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1節
第67章 來自河陽的消息 此前,耿崇美所率燕兵,共有四千多人,一戰下來,出去被殺與逃散的人,俘虜了總計有兩千來人,小部分在澤州李萬超那兒,大部分則被劉承祐帶回上黨,拘押調教。 這些燕兵,都是幽燕壯士,體健力壯而善戰,且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此次,若不是跟隨耿崇美被劉承祐算計了,擺明陣勢,正面對敵,還真不一定能力壓之。 見著這么股力量,劉承祐怎會不眼饞。在上黨休整的這段時間,劉承祐也是用了心地去招撫這些“燕兵”,慢慢地,燕兵對劉承祐也放下了那淡淡的排斥心理。 只是想要讓其效命,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感化(洗腦)與收買。 在這個亂世,當兵吃糧,本就是一個常見的謀生手段。一名士卒,輾轉各州,變投將帥,本也是這個時代的常態。這些燕兵也不例外,戰敗了,投效劉承祐,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過,他們大都是幽燕一地的人,親屬多在契丹治下,這不似中原方鎮間的吞并,他們不得不顧及家人的安全。對此,劉承祐也理解,表示會想辦法,并且還放了個衛星,說遲早會打到北方,重奪幽燕云云。 嘴上那般說,劉承祐心中想得卻是,異日讓這些“燕人”在中原重新安家、娶親、生子即可…… 在這個王朝更替頻繁,戰亂常年爆發的時代,普通的百姓想要有一個安穩的家園都不容易,更遑論這些刀口舔血的軍士。 …… “將人請入衙中,奉茶接待,我稍后便歸!”得知武行友拜訪,劉承祐如是朝來報的親衛吩咐道。 事實上,自拿下潞、澤二州后,劉承祐便一直關注著周邊契丹勢力的情況,尤其是河陽三州。在回晉陽的那幾日中,參與到劉知遠組織的戰略討論中,經過一番求同存異,基本已然定下了河東大軍接下來的戰略走向。 先取中原,后定河北;京畿為主,趙鄴為輔。 而河陽,便是河東大軍南下中原,最短、最方便的通道,可謂必經之路。故而,對河陽,劉承祐哪兒能不關心,一直命李萬超監視著南面的情況。 武行德剛剛在河陽鬧出動靜,消息便迅速地傳遞到上黨,等這武行友至,已然過了三日了。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武行德,劉承祐心里還是有些好奇加意外的。 看起來,這個人膽略、運氣、眼光都不差,就從其選了河陽這個地方,便可知。 進入三月以來,中原、河北已經河東西部地區反抗契丹人已進行得如火如荼,他們沖擊偷襲契丹散兵,斬殺契丹任命的官員,占據契丹控制的城池。 但是大部分義軍,活動的區域,都在契丹人軍隊控制范圍之內,能占一時之勢,想要長久,卻很難。尤其是,那些擋住了契丹北歸道路的義軍,他們會成為契丹軍隊的重點清剿對象。比如那個已經死掉的王瓊,他在澶州舉事,便被耶律德光調兵強硬消滅。 而河陽則不同,控制了便可與河東勢力接觸上,背靠河東發展,抗風險能力可就強多了。當然,選對了地方,只是第一步,真正體現武行德能力的,還是他從河陰殺胡起兵,再到溯流西進以寡疲之軍擊敗崔廷勛,以及穩定據守孟州的這一系列動作。 對河陽的局面,劉承祐是樂觀其成的,而對這個能在河陽鬧出動靜的武行德也是有些好奇,這是個值得拉攏的人。 故而,對武行友這個信使,劉承祐表現得還算客氣,回城之后,親自與張彥威、郭榮、高防、向訓幾人在中堂接見他。 尤其在武行友,直接表示出,他此來代表武行德投誠效忠的目的之后,劉承祐的態度就更好了:“將軍兄弟,冒死驅逐兇黨,已全國家大義,令人敬佩。今又來投河東,孤心甚喜,想必晉陽的天子得知了,也會大喜的?!?/br> “多謝殿下!”見劉承祐態度溫和,武行友松了口氣。 “孤在上黨,得知武將軍義舉,心向往之。然所聞者,皆是道聽途說之言,能否與孤與在座諸公講講?” 聞問,武行友眉色間閃過些許得,看得出來,他對他的兄長很是敬仰,滔滔不絕地將舉義的細節講述了一遍。尤其是,武行德如何忍辱負重取得契丹人信任,又如何殫精竭慮策劃兵變,又如何背水一戰攻取河陽…… 聽起來,還真是一段傳奇故事。 “武將軍,真英雄也!”雖然心里波瀾不驚,但劉承祐語氣中刻意透露出了些許激動,夸獎道。要是表情做得再真點,那就更完美了,顯然,劉承祐身上的“虛偽”屬性又加強了。 武行友一臉樂呵呵的,替其兄長謙虛了句,旋即神色漸轉,鄭重地道:“殿下,我大哥此次派末將北上,是為求援而來?!?/br> “哦?”劉承祐一副恭聽的表現。 武行友不敢怠慢,立刻敘來:“我大哥雖然擊敗了崔廷勛,占據河陽,擴充了些許人馬,但兵力仍舊薄弱。崔廷勛正在溫縣重整兵馬,又于懷、衛征召兵馬。我軍僅據河陽一城,河南之地亦有契丹軍隊,只恐力不能當,還請河東大軍速速南下,我大哥必率河陽之師翼從,共擊契丹!” 聽武行友所請,劉承祐點著頭:“看來,河陽的形勢,卻是不容樂觀吶?!?/br> 不過,劉承祐沒有正面回復此事,反而開口問著他更為在意的事情:“你言,契丹人讓武將軍,運送軍械甲胄走水路去北方?” “正是?!蔽湫杏延行┘{悶。 “契丹人,是不是準備撤離中原了?”劉承祐聲音一下子拔高,緊緊地盯著武行友。 聞問,武行友這才后知后覺地答道:“回殿下,末將聽大哥講過,契丹人確實打算撤離中原了。這半個多月以來,已經有不少他們搶掠的金銀、財貨、甲胄北去?!?/br> 聽他這么一講,劉承祐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掃了眼郭榮等人,見他們神色皆有變化。略所思量了一會兒,劉承祐抬眼答復武行友:“契丹人如欲退出中原,恐怕不會費力另遣兵馬去打河陽,至于崔廷勛,既是手下敗將,只怕還不少武將軍的對手?!?/br> “這樣,孤派人護送將軍北去晉陽,親自向天子稟報武將軍舉義之事。至于河陽的局勢,孤命澤州之軍南下,以作策應!” “謝殿下!” “這個武行德,此前不名一文,此番也算名揚天下了,也算一時豪杰了!”待武行友退下后,劉承祐當堂感慨了句。 感慨間,郭榮卻適時地出聲,嚴肅地提醒了一句:“殿下,一切的跡象都表明,契丹已經準備北撤了。我們,該做好應變準備了!” 第68章 撤了 “是要提前做好準備了!”劉承祐低聲呢喃了一句。 “休整得也差不多了!”略作沉思,目光凝起,變得堅定銳利,劉承祐挺身撫案,環視一圈,沉聲道:“傳令各軍各營,提高警備,做好隨時出兵的準備!” 言罷,又對向訓吩咐道:“傳令下去,讓我們的人嚴密盯著東京的情況,一日一報!” “是!” “河陽三州,既然扎下了武行德這顆釘子,就好好利用利用!”劉承祐想了想,繼續道:“給李萬超傳一道軍令,讓他率領肅銳軍向懷州動一動,策應武行德!” “將地圖打開!”一番安排下來,劉承祐站起來身,走至堂間,伸手示意了下。 立刻衛兵上前,將懸掛在側面的那張地圖展開。招呼著眾人,一起研究著契丹人的撤退路線,雖然還沒有明確的消息傳來,但是值得研究一下。 劉承祐心底已經篤定,契丹人撤出中原的時間,差不多了。在劉承祐的記憶中,雖然模糊了具體時間,但他十分確定,耶律德光就是在今歲三月發還契丹。 然而,就在當夜,劉承祐收到了來自河南密探的急報,遼帝耶律德光已然在十七日,正是下詔,發兵返回北國。 哪怕早有預料,也讓劉承祐有點措手不及。為了慎重起見,劉承祐穩妥地選擇反復確認消息無誤后,立刻派人飛馬報與晉陽,隨后便親自領軍東向,進駐壺關。 …… 事實上,武行德舉事后,耶律德光便已然確定的發還本國的日期。及至十七日晨,耶律德光以國舅蕭翰為宣武軍節度使,留之統管諸州,將中原之事盡委于其手,而自領軍歸國。 其后,鸞駕起行,十幾萬大軍,分為數批北上,晉諸司僚吏、嬪御、宦寺、方技、百工、圖籍、歷象、石經、銅人、明堂刻漏、太常樂譜、諸宮縣、鹵簿、法物及鎧仗,悉送上京。 滑州,白馬津。 這座溝通南北的千年名渡,已然被數量眾多的遼軍與役夫占滿,尤其是在耶律德光的鸞駕到后,場面反而更加混亂。 若只是軍馬,斷不會如此。然而,數之不盡的財貨要運輸,民夫丁壯要控制,石晉的百官及其家屬要押送,耶律德光的鸞駕更要嚴格保護,再加上還要時時警惕那些可能突然冒出不要命得來襲擊的漢人義軍…… 契丹人的組織能力,本就不強,牽扯至此,自是混亂不堪。 十幾萬大軍的撤還,前后綿延近百里,大量的輜需、戰利品,嚴重遲滯了契丹人北還的步伐。而越打越聰明的各路中原義軍,在血的教訓下,也慢慢地學會了“游擊戰”,沿途不斷sao擾,硬是給契丹人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雖然此前,耶律德光遣專人,在白馬搜集船只,準備渡河事宜。然真到用時,運力根本無法滿足。 站在高處,掃著津頭前亂糟糟景象,耶律德光的臉色十分得難看,面龐上因慍怒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潮紅,恨恨地說:“匆匆北來,就讓朕看這樣一副場景,就這樣的速度,什么時候才能渡河?” 周邊都是些內侍,沒人敢接他這話。見皇帝震怒,都畏懼地低下頭,生怕引起其注意,這兩日,耶律德光已經因怒而殺了好幾名內侍了。 “永康王呢?”用力地抽了口氣,耶律德光語氣愈顯暴躁。 “回陛下,胙城有亂民襲擾,永康王親自帶人去剿滅了?!币娨傻鹿馑坪鯕夂苛?,一名內侍終于壯著膽子提醒了一句。 “亂民!亂民!又是亂民,這些漢人,怎么如此麻煩?好不知死!真該將之屠滅了!”耶律德光怒氣爆棚,旋即嘴里又罵道:“兀欲也是,一干草寇毛賊,需要他親自去對付嗎?” 腳步帶風,在津頭上急躁地踱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下來,耶律德光立刻命人招來幾名臣子。 “傳令下去,加快渡河,今夜,朕要在黎陽宿營!”唾沫星子橫飛,耶律德光手在空中揮舞著,降下嚴令:“爾等親自去安排,如若違時,嚴懲不繞?!?/br> 幾名大臣互相望了望,有心諫辯一二,但見耶律德光那惡狠狠的表情,都識趣地閉嘴,硬著頭皮應下。 胸膛起伏,氣息急促,過了許久,都未緩下來。耶律德光沒有發現,自己的脾氣是越來越暴躁了。忽覺身體燥熱難耐,擺了擺手,立刻回御帳,召來一名新的妃嬪,發泄火氣。 在耶律德光嚴令下達不久,大河之上,伴著一陣凄慘的哀嚎,一艘滿載著金銀錢財的船,突然傾陷,被卷入漩渦,吞沒…… 大河的水位,明顯上升不少,水流比起前些時日也湍急了許多,再加裝的東西太多,船只不堪負重。 這下,似乎引起連鎖反應一般,河水中央,很快又傾覆了兩艘。場面,一下子更加混亂了。 出現了意外,被耶律德光委以渡河急務的大臣,又只能慌慌忙忙得重新調度安排。碼頭上,已然裝滿的人、財的船只又紛紛靠岸,卸貨下人,減輕重量。至于打撈沉船,那是不可能的,救人,那就更沒必要了。 忙亂間,又發生了船只相撞傾覆的事故。伴著河水洶涌,搭在水上的浮橋又斷了幾個缺口,正在渡河的契丹軍士大量落水,這些人多不識水性,基本都直接被淹死。 各種意外的發生,似乎讓契丹人的北歸之旅蒙上了一層陰影。場面混亂,水情變化,似乎都預示著今日不宜渡河,但耶律德光早降下死命令,契丹人上下只能硬著頭皮調整、補救、冒險…… 當夜,耶律德光終究沒有成功地在黎陽宿營。前前后后,硬是拖的四五日,拱衛在他御前的數萬軍隊并大量財貨,方才完全渡河完畢。 至于后續的契丹人軍隊,耗費的時間則要更長了。在這個過程中,損失了不少人、財,不多被役使的民壯,就契丹軍士,落水淹死的,便有七八百。 并且,也許日后局勢穩定了,自大河中,還能撈出不少金銀錢財,以充府庫。 第69章 東出太行 林慮縣,在太行山脈東麓,相州轄境內,境內多山地丘陵,算不得什么大縣,然背靠太行,地理位置還算優越,是東進西達的要地。 距離潞州也不算遠,也就隔著一座太行山罷了……百來里的山路叢林,若不是有古道可循,花個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走得出來。 耶律德光還在白馬津艱難渡河之時,劉承祐便已率著第一軍沿著壺林道,翻山而來,駐兵林慮城,得到了當地軍民的“熱烈”歡迎。 林慮縣城上,原本零散的遼旗已然被縣令撤下,踐踏焚毀,以贖前“順賊”之過。接替之的,是幾面嶄新的晉旗,以及醒目的“劉”字旗。 就在不久前,劉知遠在太原進行了第一次封官,基本是針對于軍隊的,原河東諸軍的中高級將領們,都得以遙兼他州刺史、防御使之職,雖然各州都還不在掌控中,不過這一波分果,對河東文武來講,還是很提氣的。 帝嗣之中,除了皇長子劉承訓之外,只有劉承祐被拜為左衛大將軍、河北行營都統,就如劉承祐所期待著的,他被委以方面之任,領兵進入河北道,主持河北抗擊契丹的大任。 中原那邊的“抗戰”大業,已然進入高潮,接下來,顯然要輪到河北了。當然,對此,劉知遠并沒有抱有太大的期待,明詔、密信中給劉承祐的任務很明確,僅作遲滯、sao擾。 沒有人會覺得,劉承祐率著龍棲軍能完成什么偉業,就他手下那點人馬,若是撞上契丹大軍,卻是還不夠敵人塞牙縫的。 當然,就是劉承祐自己,對出擊河北,也沒有太高的期望與目標。他并不認為自己是主角,便能所向披靡,無人能敵。 劉承祐向劉知遠請命領軍東出太行,最真實的想法,只是將新朝的勢力觸角徹底伸入河北,以為日后收拾各州做準備,他清醒地知道,河北不必中原,契丹人在這邊的實力要強得多,哪怕耶律德光率主力退出,剩下的實力,也仍不可小覷。 再加各地節度方鎮,擁兵自守。如欲徹底興復河北諸州,拯溺數百萬戶民,還需奮武用謀。若不早做籌謀,日后必定麻煩。 同時,劉承祐也有為自己再謀一份資歷、名望的目的,獨領一方,只要稍微出點成績,配合上皇子的身份,便足以讓所有人記住自己。 不過,哪怕將預期放得足夠低,也不妨礙劉承祐心里生出些膽大的想法。旁人不知,他可清楚得記得,正當壯年的耶律德光會在回國途中突然暴斃。 只要蝴蝶的翅膀沒有閃得太厲害,耶律德光當真如“劇本”所寫的那般駕崩了,那么,劉承祐也絕對有膽子在契丹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肥rou來。 當然,要是耶律德光意外地活下來了,這樣的情況下,劉承祐也只有老實地在河北當個攪屎棍,號召呼吁河北軍民站起來,殺胡虜,復江山……