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4節
若是之前,有人敢言降,估計杜重威會直接發飆,將人殺了。但這個時候,此言一落,杜重威竟然沒有發怒,反而下意識地開口說道:“降?前番那般惡了朝廷,朝廷會接受嗎?” 底下的幾名鄴將,沉默了。不過,沉默間,杜重威感受到了一種讓他心驚rou跳的氣氛。 有點驚慌地,杜重威趕蒼蠅一般揮著手:“本帥要好好想想破局之策。爾等先先去統兵,約束好士卒,給我守住鄴都,不許松懈……” 散議之后,兩名軍甲服色明顯有異于鄴兵的軍官湊在一塊兒,悄悄議論著。這二人,是原本被契丹人遺駐在鄴都的燕將,帶頭的將軍名為張璉。 “將軍,漢皇竟然御駕親征,鄴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杜重威這條船要沉了,我們不能陪他送死??!”跟在張璉身邊的軍官小聲地說:“方才堂間,看那些晉將,恐怕都有投降的心思了,我們不得不早作準備??!” 聽著麾下的話,張璉粗糙的臉上也帶著愁色,隨口回道:“準備?準備什么?投降?” 軍官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這等事情,宜早不宜遲??!” 手下說話大膽,張璉不禁瞪了他一眼,心虛地朝四周觀察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他們,將之拉回了營房,方才說:“你以為本將沒想過?我們前番與漢軍交鋒,也殺了不少人,怎么降?” “打仗哪有殺人的,大家各為其主,我們若降,朝廷難道還能以此問罪于我們嗎?倘若如此,日后還有給敢投降朝廷?”軍官大大咧咧地回了句。 張璉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表情間仍舊略顯猶豫:“可是……若是有引薦之人便好了?!?/br> 手下還欲勸,卻被張璉揮手給止住了:“先不急,看看情況。你吩咐下去,接下來讓弟兄們都給我警醒些,眼下是要命的時刻。對了,不要給督戰的那些瘋狗抓到了把柄……” “是!” 事實上,得知漢皇親自領軍北來之后,不止是這些燕兵,其他的鄴兵,也是各種心思齊飛,沒有多少人愿意跟著杜重威同朝廷對抗到底。 甚至于,杜重威自己都沒有一條道走到黑的想法與勇氣…… 要是劉知遠知道,僅僅是他御駕親臨的消息,便使得城中局變如此,他恐怕能得意地笑出聲。 第151章 我,慕容彥超,委屈 漢軍南大營,高行周率著軍中的高級將領們,親自將劉知遠迎入營中。一路行數里,聽著那一路的“萬歲”歡呼,劉知遠心都醉了,甭管將士對他這個皇帝究竟有幾分的忠誠與愛戴,至少這副震撼的場面,讓他心情愉悅。 當皇帝的快感,大抵便有此,連日行軍的疲憊,似乎都消散不少,腳步都輕快了。為了安其心,劉知遠將高行周喚至身邊,并道而行,神色和善,以示親厚與重視。而高行周也很識趣,言辭謙敬,舉止恭順。 對劉知遠的到來,高行周心情是挺復雜的,既有放松,也有忐忑。這兩月的多將兵經歷,已使他身心俱疲,拖著衰體殘軀,cao持戎事,真的是一個不小的負擔。所幸,劉知遠的態度,稍寬其心。 中軍中,早已奉命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御帳,除了可容數十人的議帳之外,尚有理政、習武、就寢、出恭之所,設施完備,功能齊全。此時的漢軍之中,在工程作業方面,是一點都不缺資源的,筑那些寨壁壘都練出經驗來了。 “高卿與眾將士辛苦了!”入帳坐定,環視一圈,朝著來見駕的十余名前線將校,劉知遠以一種勉慰的語氣說道。 高行周出列,以一種慚愧的語氣,說道:“臣等只是盡本職罷了。率師來伐,受挫于城下,未能破城,擒賊克敵,反而勞陛下親臨,卻是臣等的罪過。臣為統帥,更當守罪!” 高行周說這話,姿態便已放到了極點的位置上,而諸將聞之,也是齊齊地出列下拜:“末將有罪,請陛下治罪!” 慕容彥超也在請罪之列,這等情況下,他也不敢特立獨行。 “諸卿免禮?!眲⒅h自是善加撫慰:“敗杜重威,困叛賊于孤城,皆賴諸將士之功,何罪之有?在朕看來,自將帥下,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大漢初立,時局震蕩,而致逆賊作亂,嬰城而叛,大漢江山,尚需各位共同鼎持……” “末將等慚愧!”劉知遠這么說,眾將更是給面子。 君將之間,分外和諧,皇帝的態度,真的挺重要,就這些寬言撫慰,頓兵以來的那種壓抑緊張的氣氛,消除不少。 事實上,東京朝堂上的風波,不可能一點都不傳至軍中,有不少將領,此前都懷憂慮,怕劉知遠到后,找幾個人問罪。不過這番,他的們定了,上層的軍頭們安心了,底下的將士們也就安心了。 “不過——”劉知遠又來轉折了,一張臉嚴肅地駭人,冷聲道:“鄴都的戰事確實拖得太久了,讓杜逆茍延殘喘了這么長時間,也該有個結果了。朕此次親提大軍而來,便是要徹底消滅鄴都叛逆!” 此言落,一干將校立刻齊聲表態,天子親赴前線督戰,軍心士氣復振,必用命,為陛下破城擒賊。 “北來禁軍,要盡快安頓入駐,勿出紕漏!”撫慰了一番,劉知遠吩咐著。 “請陛下放心?!备咝兄鼙WC道:“各營中,早已做好妥善準備?!?/br> “高卿辦事,朕自然是放心的?!?/br> 以車馬勞頓之故,未有多議,便讓迎駕將校各歸其職。時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北來禁軍入駐,調整布防的問題,這些都還要高行周這個前線統帥,親自參與調度。 散帳之后,劉知遠單獨將慕容彥超喚至御帳問話,其人,腳步輕快地來了。 對于皇帝親臨,前線諸將之中,估計就慕容彥超一人心態最為放松,甚至有些欣喜,有種靠山來了的感覺。 被引入帳間,見著劉知遠,慕容彥超納頭便拜:“臣弟參見官家?!?/br> 有點出乎慕容彥超意料的是,劉知遠并沒有回應,抬頭,只見劉知遠坐在座位上,正冷淡地盯著自己,黑臉凝霜,完全沒有方才在眾將面前的和顏悅色。 不禁納罕,慕容彥超直起身,小聲地叫了句:“大哥?” “你,還是叫朕官家吧?!眲⒅h終于開口了,聲音平淡。 聞此言,慕容彥超心中一堵,嘴角的輕松笑意凝固了,抬頭,望了望劉知遠,見他當真不是說笑,黑臉一肅,退后一步,拱著手,悶聲悶氣:“官……官家?!?/br> “你可知罪?”劉知遠問。 “臣有何罪!”慕容彥超微偏著頭,硬著脖子,干脆地反問。 “有何罪?”見他這副態度,簡直在挑釁自己的權威,劉知遠直接爆發了出來,猛地一拍桌子:“輕軍之罪!構軍之罪!謗軍之罪!還要朕給你一一數出來嗎?” 劉知遠這一爆發,倒把慕容彥超嚇住了,爾后苦著黑臉,言語還有些頂:“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聽他這么說,劉知遠怒氣更甚,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手指向外邊,喝問道:“是朕讓你輕慢違紀,妄為是非?是朕讓你不聽約束,怒怨主將?是朕讓你挑撥離間,搬弄是非?” “軍令都不聽了,你還想怎樣?”劉知遠冷冷地盯著慕容彥超:“你也從軍多年了,軍中什么規矩不知道嗎?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妄自尊大!” “先是擅自出擊,而致軍敗,差點影響到朝廷平叛大局。朕幾番叮囑,讓你謹守為將之道,仍不加收斂悔改,而致軍情危蹙,士心動蕩!” “這一樁樁,哪個不是死罪?嗯?”劉知遠的唾沫幾乎都噴到慕容彥超臉上了。 慕容彥超則有些懵了,一股子怨氣自胸中升騰而起,說道:“那請官家殺我頭,治我罪!” “你以為朕不敢嗎?”劉知遠以更大的聲音瞪著他喝罵道。 與劉知遠對視了一會兒,慕容彥超終是慫了,別開目光。劉知遠素有威嚴,令人生畏,他也是一向畏服這個大哥,更何況大哥還當上皇帝了。 “那高行周屯重兵于城下,遷延不戰,只知建那些營壘,我只恐他包藏禍心……”慕容彥超垂著頭,有點委屈地說:“我也是為了大漢的江山社稷著想?!?/br> “你倒說說看,高行周能有什么禍心?”劉知遠譏誚地說。 聞言,慕容彥超抬起頭,急聲道:“高行周與杜重威是姻親關系,他以女嫁之,那般打法,分明是顧其私念,官家不可不當心啊?!?/br> 當初,慕容彥超就是以此懷疑高行周,屢次與之作對爭執的。在這個年代,打拼到一定地位,誰和誰都可能有點親戚關系,哪怕雙方在戰場上打生打死是,也不是什么太稀有的事。 “朕不知道嗎?”劉知遠又是一通喝罵:“朕若以此事疑之,豈會以征討大軍付之?嗯?” “何況,你就不知道動動腦子?”一下子拎過慕容彥超的胸甲,劉知遠盯著他,幾乎是從喉嚨中擠出聲音:“縱使他有異心,你要當面頂撞他?” “要是逼反了高行周,你就是大漢的罪人!”慕容彥超被劉知遠猛力一推,后退幾步,沒能穩住身形,直接坐到了地上。 “朕要是高行周,一定宰了你,以正軍法!” 聽劉知遠“腹心”之言,慕容彥超神情反倒慢慢放松了,麻利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湊了上去:“我是您的兄弟,他不敢殺我?!?/br> 看慕容彥超這副模樣,劉知遠有種呼他一巴掌的沖動,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臉提?你在軍前,敗壞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名聲,還有朕的臉面。為了維護你,朕已經頂著任人唯親,枉顧軍紀的罵名了!” “朕讓你來監軍,不是讓你來亂軍!鄴都之戰,拖延至今,你要記首過!”劉知遠冷冷地說。 呆在那兒,慕容彥超張了張嘴,最終從嘴里憋出一句,語氣委屈:“臣知罪。大哥您息怒?!?/br> 深吸了一口氣,劉知遠平復下心情,坐回到座椅上,吩咐著:“明日,你當著眾將的面,給高行周賠禮致歉?!?/br> “我……”聞言,慕容彥超立刻便有話說。 “嗯?”劉知遠只輕嗯了聲。 懾于威嚴,表情陰晴轉換了一陣,慕容彥超垂著頭應道:“是!” “朕乏了,你退下吧?!?/br> 等慕容彥超退下后,劉知遠搖著頭嘆了口氣,不過,將慕容彥超訓斥了這一頓,他的心情卻是好了不少。 “周王呢?怎么一直沒看到他?”喝了口熱茶,劉知遠突然問道。 內侍趕忙去查問,很快便回來稟道:“啟稟陛下,周王殿下去巡看營壘,觀察敵情了?!?/br> “哦。他倒是……”聞言,劉知遠的心思有些復雜。 第152章 二十五日前,進鄴都 劉承祐這邊,散帳之后,讓郭榮領著在漢營各處巡看,左顧右盼,聽著郭榮在旁邊介紹。 轉悠了足一個時辰,方才將南大營給走了一圈,站到營壁前端一處懸建于兩丈高度的樓道上,居高臨下,指著身后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感慨道:“這營壘真……大??!” “自兵臨鄴都城下,我軍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安營扎寨,修筑柵砦,十數萬軍民,合兩月之功,方有此成果?!惫鶚s說著。 身后的營壘,布局龐大,營寨勾連互通,森嚴肅穆,就如一只兇猛的巨獸,虎視眈眈地對著元城。劉承祐說道:“不管高令公打法如何,這大營,修建得還是不錯的?!?/br> 郭榮有點把握不住劉承祐這話的心理如何,調侃抑或是其他什么,附和道:“高都帥年高持重,當世之將,論馭兵之才,能出右者,也是不多?!?/br> “只是——” “只是什么?”劉承祐瞥向郭榮。 “以高都帥的戰法,弱敵士氣,耗其糧秣,自然可以最小的兵力損傷拿下鄴都?!惫鶚s嘆了口氣,說道:“但是,這于朝廷而言,卻是極大的負擔。鏖兵兩月以來,耗費的錢糧無算,對于州縣的破壞則更為嚴重,征調丁壯過多,聚斂財賦過重,而致秋收時節,河北竟多凍餓死。尤以魏博為甚,殿下此來,恐怕也所察吧,民生凋敝,人心動蕩,盜匪叢生。比起契丹入寇時,也強不到哪兒去?!?/br> “倘若天下承平,國力強大,府庫充盈,如此做,也就罷了?!惫鶚s繼續說:“但是以如今大漢之情勢,慢戰,要不得,還當速決?!?/br> “你說的這些,孤也知道!”被郭榮說得氣氛有些沉凝,劉承祐仰頭,任由冰涼的秋風打在臉上,望著鄴都那聳立的城墻,握著拳頭道:“官家便是察城下情勢,恐有佗變,故親征以拔城縛賊,還大漢以太平,還百姓以安寧!” 聞言,郭榮臉上的凝意消散不少,看向劉承祐:“若是官家一開始便能聽從殿下的建議,親提雄軍而來,鄴都戰事不至于拖到今時!” 劉承祐眉毛一揚,抬手止住他:“此等言論,不要再說了!” “是!”郭榮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浪言了。 “聽說城中那支燕軍,給大軍造成了極大的麻煩?”指著鄴都南城,劉承祐很自然地轉變話題。 “城中那支燕軍,是契丹北撤時遺駐在鄴都的,不過兩千來人,不過戰力甚強,指揮使名張璉。之前攻城,功敗垂成,除了天公不作美之外,便是此人率眾將我們的登城士卒趕了下來!”郭榮解釋道。 “戰力甚強?”劉承祐擺出了個琢磨問題的姿勢,想了想,指著北方問道:“比起欒城之戰的燕軍,強弱如何?” “強了不止一籌,這支燕軍,作戰意志尤其堅定!”郭榮給出個答案。 聞言,劉承祐表情上倒沒有什么顧慮之色,沉吟了一會兒,仿佛在自問:“賊勢日危,這些燕軍,想來也不會愿意給杜重威陪葬吧……” 郭榮立刻便從劉承祐的話里聽出了什么,問道:“殿下是欲行反間?” “天子都親臨了,接下來,必須一戰而下鄴都,不允許再有任何拖延!”劉承祐豎起食指,表情嚴酷:“此事,可以cao作一番!禁軍中,可有些整編而來的燕人!” “得與城中的燕兵取得聯系才行?!惫鶚s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