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27節
“擬詔下發吧!”見狀,李璟擺擺手。 “是!” 湖南的爛事,算是定下個決定,但李璟的心情仍舊沉重不已,北面強虜壓境,才是心病,才是大患。 “北漢大軍呢?有何動向?湖南那里,只是一群餓犬,北邊可是一頭猛虎??!”李璟長嘆一口氣,面浮憂慮:“如何敵之?” 此言落,殿中沉默了一小會兒,還是由李征古留道:“自北漢皇帝親征,幸淮南前線,兵圍壽春,我朝與壽春的聯系,已徹底被切斷!北漢數萬禁軍,相困壽春,城中的情況如何,也不知曉!” “何使君等將堅守忠誠國家,力挽敗勢,尚有兵馬,糧草且備,據堅城而守,如今又值仲冬,料想應能堅持一段時間,等候朝廷援軍!” 韓熙載補充道:“北漢大軍在壽春城下大立寨壘,從其動向可知,有久戰之心。以臣之見,至少在冬末寒退之前,漢軍是不會強攻壽春的,是故,我朝還有足夠的時間,重新組織北援大軍!” 對于韓熙載的分析,李璟還是比較相信,聽其言,稍稍松了口氣,但心中的憂慮仍舊很重。 李征古繼續稟道:“另外,濠州丟失后,漢帝遣了兩支偏師,一支由敵淮東經略使郭榮東進攻我泗州,一支由黃、光巡檢使司超西進,已攻取我壽州中部霍丘、安豐兩縣。泗州團練使馮延魯,請求朝廷盡快發兵支援!” “漢軍入境,就任其縱橫,無所忌憚?”李璟終于怒了:“到處都在求援,援兵是說到就到的嗎?” 現實是,值得漢軍忌憚的三萬禁軍,已經被劉彥貞敗光了,李璟這般無能狂怒,也無用。 “陛下,臣尚聞,漢帝以當初來金陵的副使王溥為濠州知州,署理濠州軍政,此人雖然年輕,但極有能力與手段,已然開始在濠州清點籍冊,改革漢制,招撫士民,吸納不臣,收買人心,將濠州化為漢治!”韓熙載面色沉凝地稟道:“比起暴力攻伐,漢帝此等手段,對于我朝而言,才更可怕?!?/br> 聞言,李璟再也忍不住了,怒將御案上文書拂掉。 “陛下息怒!”見狀,一干臣子趕忙請道。 散落的文書,就如李璟此時散亂的心情。 第93章 噩耗連連 沉默了好一陣兒,李璟收拾了下心情,再度開口,聲音已然游戲沙啞,問道:“沿江防備如何,援應大軍準備如何?” 馮延巳趕緊起身稟道:“回陛下,江北援應使皇甫暉,已率軍兩萬,進屯滁州,加強清流關守備?;矢κ咕瓰橹性迣?,熟悉北卒,老成持重,作戰經驗豐富,可御漢兵于滁北?!?/br> “援應副使許文禛,領軍兩萬,已駐合肥。援應都監姚鳳,領水陸軍兩萬屯高郵,隨時可北上支援泗、楚。有此三路兵馬,足可保我江北州縣,鞏固沿江防線,并威脅漢軍!” “另有水軍兩萬,沿江巡檢,拱衛江防!” 樞密副使李征古,也起身匯報道:“朝廷已自江南及閩地,募得精壯三萬,屯于當涂,發放兵甲,cao練三月,可堪一戰!常潤之兵,需防備吳越,金陵禁軍,需鞏固京師,皆不可輕動。若平楚大軍歸來,再加上各地州兵、鄉兵,我朝足有十萬之師以敵之!” 聽馮、李二人的匯報,李璟終于松了口氣,十萬大軍,稍稍讓他安心了些。 事實上,南唐這邊,已然是在大爆兵了,十多年來,也是其頭一次如此不惜國力、民力,算得上窮兵黷武了。但為了保住淮南,抵御外侮,一切都是值得的。 經過南唐君臣前番那般折騰,國難之際,其猶有如此實力,爆發出如此能量,國力之盛,可見一斑。由此可見,原歷史上,郭榮三征淮南,歷經三載而奪,不是沒有原因的。 “陛下,我軍兵馬雖多,然相比漢軍,戰力實在堪憂,雖稱十萬,有戰斗經驗的著實不多,尤其是下蔡一戰,劉彥貞那蠢貨將我三萬精銳禁軍,一朝而喪!”宋齊丘則出來,戳破南唐形勢不妙之處。 “太傅有何建議?”李璟已無一名君王的城府,憂慮之色盡顯于面上,看向宋齊丘。 宋齊丘則直接說道:“北兵素來強悍,北漢立國五載,幾乎無歲不征,而隨漢帝南征的,又以北漢禁軍為主,那是漢廷彈壓天下的絕對力量,戰力可想而知?!?/br> “是故,接下來,不能再向劉彥貞那等蠢貨,去尋求與漢軍進行陸上決戰,那是取敗之道。當嚴令江北守備之軍,禁止主動出擊,當守弱,然后制強!” 宋齊丘一口一個“蠢貨”,以鄙視劉彥貞,說得一旁的馮延巳有些尷尬,畢竟當初是他授意魏岑舉薦的自己人。 宋齊丘此時,當然不會去在意黨徒的心理,仍舊有條不紊地向李璟強調著他的御敵方略:“多年以來,中原兵連禍結,又遭契丹之創,國家平定不久,人口不足,且府廩難實?!?/br> “那北漢天子,以少年繼位,數年之間,收拾江山以圖治,收效甚佳,可稱雄主。其所以伐我,就是垂涎我朝之民殷國富,欲強其國力?!?/br> “然其三載之集聚,一朝爆發,雖則強悍,但終究底蘊薄弱,根基不牢。以我朝兩代之積累,只需穩守關防,與其對峙,耗其銳氣,費其錢糧,待其后繼乏力,足可卻之!” “且北漢地處中原,四戰之地,其必難久屯重兵于淮南,否則,北方稍有事,其便是兩面皆敵的處境。契丹雖逢國變,但實力未大損,只需出一軍,便足以使漢帝北顧?!?/br> “是故,漢軍非久持之軍,我軍則只需從容應對,穩扎穩打,以國力民力敗之。相較北軍,我朝短于步騎,但長于水師。開春之后,當借水師之利,沿運河北上,援應泗、楚,以?;此皇?,并從側方攻襲漢軍后方,毀其浮梁,打擊其糧道!” “至于壽州那邊,何敬洙臣知之,是個善守之將,以其之能,據堅城,非漢軍輕易可下。合肥、滁州之師,只需徐徐進軍援應,屯于壽春之側,牽制漢軍,使其無法全力攻城即可!” “如此,只需等待半載,候得良機,漢軍可退!且屆時,盛夏之至,氣候炎熱,北卒豈能適應南方水土,則更方便我軍尋覓破敵良機!” 宋齊丘還朝以來,綜合消息,分析時局,前后向李璟諫言進策不算少,但此次,是經他反復思慮總結下來的應對方略。 分析一下宋齊丘的策略,總結下來,一是穩,二是慫,三是拖,卑弱以拒強,守時而待機。雖然有些方面,考慮得有些理想化,但對于雙方實力的分析,時局的看法,還是很清晰的。如若南唐上下,前線諸軍,真能貫徹此戰略,那么還真會給劉承祐造成偌大的麻煩。 對于其方略,南唐的臣僚們,也都表示贊同,一者宋齊丘名望在那兒,二者宋黨勢大,三者其分析確實有道理。而對李璟來說,此時有個拿主意的人,告訴他該怎么做,就如溺水之人見了浮梁,緊緊地抓住。 “宋太傅不愧為我朝第一謀士,社稷頂梁!”看著宋齊丘那張透著冷靜的蒼老面龐說道:“就按太傅所言,應對漢軍!” 雖然作為政敵,韓熙載也不得不承認,宋齊丘確實老練,主動贊了句:“太傅之策,可謂老謀深算??!” 言罷,韓熙載也向李璟建議道:“陛下,如太傅之言,我朝還當再派使者,加強對契丹以及后蜀的聯絡,邀其出兵擊漢。如今漢軍勢大,臣料想,彼二國,當不至于完全坐視不理!” 韓熙載言罷,宋齊丘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聯絡是可以聯絡,但不可完全寄希望于彼,以漢帝之能,豈能不備?我軍守時待機,別人終究是指望不上的,能否抵御漢軍,最主要的,還得靠我大唐自身!” “宋太傅之言有理!”見宋齊丘那副冷淡反應,韓熙載也淡淡地表示回應。 在宋齊丘等人運籌之下,李璟稍安,心中的忌憚與恐慌稍減。不過殿議未止,樞密院急匆匆傳來北方軍報,來自泗州團練使馮延魯,漢軍突襲山陽,楚州丟了。 聞之,南唐君臣震恐,連宋齊丘都差點將自己的胡須揪掉。楚州當泗、淮匯流之地,又扼運河交通。楚州一失,則西面的泗州也難保,最重要的是,淮河下游,徹底落入漢軍掌控。 至于宋齊丘所進,以唐水師入淮,攻襲漢軍側翼,威脅其糧道的想法,直接宣告,沒有可行性了。于宋齊丘而言,這臉打得太快了。 而楚州一失,泗州夾在濠、楚中間,已成孤城,無所依仗,遲早丟失。如此一來,至少在淮陰一帶,唐軍已無抗衡漢軍的可能。一城之失,則致唐軍淮水防線徹底崩潰,直接南移至廬、和、滁、揚一線,也是南唐眼下的兵馬布置。 這在濠州丟失之時,已有預兆,而南唐的反應,終究慢了,目光放在壽州,調集重兵,卻始終沒有加強泗、楚的防御。寄希望于其能以州兵,借天氣之力,扛過這個冬天,卻沒想到,楚州會丟得這么快。 如此一來,壽州的位置,則更顯凸出了,孤城一座,形勢變化,更加難測。 被宋齊丘等人這么一分析,得知楚州丟失的惡果,李璟是又驚又怒,難以自持,幾乎咆哮道:“吳紹廷呢,怎會如此輕易,便丟了山陽!壞我大事,亂我軍防,拿他問罪!” 壽、濠、泗、楚,是守淮的基礎,而今,不過月余,已失其二。李璟本不是個擁有強悍意志力的人,抗壓能力也差,此時,心神幾乎失守。 面對李璟的質問,殿中沒有人能回答,馮延魯的奏報,也只是上稟個結果。 事實上,郭榮得下楚州,還是重復此前的策略,聲東擊西,但計策不怕老,管用就行。郭榮自領主力東進,威脅盱眙,聲勢鬧得很大。而趙匡胤則暗中,率兩千龍棲軍士,潛伏繞道,直趨山陽。 楚州兵馬都監吳紹廷,倒也不是一點防備都沒有,不過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北邊的徐州節度副使成德欽以及西面打泗州的郭榮。不料漢軍自背后突襲,領兵的又是膽略十足,善于抓機會的趙匡胤,為其一擊得手,吳紹廷也被生擒。幾乎是前番,陳思讓攻鐘離的翻版。 淮陰一線的淮南軍鎮,于南唐而言,何等重要,然唐廷所遣之將,問題太大了。 還是宋齊丘,見慣了世面,冷靜道:“事已至此,慌亦無用,吳紹廷固然要追究,如何應對楚州丟失對御漢大局的影響,才是更重要的!” “如之奈何?”李璟問。 宋齊丘直接道:“傳命泗州,讓其聚甲兵,死守盱眙,斷不容有失,等候朝廷救援!漢軍主力在壽春,經略泗州、楚的兵力不多,令高郵的姚鳳率兵北上寶應,小心覓戰,尋機奪回山陽!” 宋齊丘極其嚴肅地道:“淮水防線,絕不容有失,否則,必將殃及整個淮南大局!” 可以說,壽春被圍,濠州失卻,只是讓南唐君臣震動?;此谰€若整個崩潰,那便是震恐了,沒了淮水,如何守江? 第94章 國難喪子,尚有良將 馮延巳這個時候卻起身,道:“陛下,濠州團練郭廷渭,智勇雙全,用兵有方,臣已查清楚,面對漢軍,其領兵應對極有方略。前番兵敗,實因何延錫,冒進不備,而郭廷渭收容兵馬舟船,保存軍力,退守泗州?!?/br> “濠州之失,將令不一,如今泗州危機,需以智勇之將才御之。臣弟延魯,無此才,未免誤了軍國大略,臣請調離之,以郭廷渭守盱眙……” 李璟已然失了方才,聽其言,甚是有理,也感其“無私”,允之。當然,聰明人都看得出來,馮延巳這是見泗州已成危地,為其弟馮延魯作考慮。 即便是同黨之臣,對馮延巳的心思,也難免有人,心生鄙視之意。南唐的朝風,雖然浮于文華,但國難之際,倒也有不少臣子,有文人的骨氣,對唐廷忠誠。 一番軍政之議下來,李璟著實顯得心力交瘁,如遭重創一般,命眾臣各自退去,署理軍政。 在沉凝的氣氛中,一干唐臣以宋齊丘為首,陸續出殿。此時的南唐第一謀臣,老眼之中,也盡是憂慮?;厥走b望北方,慘淡的天空中,似有風云涌動,如黑龍起伏,露出獠牙。 到此時,江北形勢可謂數日一變,對于自己的御敵方略,宋齊丘都沒有多少信心了。再好的方略,也要看執行的人,更何況,以北漢君臣的狡猾與機變,又豈是那么好對付的。 就這短短的一個半月,已有那么多智勇之將,耀揚其名。不過,身為大唐開國元臣,一輩子的榮辱聲名都寄于其上,面對國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中原,終究不可能永遠亂下去,雄主出,而天下歸。 宋齊丘腦中突然恍過如此念頭,神思之間,原有些渾濁的眼神再度清澈起來,滄桑的面孔之間,流露出一抹堅定之色。只要他這把老骨頭還有用,便要為國謀算,力抗北寇,宋齊丘作此決心,至于身死之后,那就不是他非他能去顧及的了。 李璟這般,心情沉重地回到澄心堂,這原是他讀書習文的地方。大抵知道國遇艱難,鐘皇后親自前來作陪,李璟與鐘皇后間,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了,也算是琴瑟和鳴,有其相陪,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不過稍晚些的時間,再度收到噩耗,不過這回,非淮南軍事,而是皇二子、樂安王李弘茂薨了。李璟聞之,心神俱毀,口吐鮮血,竟至暈厥。這也算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李璟也算是子嗣眾多了,但運氣不好的是,多早夭亡,尤其是年長的幾個兒子。從三子到五子,都是幼亡,讓李璟一次次遭受喪子之痛。 也就長子李弘冀命硬些,且有勇略,具志氣,外鎮潤州。二子李弘茂,自幼聰穎,容貌秀澈,有文才,也算長成,年十九,卻又突然薨逝。 當此國難之際,再度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劇,連遭重創,李璟也難扛住。金陵宮城之內,沉湎在一片哀傷的氣氛中,皇帝李璟終究是病倒了。 以皇太弟李景遂監國,諸臣輔之,署理軍政,應對外事。而李璟自己,則選擇料理愛子后事,如此選擇,未必沒有逃避的想法在內…… 一時之間,南唐竟有國勢飄搖之狀。 南唐素以文道昌盛著稱,滿朝臣子皆詞客,李璟亦以辭賦治國,以文制武,大漲文德之風。但此時的南唐,還享受著先主李昪的遺澤,朝野內外尚有不少能人。 南唐諸軍,并非沒有將才,比如壽州的何敬洙,鄂州的劉仁贍,濠州郭廷渭,廬州的許文禛等人。不算少了,但這些人中,真正受到李璟重視的,卻沒有幾個。 也就是國難之際,忠臣、良將的表現,才陸續體現出來。但即便到這個地步,經劉彥貞慘敗的教訓,受到李璟重用的,仍是皇甫暉、姚鳳之流,倒不是這二者十分不堪,只是非干城之才。 長江南岸,當涂,近月以來,自南唐諸州縣,陸續有官府征募的勇壯,集聚而來。到如今,足足三萬的壯士,分為六座大營,每屯五千,每日cao練軍陣刀兵。 負責南唐當涂大營的,是屯營使陳覺,宋黨的中堅人物,宋齊丘的“鐵桿馬仔”。幾年前以閩事黨爭遭貶,如今宋齊丘還朝,也即被啟用,受大任,管理這支后備軍力。 這三萬新兵,屯于當涂cao練,其用意很明顯,就是為了支援壽春戰事的。而在負責cao練的軍校之中,有不少將才,陳德誠、鄭彥華、林仁肇等。 尤其林仁肇,他是閩國舊將,被舉薦應征,直接拜為指揮使。此人性格果毅,身材魁梧,武藝高強,更兼將略,尤為出彩。 李璟一朝,還是任用了不少外將的,比如此前平楚的咸師朗,已受命渡江援應的皇甫暉,還有林仁肇這些閩國舊人。在原本的歷史上,這林仁肇可算是南唐最后的一位名將了,即便如此,已是獨木難支,還被李煜枉殺。 江上風寒,背后是整齊的cao練聲,林仁肇六尺之軀,佇立于營臺,表情冷肅,北向而望。 “指揮使,你還在想著北上與漢軍交戰?”一名軍校走到林仁肇身旁,好奇問道。 聞問,林仁肇面無懼色,反露崢嶸,豪邁道:“都說漢軍勇不可當,我卻不以為然,都是一個頭顱兩條胳膊,我南方豈無勇士?” “不過!”回頭看了看冰寒天氣中,被他cao練的新兵,林仁肇又道:“僅以此軍,想要與漢軍作戰,卻也還差得遠!還需加強訓練,否則上了戰場,也是送命!” “是!” “林指揮,屯營使有令,請諸將軍帳議事!”這個時候,有屯營信使來,傳陳覺令。 聞言,林仁肇眉頭立刻便皺了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挺明顯的厭惡之色。對于這個陳覺,林仁肇有些不齒,事實上,當涂大營很多軍校都對其不滿,頤指氣使,作威作福,豪不親愛士卒。 “我這就去!”嘴角輕蔑地扯了下,林仁肇答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