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53節
“我趙家,沒有什么野心,但當此大變之際,卻也不得不有所想法,抓住機遇,為子孫后代,謀一份長久恩澤福蔭!”趙弘殷說著,滿臉的感慨:“為父無用,到如今的年歲,仍舊只是一廝殺漢,不能給你的提供多少幫助……” “父親切莫如此言語!”趙匡胤輕撫其父之手,鄭重底道:“兒這一身,盡出于父,已是恩若天高,豈作他求!再者,功名富貴,但求一雙手博取,即可!” “哈哈!我兒豪情壯志,必有所成!”用力地拍著趙匡胤肩膀,趙弘殷說:“只可惜,而今趙家,人丁稀薄,你弟弟們尚未長成,否則還能有些幫手,相互扶持。日后,我趙氏這副擔子,要由你一肩挑了……” 在趙氏父子言談間,一名少年,突然從門外探出了腦袋,朝里張望,尚未束發,面容稚嫩,不過雙目之中,透著機靈。 來者,是趙弘殷的三子趙匡義,現年不過十三四歲,和趙匡胤一樣,也是從兵營里長大的,為人甚是聰穎,在其母杜氏的教育下,更是卓爾不群。 見到三子,趙弘殷朝他招招手:“三郎,進來吧!” 得到允許,趙匡義這才入內,規規矩矩地朝父兄行禮:“爹爹,二哥!” “坐!”趙弘殷臉上帶著嚴父的笑意,指著座位,對他道。 趙匡胤在旁,看著三弟,笑道:“幾年未見,三弟都長大了!” “爹,二哥,你們在談什么?”此時的趙匡義,對于父兄,是有些敬畏的,但是耐不住少年心性,好奇問道。 “無他,談了談淮南的戰事罷了!”趙匡胤說道。 聞言,趙匡義兩眼頓時亮了,機靈地轉悠了幾圈,期待地看著趙匡胤:“二哥,可否給我講講,近來我也學了一本兵書,粗通兵道,也許我們能討論討論兵法,請二哥賜教!” “小小年紀,如此狂妄!”趙弘殷卻當即訓斥道:“讀過一本兵書,就敢稱知兵法,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挨訓,趙匡義臉色頓時一苦。趙匡胤見了,沖其父道:“父親息怒,三郎有好學進取之心,已是難得,我為兄長,只有教學之責!” 趙弘殷表情這才和緩,看著三子,問:“你來此作甚?” 聞問,趙匡義反應過來,道:“天色已晚,娘讓我來問,爹和二哥,有沒有談完,備好的晚食,快涼了……” 這下,趙弘殷都坐不住,帶著兄弟二人,趕忙往堂間而去。趙弘殷雖是一家之主,但在府中,杜氏實則還是說一不二的,對于其妻,也是敬重不已。 趙匡胤回府,本就比較晚,又與其父暢談許久。夜深人靜之時,旁人皆已歇息,趙弘殷一家,卻是其樂融融,共享家宴。 …… 皇城東南腳下里坊,一座貴邸,牌匾書“王”,是三司使王章府。雖然還在三司職上,但已經過了一年半,王章完全未理政事。 如今的王章,已經在病榻,終日與藥石做伴,形色枯槁,眼瞧著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 其女及其婿張貽肅,此時正跪于榻前,有些傷感。 王章雖顯吃力,但語氣還算平靜,也不廢話,直接沖著張貽肅叮囑道:“以此殘軀病體,只怕堅持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后,朝中再無人可庇佑你們了。 老夫膝下無子,唯有一女,你為我婿,賺下的這點爵產,都交給你了!” 睡著,王章頓了下,大喘,一副氣力不濟的樣子,聽其言,竟然在做遺囑一般。 王氏在旁,嚶嚶直泣,張貽肅也是面色動容:“婦翁何出此言?還請安心將養,勿作他慮!” “我已病入膏肓,非藥石可治!”王章看得很開的樣子,問張貽肅:“你可知,我此番為何讓你,隨征淮南嗎?” 張貽肅拜道:“請婦翁賜教!” 王章緩緩說道:“你雖無經國之才,但勝在穩重謙慎,少爭強上進之心。我在,則陟遷無礙,我不在,誠可慮也。 此番,拼得一張老臉,方使你近侍天子?!?/br> 說著,王章一只枯瘦的手緊緊地抓著女婿的手,嚴肅道:“務必謹記一事,在朝為官做事,盡心效忠天子,依詔而行,不作他想,可保平安富貴……” 第145章 策勛御宴 大漢的太廟,設在宮城西南外,皇城內,與稷壇并列。只一日的準備時間后,趁著吉時,天子劉承祐率東京文武,祭拜社稷天地,禱告祖宗先皇。儀仗齊備,百官俱在,這是自劉承祐繼位以來,舉行的最具規模,也最隆重的祭拜儀式。 北漢的宗廟,供奉著的,除了高祖劉知遠及四代祖之外,再無旁的了。原本國初之時,劉知遠曾追尊太祖劉邦以及世祖劉秀,并定不祧之禮。 不過,后來有文人,吹捧劉知遠拯溺中原功績,大言先漢、今漢之別,說劉知遠才是當朝始祖,又拿嶺南偽劉來對比。 在病重之際,自覺性命不遠,劉知遠便將劉邦與劉秀移出太廟,自己想在駕崩之后,享受那“不祧”之禮。自己靠本事打下的江山,何需去認亂認祖宗,也使得當今之漢,與千年前之兩漢,徹底割裂開來。 跪在蒲團上,劉承祐口述祭詞,在禮官的引導下,完成那一系列稍顯繁瑣卻極有意義的儀式。一直到午后,方才回宮。 而漢宮之中,圍繞著崇元殿,宮娥宦人們,正忙碌一片,籌備著晚上的策勛宴。劉承祐平日里,雖然不提倡酒筵,但開國以來,宮廷御宴,舉行得也不算少了,一次次下來,也不似當初那般簡陋了。 開宴之前,在崇政殿中,劉承祐特地接見一人,武德司副使,王景崇。 在劉承祐離京的這段時間中,雖然帶走了李少游隨軍聽用,但京城內的情況,一直都由王景崇,替他看著,時時匯報。是故,對于開封城中的情況,劉承祐不說了如指掌,但也甚少有瞞過他耳目的事情,包括眼前的王景崇。 據說,南征的這段時間內,這個王景崇,在東京可謂作威作福,倚勢弄權,蔑視朝臣,欺凌下吏,日益跋扈。 瞟著王景崇,劉承祐緩緩合上其所呈密報,慢悠悠一擺袖,說道:“朕給你個任務!” 天子的聲音,清晰地飄入王景崇耳中,不知為何,王景崇總感覺心里有些發寒,人卻不敢怠慢,應道:“請陛下吩咐!” “各地方鎮、防御、節度,及其屬下職吏,有不少倚勢害人,橫行不法,違紀亂律者,近年來,屢次有傳聞入京。你帶人,替朕下州縣走訪看看,調查一番……”劉承祐吩咐著。 天子話音落,王景崇立刻便來了精神,干脆得應道:“遵命!” 心思間,王景崇則迅速地活動開了,天子的吩咐,顯然另含用意,在加近來他探得的朝廷軍政方面的一些調整方向,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皇帝打算,對付方鎮節度了!一念及此,王景崇便精神倍增,這可是供他立功發財的大好機遇。 注意到王景崇的臉色變化,劉承祐心中知道,此人定是領會到了自己想法,這廝是政治敏感性,確是不俗。用得雖順手,但總是讓人難以放下心。 在其退下前,劉承祐又語氣平淡地說了句:“朕還聽聞,武德司下屬,出了些貪污受賄,公報私仇,欺壓良善的不法之吏。朕知道,為情報之廣泛,武德司收容了不少魚雜之徒,但是,朝廷律制,武德司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是!”聽劉承祐這么說,王景崇心頭一緊,趕忙道:“臣回衙,必定徹查,倘有不法之徒,一定嚴懲!” “嗯……”劉承祐悠悠然地說道:“但愿如此!” 王景崇若是真的聰敏,就會知道,劉承祐警告的,是他。自前兩年武德司經過整飭之后,已然規范了許多,收斂了許多,還沒那么快墮落。 夜下,漢宮正殿崇元,燈火通明,禮樂齊鳴,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之中。宮殿外,放著煙花,聲響不斷,持續了足足一刻鐘,絢爛的煙火,迸開在夜空,美麗而又燦爛。不只宮內,宮外士民百姓,基本都家家齊聚而共賞,都知道,皇宮之中,天子在夜宴功臣。 崇元殿內,關于南征將臣封賞詔書,已然宣讀完畢,足足耗費了兩刻鐘的時間。此時,盛宴已酣,君臣盡歡。 天子有命,讓在場文武盡興,少了許多規矩約束,都喝開了。而御宴的中心,除了高高在上的帝后之外,便是受賞的朝廷新貴了。 慕容延釗自不必說了,在朝廷中早就掛上號了,升為殿前司副帥,并不出奇。 讓人意外的是郭榮,被劉承祐更改,直接接替調去淮東道的鄭仁誨,為樞密副使,進爵為公;還有趙匡胤,這才是一步登天,連升數級,不到二十六歲,已然是殿前都虞侯,比郭榮都還要矚目。 “都帥,卑職敬你一杯!”申師厚端著一個酒杯,走到王峻身旁,蹲下,恭敬道。 拾杯,隨意地碰了下,一飲而盡。申師厚在旁,目光掃著人群中的郭榮與趙匡胤,語氣中泛酸,對王峻道:“都帥此番為南征都部署,提領大軍,取得下蔡大捷,又有淝水之功,結果竟然讓郭、趙那等晚輩張狂,朝廷賞罰有失公允??!” 申師厚因南征之功,被拔為兵部一主事,不算虧待了,但對于申師厚而言,怎會滿足。是故,與其說在替王峻抱不平,還不如說在發泄他自己的不滿。 聽其言,王峻斜了一眼,自斟自飲一杯,淡淡地斥道:“崇元大殿,策勛宴上,休得放肆!” 面對王峻之斥,申師厚腦子一清,醉意有所緩解,趕忙埋頭,稱自己言語失狀。 王峻的目光,也似無意地恍過慕容延釗、郭榮等人,天子的親信爪牙,面皮淡淡地抽搐了一下。雖然被從侍衛司副帥的位置上扶正,又兼節度,但對于王峻而言,也不足喜。 而今的侍帥,可不似國初之時,權勢雄厚,哪怕史弘肇,當年那般勢力滔天,也因為其有參政之權。按照王峻的想法,當然是要入中樞,出將入相了…… “都帥親近之人,部曲舊將,所得之賞,哎……”申師厚在旁,又嘆道。 “閉嘴!”王峻突然怒斥了一句,陰著一張臉,舉杯,冷冷地道:“喝酒!” “臣,為陛下祝壽!”御階下,郭威捧著酒杯,恭順地向劉承祐道。 劉承祐正和皇后談笑著,扭頭沖郭威道:“多謝郭卿,上階敘話!” 比較湊巧的是,今日還是劉承祐的生日,選這么一天,也算是走到一起的。微撅著屁股,郭威小心翼翼地走上御階。 “郭卿似乎有話同朕說?”飲酒罷,看著郭威,劉承祐輕笑著問道。 郭威持杯一禮,謙謹地應道:“郭榮資歷不足,能力不副,樞密副使之封,還請陛下,再作考慮?” “朕就是認真考慮過后,才以此職與之!”劉承祐說:“以其南征所建功勛,豈是區區一兵部侍郎,就能酬報的!” 郭威還是那副表情,稍稍壓低聲音,說:“陛下,臣與郭榮乃父子,豈有父子二人,同在一衙,秉執重權的道理?請陛下三思!” 聽其言,劉承祐眼神轉悠了兩圈,玩味地看了看郭威,呵呵笑道:“今夜乃策勛宴,大喜之日,勿談軍政,此事,押后在說……” 雖處喧鬧之中,些許酒意卻難麻痹郭威的神經,頭腦保持著清醒,稍微體味了一下天子的話,劉承祐似乎有所考量。 “是!”郭威躬身應道。 恰此時,殿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熱鬧之中,隱隱有爭執聲,放眼一掃,直接找到了爆發點。 “去看看,怎么回事?”劉承祐眉頭稍微皺了下,看向張德鈞。 第146章 驕將 崇元殿內,慢慢地安靜下來,與慶的文武,不管醉沒醉,都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到爭鬧的方向。張德鈞額頭滿是細汗,快步回來答復,小聲地稟道:“是孫立、王彥升兩位將軍,爭論南征之功,起了些言語沖突!” “哦?”劉承祐輕輕地應了聲,目光再度投下去。 犯了事的兩名主角,已然被人拉開,官袍都有些凌亂,哪里只是言語沖突,兩個人都是醉醺醺的,但也不是完全沒意識,很干脆地跪到殿中,稽首。 “這是作甚?”劉承祐的眼神,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一擺袖,指著二人,沖群臣哈哈笑道:“此二人酔徒耳,宮中佳釀,使其忘情罷了。眾卿不必在意,繼續……” 天子話落,殿中御宴,奏樂再揚,歌舞再起,至于孫立與王彥升二人,則被內侍引出殿去醒酒。大殿氣氛依舊,不過方才那陣插曲,影響還是很大,群臣之間,交際之時,談論的話題,不自覺間都會往孫、王二者身上靠。 兩個禁軍將領,一個是天子舊將,一個雖非舊人卻也大受提拔、倚為腹心,而今,兩個“帝黨”,卻起了沖突,還是在崇元殿這種場合上。 劉承祐嘴噙微笑,龍袍之下,拳頭不禁緊握了一下,身旁,大符注意到了,探手撫在劉承祐手背:“陛下!” “無妨!”劉承祐臉上迅速地恢復了和煦的表情,道:“朕又豈會同這一二丘八計較?” 崇元夜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方才作罷,文武們三五成群,一路攜扶,相談而出宮還府。 李重進與王彥升走到一塊兒,南征經歷下來,兩個人卻是有些意氣相投,很對脾氣。站在宮門前,李重進對王彥升道:“王兄,方才在殿中,你行為著實不當啊,與那孫立交惡是小事,若引得陛下震怒,才是大事??!” 王彥升的酒顯然已醒了不少,二人緩步走著,身后跟著家丁部曲。此時聽李重進之言,應道:“我一時激憤罷了!” 說著,表情間,又生怒意:“那孫立,不過仗著陛下舊臣,幸進為一軍統將。若論武藝,讓他一只手,都能擒之,敢與我爭高低,論長短,豈能服之?” 見狀,李重進無奈道:“那也不當在殿中發作,只恐陛下降罪??!” “那又如何,左右,讓他孫立,也不好過罷了!”王彥升擺擺手,無所謂道。 不過觀其面,怏怏不樂,打了個嗝,舒出難聞的酒氣,王彥升語氣郁悶:“此番征淮,你我二人,賣力廝殺,若論軍功,居我等上者,能有幾人?軍中將校,多有所升遷,連升兩三級者,都不少! 對你我,就那點賞賜,加個什么防御使,有何用?那孫立,就跟著混了個破城之功,便得以爵提一等!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