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22節
一日夜準備時間,將文武群臣們逼得緊,于劉承祐自己,同樣,諸事察問推進一遍,也是累得夠嗆。 傍晚時分,劉承祐將武德使李少游召至御前,秘囑一番后,至皇后處,過夜。 受限于極度疲憊,沒能成功打上一發離別炮。 第69章 “鐵桿”盟友先掉鏈子 乾祐元年秋七月壬戌日,以河中李守貞叛,帝親率禁軍,誓師出兵。臨行前,將李守貞在東京的近親親戚十余人,盡數斬殺祭旗。 李守貞造反準備的時間不短,可是對他的親戚們卻是不聞不問,當然,有機靈者見勢不妙,但身在東京,處在監控之下,根本沒得逃,用來給劉承祐祭了旗。 聞天子親征,貴妃高氏欲求隨駕侍候,大符也隨其后告請,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初劉承祐初有所意動,也將心思收起來了。而況,后、妃隨征不算什么,但眼下,還要考慮軍心。 近三萬大軍,自汴河逆流而上,水陸齊進。前期,東京這邊已經自民間搜集了大量船只、騾馬,用以輸送軍隊、糧械。軍器監閻晉卿被劉承祐調出,用以為水路轉運使,陸路則以汜水守將白重赟負責轉運。 御營這邊,以舅父興捷軍都指揮使李洪建為行營馬步軍都虞侯,宣徽北院使扈彥珂為行營都監,又以廣銳左廂都指揮使劉詞為殿前都部署,護圣右廂都指揮使韓通為排陣使。 大軍水路并進,綿延數里,可謂浩浩蕩蕩。龍舟上,登船舷而住腳,扶舷而立,環視四周,玄旗林立,舟船破浪前行,岸上遙遙可見,逶迤而行的隊伍。 這樣的場景,上一次經歷,還是在隨劉知遠討杜重威之時。不過那一次,主角是劉知遠。這一回,手掌乾坤的是他劉承祐。 此時劉承祐的心情,可以用躊躇滿志來形容,而對于此次平叛的前景,他也有必勝的決心。顧慮當然也有,但那是必要的謹慎心理。 …… 在朝廷平叛動作,果斷高效展開的同時,關右地區,因河府之叛,立時風起云涌。李守貞的叛亂,并未太讓人意外,或者說即便換個人造反,也不會太讓人驚訝。關右及周遭諸節度,或多或少,都抱著點吃瓜群眾的心態,以觀時局發展變化。 同州,馮翊縣。 作為河中府的鄰居,在李守貞扯旗造反的第一時間,同州便警惕起來,作為州治的馮翊城,更是全面戒嚴。城頭,軍丁巡邏,象征著大漢的黑旗,尚未摘下,而夾雜在其間的“薛”字旗,在秋風的吹拂下,貌似有些歪。 同州這個地方,從地理上看,于關中而言,很是重要,是渭北平原的東部屏障?;旧?,東面之敵,若得渡河拿下馮翊,便可趁勢急進,橫掃渭北,直撲京兆也不是問題。 是故,一直以來,對于薛懷讓這個“同仇敵愾”的盟友,李守貞極盡拉攏,哪怕心里十分藐視其人。要知道,他李守貞當年為禁帥之時,薛懷讓不過是一個小角色,根本不在李守貞眼中。而今,竟也能與之平起平坐了。 州府之中,節度使薛懷讓,正躲在后堂中,唉聲嘆氣,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 去年在邢州,被劉承祐教訓了一頓,差點丟了腦袋,劉知遠為了補償他,移之為同州節度。到任之后,習性不改,仍為惡政,以聚斂為事。畢竟當初在邢州之時,家財都被充公了,到同州,自然得賣力撈回來。 在同州的時日,薛懷讓的日子還算舒心,但劉承祐繼位之后,就開心不起來了。當州鎮節度對朝廷心懷疑忌之時,便已經危險了。 不過,在李守貞造反之前,雙方之間打得火熱,等河中那邊來真的了,薛懷讓這邊,心里又不禁泛起了嘀咕。 雖然李守貞吹得很厲害,好像挺進中原滅漢很容易一樣,但對其能否功成,薛懷讓摸著良心想,是沒有多少信心的。去年他可在邢州見過劉承祐,那可不是一般的幼主,差點把自己砍了的狠角色,怎么可能被李守貞嚇到。 生死榮辱,休戚相關當頭,薛懷讓似乎才意識到劉承祐究竟有多恐怖,欒城一戰的威名,起作用了。 另一方面,薛懷讓早已是知天命之年,從軍幾十年,從尸山血海中打拼出來,一直到須發灰白了,才得機奮起成為一方節度。對于這個時代的大部分武將來說,能為一鎮節度,已是其人生的巔峰了。 而于薛懷讓而言,不足一歲安逸的節度生涯,也將其意志消磨得差不多了。發妻亡,新納嬌妻美妾,夜夜新郎,子孫滿堂,享盡榮華。事實上,若不是因為邢州那檔子事,他薛懷讓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與李守貞靠得那么近,干造反這么大風險的事。 “節帥,河中的使者又來了,說一定要見您?!惫芗壹贝掖业乇贾?,站在門口,向有些坐立難安的薛懷讓稟報。 “還真是沒完沒了?”薛懷讓頓時就爆發出來,叫罵一句,發福的臉上,肥rou直抖。 舉叛之后,李守貞便派心腹孫愿西來,邀請薛懷讓起兵。只是到馮翊之后,便被薛懷讓撂在一邊,幾番求見,皆為其所拒。第四日了,而這已是其求見的第七次。 “人在哪里?”薛懷讓語氣挺沖。 “正堂?!惫苁滦⌒牡卮鸬?。 “讓他等著!” 按照薛懷讓本心的想法,是有點不想搭理那廝的,但是,幾經思量,還是決定見一見。 “參見薛使君!”在堂間,河中使者孫愿也是滿臉的焦慮,待見到腳步帶風進堂的薛懷讓,立刻眉開眼笑,迎了上去,姿態放得很低。 “本帥身染風寒,心情不佳,怠慢使者了!”看著使者,薛懷讓一副焦慮不定的模樣,語氣急躁地說道:“你來見本帥,有何事?” 聞問,孫愿一愣,哪怕心中對此行的目標已經沒有多少信心了,但見薛懷讓那裝傻充愣的表現,仍舊不免愕然,拱手急聲道:“下官奉秦王之命前來,請使君依照約定,起兵會盟?!?/br> 聽其言,薛懷讓連連擺手:“哎,我而今老眼昏花,有心無力啊?!?/br> 這孫愿顯然不適合做使者的,見狀,直刺刺地質問:“使君此言何意,難道欲違約背盟?” 薛懷讓是什么人,哪里容得此人猖獗,心里頓時就有了怒氣,不過想到自己貌似不占“理”,于是回答道:“怎么會,本帥不說一言九鼎,也非背義之人?!?/br> 聽薛懷讓這么說,使者神情頓時轉緩,當真什么都寫在臉上的。不過,薛懷讓接下來的話,又使他由晴轉陰。 “不過,同州不似河中,兵微將寡,難付大用。秦王兵多將廣,實力雄厚,想必以河中之力,秦王足以成就大業……” 薛懷讓這話,要是讓李守貞聽到,估計能讓他郁悶到吐血。之前“戀jian情熱”之時,可完全不是這樣的。 使者孫愿也是一口氣給憋得狠了,緩了緩,才說道:“使君不可自我菲薄,有同州軍相助,于秦王而言,是如虎添翼?!?/br> “我只恐影響到秦王大業,這樣,本帥率軍駐守同州,為秦王擋住西面官軍,如何?” 就是再蠢,也不敢把薛懷讓的話當真了。馮翊距離河東城可不遠,在這兒拖了這幾日,孫愿估計也得了李守貞的最新指示。 只見他稍微思量了一會兒,拱手請道:“既如此,便不勞同州之軍了。不過,秦王欲率軍西進,借道馮翊,經略關右。還請使君下令蒲津守軍放行,這當無問題吧?!?/br> “這是自然,此小事耳!”聞言,薛懷讓只是稍微考慮了下,大手一揮,直接允諾:“本帥稍后便發令!” “兵貴神速,還請使君盡快降下手令,以便通行?!睂O愿請道,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見狀,薛懷讓老眉緊皺,有些不滿。不過,還是當面讓屬吏寫下軍令,他是不認字的,蓋上大印,便交給孫愿。 “多謝使君,下官這便告辭了!” “不送!” 待到使者離去后,薛懷讓趕忙召來牙將,吩咐著:“你親自去一趟西蒲津,告訴守將,不準放蒲軍一兵一卒過河!” 第70章 同州之戰 從薛懷讓的補充命令可知,他基本決定將踏上李守貞那艘破船的腳給抽回來!左右,比起李守貞那邊亮明旗幟,真刀真槍地干,他這邊的余地明顯要充足些。暫且看看情況與局勢發展再說。 不過,薛懷讓顯然不是個聰明的人,或者說他的小心思有些太過于明顯了。這幾日他的表現,早落在一河之隔的李守貞眼中。而比起薛懷讓,李守貞又要聰明不少。 薛懷讓想玩兩面三刀,但李守貞那邊根本不如他意。在他的牙將快速趕至蒲津傳令后,渡頭那邊,很快傳來了消息,蒲軍成功西渡了。 同州與河中府,以黃河為界限,蒲坂是兩地交通的最重要的途徑,又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而河中府城,又是臨河而治,對于隔河而望的西津頭,這么長時間下來,李守貞豈能不上心,暗地里,早就滲透收買了。 故,薛懷讓這邊態度一定,李守貞立刻就動了手,以河中節度副使周光遜為主將,率軍五千渡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收編渡頭的一千多同州軍后,火速西進,直逼馮翊城。 估計李守貞自己都沒料到,還沒與官軍大戰一場,就不得不把出鞘的刀子揮向盟友。 得知蒲津的變故,薛懷讓在城中直跳腳,大罵李守貞不厚道的同時,也趕緊下令馮翊城中不足兩千守兵戒備。 對叛軍使者孫愿,有一點薛懷讓倒沒有說謊,同州兵力確實薄弱。一是先天受限,二是薛懷讓領鎮之后,軍備廢弛,他搜斂的財貨,要么屯于府庫,要么用于享受。招兵買馬,擴充軍備,那等耗費錢糧的事情,薛懷讓干得,還真不多。 藩鎮之禍已持續已有近兩百年,發展到如今,地方節度的權力雖然大,但不是所有的節度,都一門心思地想著擴充實力。他們更多的,是想守著那一畝三分地,當自己的土皇帝。 除了似李守貞這樣的野心之徒外,只有在朝廷想行削藩之舉,將手伸入他們的碗里時,矛盾沖突才會爆發出來,劇烈之時,便是刀兵相見。 馮翊距離黃河岸,直線距離不過六十里,面對叛軍氣勢洶洶而臨城下,薛懷讓緊張了,而其間,更有一部分原屬于自己的部卒。大概是有李守貞的指令,蒲軍沒有直接攻城,而是先禮后兵。 進城“禮見”的使者,還是前使者孫愿,這一回是挺直腰桿,進城的。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讓薛懷讓差點想把他腦袋擰下來。 面對叛軍威逼,對守住馮翊,薛懷讓沒有多少信心。在其猶豫不決之時,變故發生了,打西面來了一支軍隊,觀其旗號,是來自耀州的順義軍。領軍的,是順義軍節度使宋延渥及巡檢使秦習,人數雖然不多,卻一下給了薛懷讓點底氣。 隨著順義軍至,在馮翊城下,很快形成了一個脆弱的平衡。官軍與蒲軍,自是沒說的,刀兵敵對相向。周光遜兵多,但顧忌城中同州軍,一時沒有動手。而宋延渥兵少,不過兩千出頭,自然不會主動進攻,反而在宣示存在感之后,主動退到馮翊城西南十里的沙苑鎮立寨防御。一時間,薛懷讓的態度,成為了左右戰局重要因素。 事實上,宋延渥的做法,是有些冒險的。但是,若不如此,薛懷讓很可能便就范了。有劉承祐的叮囑,宋延渥可一直關注著同州與河中的情況。當然,若不是河中舉叛后,薛懷讓的逡巡舉動,宋延渥估計就要換一個穩妥的做法了。 在馮翊城下,三方對峙了足兩日,受不得后方李守貞的催促,在自認摸清順義軍“底細”后,周光遜派一部盯著馮翊城的同時,親提兵馬,向宋延渥發起進攻。 以兩倍之師發起急攻,官軍雖處弱勢,應對起來,卻始終游刃有余。一日之攻,不得果,第二日繼續,戰至酣暢處,一支兩百余人的騎兵,自后突襲叛軍,直沖叛軍主將周光遜。 領兵來襲的,是邠州的靜難軍,節度使藥元福親自統帥。老將軍年過花甲,猶能上馬引弓,提刀沖陣。 緊那兩百余騎,如欲沖散數千叛軍,還是有些難度的,但是藥元福的目的,也僅僅是自后減輕宋延渥的壓力,順道能擾亂叛軍陣腳則更好了。真正的殺招,還是訓藥元福之后,掩襲而來的兩千的靜難步軍。 連番遭重,叛軍哪里頂得住,頓時敗退。周光遜也無死戰的想法,帶頭撤退,匯合了馮翊城下之軍,倉皇朝蒲津撤去。 一戰,叛軍折兵兩千余,士氣大喪。 官軍未有深追,藥元福與宋延渥會面,商業互吹一番,合兵,直逼馮翊城。要說官軍與叛軍的戰斗,薛懷讓在城中,倒是待得挺安穩。待得知叛軍敗了,立刻穿著那已不合身的甲胄,親自率軍出城,欲助戰擊賊。 “藥公,這薛懷讓的為人,實令人不甚感慨??!”匯師轉向之時,宋延渥嘆了口氣,帥氣的面龐間,不禁流露出一絲嘲弄。 宋延渥一向謙恭有禮,合軍后,自以藥元福這老將為主,姿態放低,十分敬重。而對其謙和,藥元福心中也有好感。 “小人一個罷了!”藥元福的鄙視,則毫不收斂,驅馬上前時,朝宋延渥一拱手:“駙馬,我們這便去見見這薛懷讓吧!” “藥公請!” 有劉承祐的授意在前,藥、宋二人,對薛懷讓,根本沒有任何客氣,直接奪了其兵權,接管馮翊城,休整兵馬。在整個過程中,薛懷讓縱使不甘,卻也沒有任何辦法,也沒有其他選擇了,除非直接找死…… 在同州戰事有個結果的時候,南邊的華州,另外一只雞仔,早有了結果。并且,整個過程,要順利平滑得多。 侯章可不似薛懷讓,華州也不像同州,西邊永興軍,東邊潼安軍,更東還有“老兄弟”趙暉的保義軍。 河中叛,京兆留守、永興軍節度使白文珂直接率軍東進,欲行平叛之事,楊業也很有默契地領軍西迎。 若說薛懷讓還有選擇的機會,那么侯章這邊,則基本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繳兵獻糧,從頭到尾,都沒有見血。 第71章 叛軍勢蹙 劉承祐這邊,西征進展很順利,指的是行軍。水陸三萬大軍,是輕裝簡行,除了必備的武器與糧秣,沒有其他重型器械及輜需。 一路順汴渠北上,入黃河西行,轉道洛水,歷四日而至西京。一次軍旅,很是乏累。河渠失修略不暢,前番秋雨糜糜,水勢震蕩,顛簸難耐,“龍舟”又只是普通的船只改造,非作游覽觀光之用,自然不舒服。 而被當“貨物”運的禁軍士卒們,則要更難熬了。士卒們多為北方人,旱鴨子不習水性,暈船嘔吐者不計其數。時間快則快矣,登岸之時,戰力十成也去了七成。 相較之下,陸上行軍,雖慢上不少,且同樣乏累,但戰力保存地相對完整。 按照既定計劃,棄舟改陸路,于洛陽整頓,補充輜需后,再行西進。只是比起預期的,多休整了一日。順便,劉承祐察看了一番西京的情況。 洛陽,作為而今大漢第三繁華的都市,劉承祐對這兒還是挺重視。在史宏肇抱有報復心態的整治之下,近來不是特別安寧,別居西京的那些勛貴舊臣,與其之間,基本撕破了臉皮。 劉承祐案頭,對于史宏肇的彈劾奏章,就沒短過?;揪褪抢弦惶?,驕橫跋扈,貪贓枉法,嚴刑苛斂之類的。在史宏肇被罷侍衛統帥的職位之后,那些人對他的忌憚也明顯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