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09節
一下子將二人問住了,盡是不解,李重進納悶道:“難道不是殺賊越多,平賊越快,功勞越大嗎?” 郭威這回沒有繼續裝高深,而是直接提醒道:“天子欲治盜賊,除了剿匪以還地方安定生產之外,便是化匪為民,還其以耕作生產。故此次剿匪,并非比拼殺了多少人,而是看你們能為朝廷增添多少人口治民。一味的殺戮,或有功,卻絕非大功,還可能受過!” 聽郭威這么一說,張永德頷首,李重進似解非解,在那兒感慨道:“怎么進剿些賊匪,如此麻煩,需要考慮這么多?” 聞言,郭威回身,慢慢地坐下,言辭諄諄,對二人道:“陛下雖年幼,然繼位以來,勵精圖治,革秕病,施良政,收人心。眼下大漢雖然艱難,但只需穩定局勢,休養幾年,便可昌盛國力,甚至于整個天下,都將化亂為治?!?/br> “日后的情勢,我雖看不清晰,卻也知,正是我輩輔弼明主,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而爾等如欲賺得功勛,光耀門楣,僅靠一身血勇,是遠遠不足夠了。情勢將變,還需文武并重,治政將兵,出將入相,也不是沒有可能。否則,一勇之夫,難成大器!” 郭威這話,怎么看,都像是在針對李重進。不過,兩人都沒在意這些,俱有所得,朝郭威行了個深禮:“謹記舅父(泰山)教誨!” “中原各州,匪禍不止,難抑之地乃汝州。我意讓你們去汝州!”郭威又說道。 對此,兩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反對的意思。 第41章 劉信遭貶 “吁”的一聲打破了夜色的寧靜,車駕穩穩停在府門前,在親從的保護下,李少游慢悠悠地登上臺階,命叩門。 “我父親呢?”對著聞訊來迎的府中管事,李少游稍顯慵懶地問道。 “正在東廳?!?/br> 廳堂間,燈火通明,大漢國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李洪信,正摟著年紀尚幼的寵妾,飲酒用膳,看起來,很是舒適愜意。 走進堂屋,見到這副情景,李少游眉頭蹙了下,喚了聲:“爹?!?/br> “大郎回來了?!崩詈樾庞行┮馔獾乜粗驹诿媲暗膬鹤?。沒個為父的樣子,手仍摸在寵妾的腰身上。在好色上,這父子倆,實則有得一拼。 李少游悠哉地找了個位置坐下:“今夜得閑暇,回府探望一番?!?/br> 目光掃過酒食美妾,李少游語氣間帶著不滿:“官家倡導儉約,朝廷禁酒,我不是提醒過,不要鋪張浪費,更不要違禁……” “你還敢教訓起乃父來了!”李洪信哪里受得了這“逆子”的語氣,頓時怒道:“怎么,你還想去舉告于我?對了,你不是正管著武德司,正給你立功的機會?” 武德司,這個成立不足兩月的特務機構,已初顯其名。 見狀,李少游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有點無奈道:“大人言重了。只是國家尚且拮據,我們身為國戚,如恣意無忌,這不是帶頭打官家的臉嗎?官家心惡東京奢靡風氣,恐怕將行整治。如不收斂,恐受其過?!?/br> 在李洪信看來,李少游此言,才像個人話,拿出了在美妾腰身上活動的手,嘀咕道:“要說皇親國戚,那劉信可比我張揚多了。堂堂皇叔都如此,我一外戚,怕什么?!?/br> 李少游有些無奈,他這個父親,當真庸人一個,沒有一點眼光。若非有太后李氏的關系,估計一輩子都只能混個中低級軍官,哪有能才居此高位。 “我今夜回府,還就是為了皇叔劉信之事!” 聽他這么一說,李洪信來了點興趣,問:“劉信有何事?” 李少游目光瞥向其身邊的美妾,李洪信會意,當即吩咐其回房,不忘安撫一句:“稍后我到你那里過夜……” “說說吧,怎么回事,要你親自回府?!?/br> 又屏退兩名侍候的仆人,獨余兩父子了,李少游方才說道:“劉信在軍中肆無忌憚,專于刑殺,殘虐士卒,已為官家所厭棄。此前,尚需以之制衡史宏肇,而今史宏肇守洛陽,而劉信仍不知收斂……” “難道官家會對付劉信?”李洪信聽出了點東西。 李少游點頭。 “那可是皇叔!”李洪信詫異道。 “父親也在軍中,難道不知,任劉信再折騰放肆下去,若惹得將士怨氣爆發生變,那可就非同小可了,嚴重點甚至可能動搖江山。以官家的睿智,縱使是皇叔,難道還會縱容他?”李少游道。 “這倒也是?!崩詈樾盼⑽㈩h首。 見李洪信跟上了思路,李少游繼續說:“而今,史宏肇以西京留守遙領侍衛都指,劉信欲以己代之,成為名正言順的禁軍統帥?!?/br> 說著,李少游不由露出點嘲弄:“他若安分些,官家心里或許還有些顧忌。但其動了此心思,只怕他非但當不了侍衛都指揮,連副帥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聞其說法,李洪信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微微思忖片刻,若有所得的樣子,但抬起頭時,兩眼之中尚且泛著些許迷茫:“可是,這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見其反應,李少游略覺心塞,暗思自己是不是對這個父親的期望太高了…… 耐著性子,李少游對其李洪信說道:“史宏肇的都指之位,應該會被剝奪,禁帥之位,自然不可空置,劉信若被罷,那么官家當以何人繼之,必然會尋親舊之將?!?/br> 說著,李少游眼中泛著異彩:“父親既為禁軍都將,又是天子舅父,諸將之中,還有誰更具資格,更受信任,而居帥位?” 聽完李少游的分析,李洪信先是一呆,旋即后知后覺地表露出驚喜:“倘若真如你所言,那么,我還真有可能成為禁帥……” “是故,父親今后,還需約束行舉啊?!?/br> 李洪信摸著下巴,點了點頭,神情間折射出的,盡是愚魯。 但見其父的表現,李少游心中竟沒法生出什么為之謀劃的喜悅與成就感,反而有些遲疑,李洪信若真當上了侍衛司的頭頭,貌似未必是好事。 …… “陛下?!?/br> “魏卿來了?!眲⒊械v停筆,看著來覲的魏仁浦,態度很是親厚,示意:“坐下說?!?/br> 魏仁浦拘禮節,將手里捧著的兩份奏章交給候著的內侍呈與劉承祐。 “何事?” “這是樞密院擬議的出鎮汜水以及剿匪出兵將校兵馬諸事宜,請陛下御批?!蔽喝势执鸬?。 劉承祐攤開奏章,仔細地閱覽著,魏仁浦則在旁解釋著。 經樞密院議,欲以散員都虞侯白重贊率五營禁軍,駐守汜水。 至于剿賊之軍,自東京全軍挑選調動,欲出幼壯軍卒萬人,分赴中原、河北以及淮北。尤其是河北諸州,匪患尤甚。 經過郭威、魏仁浦等人討論過的,自有其合理之處,劉承祐本人并沒有太多的異議。不過再出一萬多兵馬離京,那么經過去歲整編之后的屢次調動,仍駐于東京的禁軍數量便跌破的八萬了。大漢在大名府、澶、滑之地,駐有兩萬余禁軍。 當然,劉承祐不是擔憂東京的安全,而是有些顧忌,對駐外禁軍的掌控問題,基本都屬精銳。沒辦法,這么個時代,沒法不上心,尤其是滑、澶距離東京如此之近。當然,僅僅是一點為君者必要的疑慮罷了。禁軍家屬多于近畿安家,只要朝局穩定,劉承祐不作死,輕易間又豈會作亂。 魏仁浦當然不知道,就看奏折的功夫,劉承祐的思緒竟然飄得那么遠。但見其凝眉,不由問道:“不知陛下是否另有指示?” “對此安排,朕沒有意見!”劉承祐說道,目光落在幾個出將名字上:“李重進與張永德,是郭樞密家的后生俊杰吧?!?/br> 突聞此言,魏仁浦有些意外,抬眼小心地看了看劉承祐,并不能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仿佛就是無心之言一般。 “正是。禁軍剿賊,本有練兵之意,李重進、張永德,皆諳兵事,乃軍中年輕將校中的佼佼者,遣其出擊,以收磨礪之效?!贝蟾攀桥聞⒊械v起魏仁浦簡單地替郭威解釋了一番。 “朕并無他意。只是思慮,禁軍老將甚多,正當提拔有為青年俊杰之時!”劉承祐淡淡然地回應道:“用璽,照此辦理吧!” “是!” 匯報完情況,魏仁浦原本是打算告退的,被劉承祐留下了。少作沉吟,劉承祐鄭重地看著他,說:“自去歲起,道濟便追隨朕于藩邸,參贊機務,朕向來托以腹心。朕也不作遮掩了,朕以皇叔劉信,德才不足以典禁軍,欲行奪權去職之事,然畏人非議,卿覺如何,朕當如何處置?” 聞言,魏仁浦倒沒露出太多的意外之色,先是謝皇帝信任之恩,方才慎重地答道:“前番許州民亂,楊相曾提出過建議,遣皇叔就鎮?!?/br> 建議提完,魏仁浦也就不多作話了。事實上,他心里也清楚,以天子的睿智果敢,恐怕心里早就做好決定了。 果然,劉承祐道:“也罷,為禁軍安寧,軍心穩定,只暫委屈皇叔屈就于地方。亦,作反思吧!” 從本心來講,對劉信,劉承祐當真不想僅這般貶出東京,以其罪過,怎能如此輕易放過。但是,總得顧忌影響,劉信再庸劣,畢竟是皇叔。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根基還不夠穩,殺叔這種事,暫時還做不得,并且,在晉陽,還有個姓劉的皇叔了。殺了這個,讓北邊那個怎么想…… 仁明殿內。 “有什么話直說吧,何故遲疑?”見來問安的劉承祐,沉著張臉坐在那兒,李氏心生疑惑。 聞問,劉承祐以劉信之事告太后。 得悉其來意,李氏鳳眉微凝,想了想,朝劉承祐嘆息道:“皇叔之事,老身也有所耳聞。為軍心士氣,朝堂和諧,為江山社稷,只能避及私情了,皇帝但可自決!” “是!” 就在當日下午,劉承祐下制,罷皇叔劉信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之職,以其就鎮許州,制宣即離。 第42章 天上掉下來的禁帥之位 詔制傳至劉信府上時,他正在府中嬉樂,命家仆捉對互毆,見血不止,以娛其情。 初聞其事,面對傳命的使者,劉信尚不在意,反而很驕愎對其斥罵,怒其“假傳制書”。待確認了,卻不敢相信,直言他是皇叔,天子不可可能貶離他。 “皇叔,陛下之意,制宣即離,天色雖晚,這便可收拾行囊家私,離京前往許州就鎮!”傳制的使者名叫閻晉卿,平靜地對怒火滿腔的劉信道。 此人乃宣徽院通事,也算天子近臣,乃先帝舊人,頗受信用。劉承祐繼位,以忠勤于王事,任用于大內。 “你什么東西!”劉信的態度仍舊蠻橫。 “我要去見天子!”大怒之下,劉信根本不管,臉上帶著戾氣,命人備上馬匹,便朝皇宮而去。 “通事,陛下的命令——”攔不住劉信,隨行的衛士不由看著閻晉卿。 閻晉卿抬手止住,表現仍舊平靜,胡須上似乎都有一絲泰然,幽幽說道:“畢竟是皇叔,讓他去吧。我等,自可為督促,為皇叔收拾行裝……” 劉信這邊,策馬疾奔于東京街道,直至宮門,越馬上御階,為衛士所阻,欲見劉承祐,劉承祐不見。又往仁明殿,李氏自然與兒子保持著默契,只派人叮囑劉信,讓其在許州修身養性,替天子與朝廷恩養百姓。 欲見帝、后而不得,劉信終于明白,他這個侄子是玩真的了,是真想把他趕出東京了。雖然不聰明,但涉及到自己的前途,劉信也清楚,這明面上是出鎮一方,實則就是貶斥,許州哪有東京來得舒服,哪有在侍衛司來得權重。 心煩意亂,亟欲見一見劉承祐,可惜得了命令的衛士根本不放行,至于強闖,劉信也不敢賭那個姓趙的殿前班直,敢不敢出刀砍了他。 劉信是被宮內衛士“保護”歸府的,眼神茫然,如遭重擊一般,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囂張氣焰。眼見著自己豪貴的府邸中,已經在閻晉卿的監督下收拾起來,面上怒容隱現:“就這么著急嗎!” 不理會閻晉卿這“小人”,心中涌起一股子暴戾之氣,有點歇斯底里地呼喝著家仆部曲收拾府中寶器絹絲……最終,默默地坐于堂間。 劉信出行,需要收拾的東西,還真是不少,一直到第二日拂曉,方才結束。伴著雞鳴聲,大小車數十輛,自東京南門而出。劉信仍舊乘坐華麗的車駕,只是有種灰溜溜的感覺。 車隊經過汴河之上的一座虹橋之時,劉信不由掀開車簾,回望靄色下的東京城,臉上閃過郁憤,抱怨道:“劉承祐果真不如承訓賢德,如此涼薄,皇帝沒當幾天,便這般對待皇叔。哼,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他如何彈壓住那些驕兵悍將,如何守住這大漢江山!” 劉信的心里當然是有怨氣的,并且怨氣很重。他自認對劉承祐有扶持之功,當初劉知遠駕崩,他這皇叔可是費心費力護持他順利等基。 當然,彼時劉信是起了一點作用,但有限,真正的要緊事劉承祐又豈會托付在劉信身上。但是,劉信顯然不是這么認為的。 人貴有自知之明,但是,劉信在自我評價上,顯然多有偏失。 “皇叔慎言??!”劉信的抱怨沒有收聲,邊上騎馬跟隨在側的一名幕僚嚇了一跳,緊張地勸解道:“此言若是傳到天子耳中,那可就麻煩了!” “哼!”劉信重重地扯下車簾,怒沖沖地說:“此番離京,日后他請我,我都不回來!” …… 劉信被外放出鎮,很是突然,闔朝意外,比起蘇逢吉下獄的影響還要大,這畢竟還是個武人的時代。十幾萬禁軍的一、二把手,相繼離京,這對朝廷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尤其是軍隊。 不過,上層的公卿宰臣們,對此倒沒有顯得太過詫異與緊張,劉信遭貶,既是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從史弘肇守西京,便已經能看出些苗頭了,天子欲抑禁帥。但于楊邠等朝臣而言,對劉承祐的這番舉動,倒是舉雙手支持,屁股決定腦袋嘛。 當然,如何善后,安撫軍心,仍需劉承祐與朝臣們費腦筋。即便驕橫如史弘肇,殘暴如劉信,在軍中仍舊有些影響力,有些部曲。相比于整個禁軍,這部分人實力或不足為道,但也不能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