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30節
就如劉承祐開場所言,彼等,乃是日后大漢禁軍的骨干中堅。 費了些口水,拾杯抿了口茶,劉承祐輕聲喚道:“趙匡胤?!?/br> 正在下邊恭聽天子垂訓的趙匡胤一愣,在堂間諸將校異樣的目光下,快速地穩定心神,出列,這下可不敢偷偷地打量天子了,很規矩地行了個禮:“小人在!” “不必拘束,抬起頭來!” 大概是劉承祐態度比較溫和,又或者趙匡胤心理素質很強,直身而立,目不斜視,只眼瞼微垂,一副坦然的表現。 劉承祐打量著趙匡胤,想看看“宋太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傳奇人物。盯了一會兒,卻是沒有太多驚奇可言。個子不矮,身材魁壯,長相端正,年紀比自己大點,另外就是氣質上稍微成熟一點,至于其他的,并不能看出有什么特殊之處。 就如當初第一次見郭榮之時一般,若非受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固有印象的影響,僅憑第一印象,劉承祐絕不會高看他一眼。相較之下,還是郭榮給他的印象更深一些,畢竟,郭榮器貌“英奇”。 劉承祐一邊打量著,一面思緒飄飛,使得堂間的氣氛微變。其他人驚奇于,天子何以對這姓趙的小子另眼相看,而趙匡胤,在劉承祐的目光下,心里也不由泛起了點嘀咕。 “城破之時,眾軍皆涌入,欲建功。而朕聽聞獨東西班軍,向北攔截帶人突圍的李崇訓,是聽你的建議。莫非,你早有預料,叛軍會有此動向?”終于,劉承祐開口發問。 聞問,趙匡胤心下微松,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答道:“回陛下,永濟城西臨大河,陛下圍東、南而缺北口。小人只是思,城破之時,眾軍涌入,賊勢一去,叛軍必如鳥獸散,東南兩面眾軍,若有賊欲北逃,唯北面一途得生的機會大些,以己度之,事后果然。卻是小人自作聰明了,陛下早安排了王使君等將軍……” 趙匡胤顯得挺謙虛的,但從其回答便可知,這明顯是個會用腦的,并且抓機會的能力相當強。城破之時,大部分人都想著進城賺功,但禁軍人那么多,分下來,能有多少。反倒是東西班,另辟一道,配合著王晏將北逃的那一小部分叛軍殲滅。 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投降,而選擇突圍北遁的,絕對是叛軍中的頑固份子,比起那些果斷投降的叛軍士卒,更需剿滅。這些叛卒,功勞的價值更高。并且,俘虜李守貞的家小,這功績更加實在。 思及這些,就憑借這眼光,劉承祐都會對趙匡胤高看一眼。事實又證明,能在歷史上闖出那么大的名頭,開朝立國,絕非凡人,縱在微末,亦顯其不凡之處。 “有此眼光,便可為將帥之材!”劉承祐淡淡地評價了一句。 劉承祐這話,趙匡胤意外之余,自感榮幸:“陛下謬贊了,小人實難當!” 而相較于其他人或羨慕或驚詫的目光,楊業則有些異樣,因為類似的話,當此天子也對他講過…… 聽其自稱,劉承祐說:“你此番投軍,還未入軍籍吧……” “是?!?/br> “以你此番之功,宜授指揮使,這樣,回京之后,調至散員軍中吧!”劉承祐想了想,說道。 “謝陛下!”天子都親自許官了,趙匡胤心中微喜,趕緊拜倒,一副感激的模樣。 當接見結束,這些軍官告退而出的時候,都是不由議論紛紛,大多面帶喜色。大軍之中,與他們資歷、職缺相類的軍官成百上千,但只有他們受到了天子的親自接見,這都簡在帝心了,怎能不喜。 劉承祐此番,就是來籠絡人心的,但是,籠絡人心,也不是光靠一張嘴就有用的,哪怕他是皇帝。 故在與這些“少壯派”的交流中,或多或少有些暗示,比如嘉獎提拔之類。只要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第87章 秋后算賬 有劉承祐盯著,官府積極作為,安撫人心,永濟城迅速從歸戰爭的陰影中擺脫出來。手中有糧,府廩中有李守貞留下的豐厚底子,足可使各項善后工作順利展開。 經過簡單的清理,創傷雖然還在,整個城池卻也煥然一新,控制戒嚴有序放松,以天子詔,城中戶民照常準備著過中秋,氣氛漸漸和諧。 當然,仍駐于城外的數萬馬步大軍,以及那些尚未拆除的鉤心斗角連營,時刻提醒著方過去不久的那場短暫卻足夠血腥的戰爭。故城里城外,秩序井然,沒有什么牛鬼蛇神敢跳出來作亂。 堂間,劉承祐手里拿著一封冊文閱覽著,同時聽著扈彥珂關于軍隊這幾日的情況,至于劉承祐看的,則是由白文珂與李洪建匯總各軍提上的立功人員。 輕輕地將冊文往案上一甩,從名冊上便可知,他那個舅舅,這私心竟是一點也不收斂。 “記一下,名冊發與樞密院,班師之后,由樞密院對諸軍將士之功進行核定,再行軍職調整遷補之事!”劉承祐開口道。 “是!”有親事郎官應道。 “軍心如何?”劉承祐問匯報完的扈彥珂。 扈彥珂立刻答道:“陛下賞賜已經分發各軍,將士喜悅,意氣高昂,心心以念陛下之恩德?!?/br> 劉承祐點著頭,張了張嘴,眼神一斜,又止住了。他降下的賞賜,基本是分撥至諸軍為止,而后由各軍長官在以功分賞。此次他派些些監軍督察此事,但即便如此,仍舊有不少截留以肥私的將校,從上到下,數量很多。 原本劉承祐是想問此事的,但思慮過后,也就罷了。情況他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軍心安定,士氣旺盛,說明還沒有出大問題,或者是底層的官兵們,已經習慣了這種風氣。 不過,經此一番,劉承祐的小本本上,又添上了不少姓名。同時,也下定了決心,這賞駁大權,還得往上收,日后一應賞賜,不說分發到個人,也得到營、都一級,哪怕麻煩一些,也是值得的。 “楊業,你那邊呢?”抬眼看向楊業。 聞問,楊業立刻稟道:“所拔軍士兩千九百四十六人,已經編制完畢,分三軍六營,陛下隨時可御臨檢閱!” “不錯?!眲⒊械v直接吩咐著:“詔令諸州鎮,將這部分將士的家小,徙至東京,朝廷這邊也要做好護持安置工作,詔沿途州縣支持?!?/br> “是!” 卻是在遣返關右諸州官兵返回州鎮之時,劉承祐下令,讓楊業自其中選拔精悍魁壯之士,充為禁軍。這就是對方鎮進行“收其精兵”的一次嘗試,進展很順利。此番西來,劉承祐總歸要在西面節度身上,褥點東西…… 而楊業,已然定了,將卸下潼安軍的差事,隨劉承祐還東京統兵。此次平叛,他立功不小,破城之后,又將“河中第一勇將”王繼勛給砍了,連投降的機會都沒給他,必將再度受到擢拔。接下來在禁軍中,劉承祐將有大動作,正需可靠可用之人。 至于潼關,則以前陜州監押、行營壕寨使王玉繼之,當然,隨著李守貞被平,駐軍兵力也將被削減至一千。 “陛下,河中府下各縣的秋收工作,已然展開。據察,各縣、鎮將吏,都勤懇其事……”談完軍事,轉到民事,馮道適時地稟告。 這便是天子所在的威懾了,以如今的情況,河中府下那些官員,對朝廷的詔令,自會盡心竭力而為。 “朕還是那句話,無糧不穩,朝廷治政,首在農桑。此事,州府要做好督勸工作!”劉承祐吩咐著:“另外,傳詔東京,由中樞發制天下,秋收之事,著諸道州府,勉力為之!” “是!” …… 方過正午,劉承祐小憩之后,召李白趙王等十余名軍使及隨軍的高級將校軍議。只有一個嚴肅的議題,如何處置此戰過程中違法違紀的將士。 這些軍士中,主要分為兩類。一類為前番小底軍攻城,怯戰畏敵,臨陣而逃,導致小底軍敗損的軍校,以那何徽、樊愛能二人為首,另有十余名中低級軍官,尚在羈押之中。 另外一部分,則破城之后,違令亂紀之人。禁軍之中,龍蛇混雜,良莠不齊,軍紀方面,經過不斷的整治,比起國初之時,已經好多了,但此番作戰,還是暴露出了那些已然根植于骨子里的毛病。 此前,趁著破城之際,有不少軍官士卒,按照以往打仗的作風,燒殺搶掠,侵害百姓。軍官士卒,有上百人,被韓通與李崇矩當作典型給逮了起來。 對于如何處置這些人,以李洪建為首的一些將帥,建議從輕發落,貶官降職也就是了,畢竟此戰大勝,叛賊已被平滅,也沒有引起什么嚴重的后果,懲罰過重容易引得其他將士寒心云云。 另外一派,則以扈彥珂、王晏等人為首,力主嚴懲,以肅軍政,以正軍法。在他們看來,何、樊二者所犯,乃不赦之罪,三軍士卒見之,得而誅殺的那種,根本沒有寬宥的余地。至于破城犯法的那些官兵,在天子前有明令的情況下,仍舊大膽觸犯,這不止是違反軍紀,還是無視天子的威嚴,亦無寬免的道理。 還有一些人,莫不作聲,持中立態度。剩下了,則更簡單了,以天子的態度為主。 而劉承祐這邊,別看他召諸將帥軍使商議此事,不過是做做樣子,討論得再熱鬧,也是無用,他心中早就有所計議。讓他稍感欣慰的是,將帥之中,還是有不少明理的人…… 在彼輩爭得面紅耳赤之時,劉承祐起身發話了:“自古強軍,必練如山軍法,茍軍法不立,縱有熊羆之士,百萬之眾,朕安得而用之?何、樊之輩,乃軍中大害,法不可廢,必以嚴刑峻法處置。詔斬之!” “是!” 可謂,一錘定音。劉承祐發話,李洪建等人,也不敢再出開脫之言。 就趁著日頭正高,劉承祐下詔,收何徽、樊愛能等將校士卒上百人,于轅門斬首。前方施雨露之恩,這番又降雷霆之威,劉承祐這恩威齊施的手段,用得也是越發熟練了。 在整治禁軍的同時,劉承祐又下詔,收押的河中叛軍,所有將校,甄其良莠,辨其忠jian,凡有罪之盡誅之。 此前,劉承祐允諾過,只誅首惡兇頑,余者不論。故劉承祐悉免其叛亂之罪,但此番所問,卻是追究其作jian犯科之舉。 說到底,劉承祐還是對叛軍進行秋后算賬,只是換了個說法罷了?;鶎拥钠胀ㄊ孔淇梢苑胚^,那些有軍職的將校,還得用以儆示天下。 第88章 秋后算賬(續) 南營深處,一片野地上,搭建起了一片堅固的柵寨,上百名將校官兵就拘押在此處,一個個身形狼狽,面露彷徨。何徽與樊愛能軍職較高,也是在天子那邊掛了名的,故有“特殊”照顧,被分監押在兩座狹窄的囚車之中。 周遭,是嚴密看守巡視的小底軍士,孫立的麾下,受其指示,苛待彼輩,尤其對怯戰而逃累將士死傷獨立何、樊等人,尤其鄙夷。 秋陽照射下,兩道身影站在囚車旁,卻是來探望何、樊二人的李重進與張永德,給二人帶了點吃食。 這二人,怎么都是郭威的舊部,特來表示一番心意。 狼吞虎咽地啃事殆盡,滿身臟污,形容憔悴的何徽來了點精神,希切地望著李、張,懇求道:“多謝李郎、張郎前來探望,二位,你們得想法救救我二人??!” 旁邊,樊愛能也把著檻車的圍欄,激動地附和道:“是??!” 二人甚鄙,表現實在不堪,卻難察覺李重進與張永德眼中的鄙夷。 “兩位此番觸法甚過,天子震怒。我二人不過軍中區區一指揮,位卑職低,豈能說上話?”迎著二人殷切的目光,張永德搖頭攤手,沉聲道。 “還請張郎發信東京,讓樞相替我們在天子面前說說話??!”何徽顯然早有想法,向張永德提出個異想天開的建議。 聞之,張永德那張俊秀的面皮不由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微吸了口氣,迎著其殷切的目光,作無奈狀:“樞密尚在東京,遠隔千里,如何能說得上話?縱有意救你們,也是鞭長莫及啊?!?/br> “只求發一封書信!”那樊愛能捋了下遮住視線的頭發,在旁道。 張永德還是搖頭。 “何必與他們置這么多廢話!”李重進站在邊上,面露不耐,語氣冷硬地斥了張永德一句,隨即以淡漠的目光掃著何、樊二人: “爾等所犯,一死尚不能償其過責。我若是你們,早自盡以贖罪,哪里來的臉面,竟然還敢奢求活命?欲以樞相為爾等說項,莫非還欲牽累到樞相?我們送此吃食,送爾等最后一程,已是為樞相盡最后一點情分……” 面對李重進這有些不留情面的訓斥,何、樊二人臉色不好看了。竟以一種怨毒的目光看向二人,并且,似乎沒聽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很快,一營披堅執銳的禁軍踏著整齊的步伐闖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武將,手里拿著一份名單,與看守的小校言語了兩句,取出軍令。 近前,在李重進與張永德二人身上掃了一眼,二人識趣地退開。至于那武將,甩都沒甩拘在囚車中何徽與樊愛能,直接站到柵寨前,冷聲問道:“誰是解暉?” 面面相覷,下意識地,其中一人朝后退了兩步,直接被軍士給拎了出來。 這解暉,原本是侍衛司的一名軍吏,史弘肇勢盛之時,在侍衛司異常囂張跋扈,收受賄賂,強占民財。在史弘肇出守洛陽之后,其舊部或遷或調或貶,這解暉也受了波及,貶為小底軍一隊長,老實了這段時間。 此番從征,破城之后,趁著亂之時,一時故態復萌,帶領麾下于城中抄掠,為巡檢軍士所擒。 此時被單獨拎出來,望著中年武將,跪在泥地上,戰戰兢兢的。 “你也配叫解暉?”中年武將上前,暴躁地將其踹倒,隨即讓人捆了。而后,招呼著麾下,一指剩下的人:“全部帶走!” 這中年武將,也叫解暉…… 這副場景,頓時引起了sao動,但是,無用。有遷延遲滯者,直接被動刀子先行砍了。 沒有看吉時,上百人,捆縛著押往營門,不管其如何告饒、哀嚎抑或怒罵,毫不留情地執行斬首,正法。頭顱與鮮血,將軍法的森嚴,展示得淋漓盡致。 這一回,上百條性命,卻是殺給其他數萬只雞看的。 …… 秋后算賬,既應時,又應景。 城內,河中府衙里,還有一筆賬,需要劉承祐清算。 衙堂間,有些冷清,兩道人影,相對而坐在兩側,大眼瞪小眼,神情之間,都帶著焦慮。 薛懷讓與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