屬下,在鄭珙相邀下,正齊聚在一起。 在途中,韓令坤業已將其所知情況,向范質敘述了一遍。入堂,一干人趕緊拜見,劉崇被拿下,若論地位,除了還未正式露面的李少游,就屬范質最高了,再加上,它還有“河東巡撫”的差事。 環視一圈,范質沉容肅聲,直接道:“都聚在這里作甚?城中并無大事,諸位不必緊張,各自還家將歇,明日照常入衙署辦公即可!” “是!”雖面面相覷,但齊聲應命。 他一句話,又將被連夜召來的晉陽職吏,給放了回去。不過,效果明顯,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頓時大消。 事實上,只要軍隊不亂,就無大事,就可從容處理。 城中晉陽兵馬,在李鋋就戮之后,就屬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陳光裕軍職最高了。并且此君,就規規矩矩地站在堂間,一副老實臣服的模樣,沒有動腳,似乎就等著范質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